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一梦三笙

17、（17）

　　这么些年来，那些纠缠在心里的往事，几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没回来榆城之前，她常常整宿整宿的睡不好，一闭上眼睛，就是漫天的红色火光，像是要吞噬一切。她害怕极了，明知道是梦境，还是感受到那压迫在胸口上的窒息感。
　　因为失眠，她尝试了各种手段，看心理医生，吃药，能做的几乎都做了,但是这些并没有任何用。她仍然不能入眠，仍然被噩梦和可怕的记忆缠绕着折磨着。
　　这期间，严凛几乎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他眼睁睁看着她一日日的消瘦，几乎形销骨立。他提出了一个方案：“绵绵，你要不要回榆城？”
　　她抱着被子露出惊恐的神色来：“我不要回去。他一定恨死我了。”
　　严凛温柔地拍拍她的被子：“他已经不记得了。”
　　“什么？”
　　“他失去了关于那一晚的记忆。”严凛说，“关于那一天的事情，他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怎么会？”她流着眼泪，痛苦地去敲打自己的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真是该死。”
　　严凛捉住她的手，沉声道：“回去看看吧，绵绵。你总归是要去面对这一切的。”

　　这么些年来，只有在陆致的身边，她才能安安稳稳地睡好觉。
　　或许是因为安心，或许是因为自己能做的事情只有这些。

　　阮绵绵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整夜的失眠了。
　　她试着给自己灌了半瓶红酒，但是效果并不好。除了睡不着，甚至还多了个毛病，就是头疼。摄入酒精之后的血管就跟要沸腾似的，整个脑子里的血管都在燃烧。
　　阮绵绵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想起来自己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多半是因为今天是陆致订婚的日子。

　　枕头边的手机震动着，阮绵绵点开来看，是小凤仙在群里艾特自己。
　　上次她回北京之后，竟然就拉了个微信群，然后把她和齐修桓都拉了进去。小凤仙本来就是个话痨，这下更是一有空就在群里发各种消息。齐修桓偶尔会回复一下。阮绵绵不胜其烦，退了两次，都被小凤仙拉了进去，她只得屏蔽了群消息。小凤仙就没事艾特她一下。
　　没想到这会已经凌晨三点多了，群里竟然还在聊天。

　　阮绵绵点开来看，小凤仙正在抱怨自己老板的没人性，说自己加班到现在才刚回家。
　　“@绵绵，你睡了没？”
　　阮绵绵正好睡不着，就回复：“没。”
　　“你不会又要通宵写稿子吧？”
　　“没有。我还不至于那么敬业。”
　　“真伤人。今天好像是苏小姐订婚的日子，我们老总收到了请柬了。绵绵，你有被邀请吗？”
　　“没有。”
　　苏唯蔓就算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和体贴，也不能这么大方地邀请她去订婚宴。
　　小凤仙大概是有些失望：“我本来还想着你要是也去的话，能给我直播一下订婚礼的画面呢。大明星和大老板，订婚宴一定不一般。”
　　阮绵绵没心思听这个：“快睡吧你。”
　　小凤仙精神头正好，不肯睡：“我给你说个八卦，那天咱们不是退房吗，我看到苏唯蔓的那个未婚夫退的是两间房。按理说，他们都订婚了，怎么出来玩还分房间睡呢？我怎么看都不觉得陆先生是这么保守的人啊。”
　　阮绵绵看着屏幕，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那边小凤仙又继续发消息来了：“该不会……陆先生那方面不行吧。”
　　阮绵绵想了下，非常实事求是地回复：“我觉得挺行的。”
　　“你觉得也没用啊，人家又不和你睡。这么漂亮个未婚妻，竟然还分房睡，怎么想都没道理嘛。”
　　阮绵绵懒得再回复她，把手机丢到一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眼睛刚闭上没几分钟，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阮绵绵吓了一跳，以为是那天光顾过的入室者又一次光顾了，她赤着脚，顺手从厨房摸了把水果刀就往门口走。
　　敲门声响了一会之后就停止了。
　　阮绵绵屏住呼吸，伏在门上听。
　　那一头传来陆致沉稳的声音：“阮绵绵，开门。”

