《当我们一起走过》豆奶不加糖

1、初遇

　　2003年，在甄韫的记忆中，是兵荒马乱的一年。
　　黑白电视和报纸上出现了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一场由病毒引起的传染病打破了世界的平静。日益渐增的感染人数和前所未有的高死亡率牵动着每个人的心。
　　所幸，由于当时落后的交通发展，这座偏远的南方小城并未受到波及。然而，这并不妨碍这场风波会变成小百姓们的谈话焦点。有读报习惯的姥爷和收音机不离身的老人家们时常聚在一起聊天，谈话内容从家长里短转变成了非典疫情。这时，在一边看连环画的甄韫就会搬上小板凳，屁颠屁颠的一路小跑到姥爷旁边，静静在一边听着时新。
　　和所有的小孩一样，纵使认识世界的方式有很多种，被大人们加工过的带有主观色彩的话语总是会更易被接受，所以甄韫很早就知道：SARS很可怕。
　　那年，甄韫快上二年级了，由于甄父甄母工作顾不上孩子，就把小甄韫送去姥爷家住上了一个暑假。姥爷一个人经营着小村子里唯一的小卖部，老旧的房屋除了拥有琳琅满目商品的前屋，还有一个水泥墙围起来的后院，老旧却温馨。
　　刚住下来时，甄韫没事总是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发发呆或看看书，院子一角是一颗和爸爸一样高大的石榴树，石榴树开的花火红火红的，抱着花朵的花萼已经初具石榴皮的质地。另一角是一颗枣树，枣树下是砖砌成的鸡窝，外公用网把鸡圈住，不让它们乱跑，到了夏天，熟透的枣落下，往往是被这些土鸡们先尝个鲜。直到从家里带来的课外书全看完了，甄韫第一次感觉到了孤单，那是一种没有玩伴的失落感。之前在家的时候，很多认识的同学都住在甄韫所在的那个小区 ，那个年纪的孩子们很容易便打成一片。
　　直到有一天，甄韫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天气格外的闷热，仿佛是雷阵雨的前兆，对门的大黄狗趴在门廊上，眼皮耷拉着好像对面前的火腿肠失了兴趣般的慢慢啃咬着。甄韫一口叼着苹果，两只手在玻璃柜台上整理着从干脆面里收集的卡片，精美的人物画像一字排开，这是她听说的新近流行的游戏。
　　“两瓶酷儿饮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甄韫拉回现实，好似粘滞的空气被划开一道口子终于透出一丝清明。
　　甄韫慌乱地用一只手接住咬在口中的苹果，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与她身高差不多的男生，身穿一件白色T恤，白皙的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干净，面生，只一双眼睛生得澄澈透亮。
　　“好，稍等。”她顿了几秒，后转身，从第二层货架上取下两瓶饮料，面带微笑地递给他，“4元”。
　　她接住递来的五元纸钞，低头拉开一旁的木抽屉，拨开零散的纸钞，寻出硬币：“找1元”。
　　男生接过硬币，转身离开。
　　那天，甄韫拿着苹果，目光盯着对门的墙，啃了好久。8岁的她见过的人虽不多，但想了许久之后，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生。

　　没过几天，甄韫外公刚从地里回来，拎了一篮子的红梗菜：“阿玲，去把这些新鲜菜送给上次给你饼干的江奶奶家。”
　　“好的”甄韫接过菜篮子，跨在胳膊上 ，喃喃说:“还挺沉。”
　　“记得早点回来吃午饭，别在外面贪玩，不能去水边。”外公一边换鞋一边不忘叮嘱着。
　　立于院门前的甄韫转过头，冲外公做了个鬼脸：“知道啦，保证完成任务！”，跑远。
　　之前她刚来的时候，外公就带她去村里江奶奶家做过客，江奶奶家与外公家最大不同的是她家有一只橘猫。在小甄韫的印象中，江奶奶常常弯着腰喂猫吃小鱼干或是抱在怀中温柔地摸摸它的脑袋。那只猫见到甄韫上蹿下跳，却会在江奶奶坐在椅子上时乖乖伏在她脚边。
　　不过，最重要的是，江奶奶为人和善，第一次见面就拿了一盒饼干给甄韫。饼干窝在包装精致的铁盒子里，揭开后奶香味扑鼻。
　　那次回家后，外公把甄韫叫到跟前：“那是江奶奶的儿子寄给她的，现在倒是给了你这小馋猫。你记住，吃了江奶奶的东西，一定要时常去看看她。人老了，一个人难免孤单……”
　　“嗯。”她当时稀里糊涂答应了，却在心里打小饼干的算盘。
　　外公摇了摇头，摆摆手，让她一个人先出去玩。
　　跑了几步，甄韫便停下来，慢慢悠悠地走在石子路上，边摆脑袋边哼着歌。

　　“你是谁？”脆生生的声音把甄韫吓了个冷不丁，她当即停下推院门的动作。
　　“我来看江奶奶的。她在家吗？”
　　“在，你进来吧。”院门从里面打开，她看见了那双眼睛，原来是他。
　　甄韫将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大方地伸出，眉眼弯弯：“你好，我叫甄韫。”
　　“宋灏。”他好像不太愿意多说，就快步走回屋叫江奶奶。
　　甄韫不以为意，收了手，两只手抱着篮子进了屋。
　　那天，奶奶介绍说，他是她的孙子，会在这里待上一周，陪着她。
　　“我们小盼可好了，每次来都帮我干这干那，让我休息休息。”
　　“圆圆也跟他亲，是他怕我一个人过不惯，抱来的给我的。”
　　“他成绩也好，一直是第一名，让人省心。”
　　……
　　那天，江奶奶说了很多话，笑意也比平时多了几分。后来，她打发甄韫和宋灏在院子里浇花，除草，喂猫……
　　两个小朋友也渐渐相互熟悉了起来。原来，宋灏的小名叫小盼，还是江奶奶取的。原来，他们同岁，在一个城市上小学，但是不同校。原来，他们都喜欢喝同一种饮料，会无聊到用面包屑喂蚂蚁。
　　之后的几天，甄韫常常寻了时间去找宋灏。
　　乡下的时光像老屋上的爬山虎，爬得很慢，一眨眼，已是满墙绿意。
　　“小盼，还有一天你就要回去了。”她抱着圆圆，摸了摸它的脑袋。
　　“嗯……”他放缓了动作，把洒水壶的口倒扣在手上，再将手心的水洒在叶片上。
　　“不过，我们是好朋友。”她打断了他的话，“等我回了家，假期可以去找你玩的。”觉得自己简直是多虑，放下猫，她蹦蹦跳跳地回了屋。
　　她不知道，她轻易的想象忽视了城市的广阔。但所幸，一句承诺却被放在了两个人的心中。
　　他回去的那天，是江奶奶和甄韫在院门口目送的，因为宋爸爸来接的他。他没有任何表情，匆匆交代了江奶奶几句，就告诉宋灏必须回去了，他没有时间浪费。这是甄韫偷偷听到的，但当时的她只专注于宋爸爸锃亮的小轿车，自顾自地认为宋灏每天上下学都有豪华车接送一定是很幸福的事情。
　　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在记忆中淡去，在甄韫脑中也只能勉强拼凑出这些并不完整的画面，失了前因后果。现在细细想来，少年心性的她或许忽视了很多。但小卖部里抽着烟的外公，慈祥的江奶奶单薄的身形还有那个双瞳澄澈却只知姓名的小少年，却在每个夏天到来的时候都会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