　　阮绵绵松了口气，下一秒又变得有些慌乱起来，她打开门。
　　陆致站在门口，一脸疲惫的神色。
　　阮绵绵头更疼了。
　　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就喜欢半夜三更来自己这里？

　　陆致一眼就瞧见她手里的水果刀：“怎么，这才几天，我来都要用刀对着我了？”
　　“大哥，你别说来就来行不行？”
　　“除了我还有别人会来？”
　　“我也没想到你要来。”阮绵绵没好气，把手里的水果刀随手放在玄关处的鞋柜上，然后打开了客厅的灯。
　　陆致皱眉：“阮绵绵，你能不能稍微收拾下你的房子，跟被贼打劫过一样。”

　　前几天被人“光顾”之后，家里弄得乱七八糟，阮绵绵这几天都是睡的客房，屋子里还没收拾齐整，所以这会客厅看起来的确是有些不像样子。
　　陆致这个人有轻微洁癖，果然眉头皱成一团，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阮绵绵说：“可不就是被贼光顾过了么？”
　　陆致看着她的神色，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那天从落霞山回来。回来就这样了，整个屋子被人翻个底朝天。”
　　“报警了？”
　　“没有，没掉什么东西，算了，报警的话还得去做笔录，我怕麻烦。”阮绵绵踢开脚边上的一个靠枕，这才想起来问，“你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明天……不对，今天可是你订婚的日子。”

　　今天晚上，几个相熟的朋友攒了个局，给他办了个聚会，一直闹到了两三点。陆致也跟着被灌了些酒。
　　酒劲上头的时候，满脑子想的竟然都只是阮绵绵了。
　　陆致觉得这件事完全不能用道理去解释。
　　提出分手的时候，甚至前面几年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未感受过这样强烈的对阮绵绵的想念来。闲暇下来的所有时间，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她。
　　或许是因为阮绵绵对两个人分开这件事处理得太过冷静，最后反而让他生出了无所适从的感觉来。

　　陆致没说话，阮绵绵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酒气：“你喝酒了？庆祝订婚？”
　　“阮绵绵！”
　　他忽然提高了音量叫她的名字。
　　阮绵绵缩了下肩膀：“干什么？”
　　陆致什么也没说，大步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低下头酒亲吻她。

　　他的脑子已经被酒精占据，不能思考。
　　或者说他也想要借着这个由头，好好来发泄一下他心里郁结了多日的，他自己都弄不清楚是什么的郁闷。

　　他用的力道有点大，捏住她的肩膀跟要捏碎了一样。
　　阮绵绵吃痛，又觉得陆致这人最近简直莫名其妙，让人摸不清楚头绪。
　　她推开他：“陆致，你别发疯，行不行？”

　　真是好笑的很。
　　提结束关系的人是他，要去和别人结婚的人也是他。
　　最后像孩子一样发疯的人也是他。

　　陆致的声音有些哑：“我和苏唯蔓的婚姻，是两家一早就定下来的事情。”
　　“青梅竹马，指腹为婚？”她勾唇不屑地笑。
　　“阮绵绵，你可以不用这么说话带刺。”
　　“陆致，你现在是不是挺矛盾的？一方面不太想去违背家族的意愿和舍弃家族的利益，一方面又挺舍不得我的？这几天看着我和别的男人亲近，是不是挺不好受的？怎么？想两全其美，继续留着我，把我养在外面吗？”
　　陆致头痛欲裂，他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反驳阮绵绵说的话。
　　他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已经非常不理智。
　　阮绵绵笑起来：“全天下的好事不能都给你一个人占完了。”

　　两个人之间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陆致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说：“我去洗个澡。”
　　阮绵绵跟在后面：“半夜跑我这里来洗澡？我这又不是酒店。”
　　陆致对她的抗议置若罔闻，已经踏入了洗手间，开始脱衣服，他回过头：“你要看我洗澡？”
　　阮绵绵咽了下口水：“还是算了。”关门前还不忘记用余光偷偷瞥了下他腰腹上精瘦的豆腐块一样的腹肌。

　　阮绵绵心道，小凤仙的揣测也太不合理了，要是她能看到陆致的身材，估计就不会说出他不行的话来了。

　　洗手间里已经传来了水声。
　　阮绵绵靠在门口的墙上，脑子有些乱。

　　“阮绵绵！”
　　“怎么？”
　　“给我拿一下衣服。”
　　阮绵绵气性来了：“我这又不是酒店，怎么会有你的衣服？”
　　里面安静了一下，然后陆致就这么推开门，大剌剌地走了出来。他干脆就什么都不穿，只在腰间围了条毛巾。毛巾刚好只能遮住最关键的位置。上本身和大腿以下就这么露在阮绵绵的跟前。
　　陆致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那我就这样好了，等天亮了我喊任淮送衣服过来。”
　　“陆先生，在别人家赤身裸体是你的新的爱好吗？”
　　“我不介意你看。”
　　阮绵绵咬咬牙，转身从卧室的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色的T恤递给他。
　　陆致以前常来这里过夜，所以在阮绵绵家里备了很多基础款的T恤和衬衫之类的。阮绵绵并没有把这些东西清理掉，一直好好地放在衣柜下方的抽屉里。

　　陆致穿好衣服，坐回到沙发上。
　　刚洗完了澡的男人看起来纯良极了，头发都还湿着，更显得乌黑发亮。一夜没睡，他看起来也有几分疲惫，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阮绵绵站在一边看着，忍不住又往前两步，站在他的跟前。
　　她想到第一次看到陆致的时候。
　　不是五年前的那个下雪的晚上，是在更早更早之前。
　　早到她有时候想起来，都会觉得那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的目光忽然哀伤起来，像是透过此时的陆致，看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陆致一睁开眼就对上她这样的眼神。
　　仿佛是一口井，幽深不见底。
　　在这样寂静的深夜，在这样的安静的空间里，这样的眼神看起来无助极了。

　　陆致的喉头梗了下，被这样的眼神刺痛，他伸出长手，把阮绵绵直接捞进了自己的怀里，抬起她的脸又一次亲吻了上去。
　　这一次的吻比刚才的要急切许多。
　　阮绵绵渐渐觉得有些呼吸不畅，身体稍稍往后，想要拉开一些距离。觉察到她的意图，陆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背，使得她更近地贴向了自己。
　　阮绵绵得了空隙，“呜呜”了两声，张口就要骂人。
　　陆致把手从她的睡裙下面伸了进去，阮绵绵顿时就真的软成了一滩浆糊，出口的脏话都变成了奇怪的声音来。

　　偃旗息鼓之后，阮绵绵瘫在陆致的身上喘气。
　　陆致用手一下一下抚着阮绵绵的头发。两个人很久没做这种事，他都不知道她的头发原来已经快要长到腰间了。
　　她的腰眼处有一个铜钱大小的凹陷，摸上去很软，像是豆腐，陆致很喜欢摸这里。
　　腰部再往上，左边肩膀处有一个直径大概五公分的圆形的纹身，图像很抽象，看不出来是什么。只是在她莹白的肩膀上，看起来特别突出。
　　大概是因为心境不同，陆致发现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太多了。
　　熟悉的地方也太多了。

　　不过按照他熟悉的套路，这个时候阮绵绵应该是要开口大骂自己，甚至手脚并用把自己打一顿才对了。
　　但是等了好一会，陆致也没等到阮绵绵出声。
　　他低下头去看，发现阮绵绵已经趴在自己的胸口上睡着了。
　　他这么不请自到，折腾了她一夜，她也没睡，已然是困极。眼睛紧闭着，发处均匀又轻微的鼾声来。

　　阳台外面的天空已经出些了微微亮光，透过窗帘洒进来。
　　而屋内光线晦暗，安静得只能听得到两个人交错在一起的呼吸的声音。
　　陆致并不是个文艺青年，但是这个时候脑子里却忽然冒出了一个非常文艺的词来。

　　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