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一梦三笙

15、（15）

　　燃烧着的木柴发处劈里啪啦的炙热的声响来。
　　空气里弥漫着的都是浓郁的烤肉的香气。

　　阮绵绵跟着跳舞的演员一起跳动着身体。
　　她穿着黑色的吊带衫，下面是一条浅蓝色的牛仔短裤，叫上穿着的是白色的高帮帆布鞋，显得腿很长，还很白。在这样的夜色之中，她的筷子般的长腿舞动着，像是两节修长的白色莲藕。
　　她像是忘记了音乐的节奏，只顾着摇晃自己的身体。

　　齐修桓眯着眼看，就发现她的眼角似乎有些泪光在闪动着。
　　但是或许并不是泪。只是跳舞太尽兴而流的汗水罢了。
　　毕竟她的神情看起来那么快活，那么高兴。
　　齐修桓发现这个女孩子身上让人看不懂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就在他以为抓住了一点端倪的时候，她又表现出让人完全捉摸不透的距离来，忽远忽近，像是云朵，看起来很近，但是伸出手摸到的完全都是虚无。
　　他用余光瞥了眼坐在边上的陆致。
　　他似乎完全没看向这里。
　　只是眼神出卖不了他。
　　他的心思分明是还在阮绵绵的身上的。

　　篝火晚会没结束，阮绵绵就先回了酒店房间，她洗了个澡出来，小凤仙正好回房间。
　　小凤仙意犹未尽：“真过瘾哪，太有意思了。你回来早了，真可惜，后面还有很多很精彩的表演呢。我在北京都看不到这个。”
　　阮绵绵兴致缺缺，躺在床上看手机：“你别忘了你明天就要回去了。”
　　小凤仙挨到阮绵绵的身边来：“青大大，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还行。”

　　这完全提不起兴致的语气，分明就是不怎么开心。
　　小凤仙说：“是因为那个陆先生吗？”
　　阮绵绵没说话。
　　“我就是胡乱那么猜测的，我要是说错了，青大大你别生气。”
　　“没说错。”阮绵绵说，“我们是在一起五年多了。”
　　小凤仙吸了口气：“那你们是分手了吗？那他和苏小姐……”
　　“没分手。”阮绵绵后面又补充了句，“不过我们也没在一起就是了。”
　　小凤仙被绕晕了：“什么啊？那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阮绵绵把手机放到一边，非常认真地想了下：“炮友吧。”

　　“噗——”
　　小凤仙嘴巴里含着的水全部都喷了出来。
　　“你别逗我了，青大大。”
　　阮绵绵笑得痞气，活像个女流氓：“这个真不骗你，我睡了他五年呢。怎么样，是不是挺赚的？”
　　小凤仙这下算是听明白了：“什么呀，那你就这么没名没份地跟他在一块儿五年了吗？凭什么呀？难不成你真是看上人家帅了？”
　　阮绵绵笑嘻嘻：“差不多吧。”
　　说完之后，她就套了件外套：“你先休息，我出去散散步，晚上酒喝多了。我去吹吹风。”
　　小凤仙不依，在后面追问：“你别走啊，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绵绵已经先一步带上了房门，把小凤仙的声音隔绝在了身后。

　　已经半夜，灼热的温度消散大半。
　　阮绵绵刚洗了澡，头发都还湿着，风一吹，整个身体都跟着清凉起来。酒醒了不少，脑袋也跟着清醒起来。

　　她沿着酒店门口的小路一直走，走大概二十多分钟，就走到了瀑布的边上。
　　越靠近瀑布，水声越大，阮绵绵脚底下的土地都在颤动着。瀑布飞溅出来的水花，在路灯下被反射出各种奇异的光彩来。
　　阮绵绵停住脚步，看着漂浮在自己身边的斑斓的水珠，一时有些恍惚。

　　“睡不着？”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阮绵绵吓了一跳，回过头以看，陆致竟然就站在几步之外。
　　阮绵绵怔在原地。
　　陆致又往前走了几步，在阮绵绵的跟前站定了，没什么表情，语气里透着些高高在上的疏离：“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有闲情逸致的，半夜出来看风景？”

　　阮绵绵没看过这样的陆致。
　　她看过谈生意的时候的陆致，杀伐果断，心机深沉，一分一毫都不会退让；她也看过在床上没穿衣服的陆致，即使是做着最亲密的事情，可是她还是觉得她遥远极了。
　　但是她没见过这样的陆致。
　　穿着轻便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的短裤，看起来休闲极了，就像是任何一个她认识的普通朋友。
　　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相熟的普通的朋友。

　　她傻站着没说话的样子，懵懵懂懂的，像是迷路的小孩儿忽然被人叫醒了一样。
　　陆致本来还挺生气的，心里一直烧着一股子火，这会不知道怎么就被浇去了大半，只不过说出来的话还是攻击性十足：“怎么？这才几天就不认识我了？”
　　阮绵绵眨眨眼：“陆先生不是挺认生的么？”
　　“我认生不认生，你不是最知道的么？”
　　她咬咬嘴唇，忽然又笑起来：“那倒是。不过这个功夫，你怎么不在房间里陪未婚妻？竟然还偷跑出来？”她挨近了，靠在他的耳朵边上，“还是说床上比较不和谐？”
　　她坏笑着，喷出湿热的气息来，把陆致的耳朵都烫热了。陆致想到晚上她在火堆旁，妖娆地扭动着自己身体的样子来。他忽然又怒不可遏起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阮绵绵，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的语气里都带着点恶狠狠的意味了。
　　阮绵绵一头雾水的样子，似乎是被他的问题弄得迷糊了：“陆先生，你能给我什么？”
　　“我查过你。”

　　她看着他。
　　瀑布的水声太大，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里，听起来，像是雷鸣，震得阮绵绵脑子里的神经都跳动了起来。
　　她好像是失去了短暂的听觉。
　　但是陆致说的话，她其实并不意外。

　　“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总该或多或少有点痕迹的是吧？阮绵绵，但是除了你的名字，我几乎什么都查不到。”陆致回过头看她，试图看穿她，“所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的榆城，又出现在我的身边的？”
　　“现在才来问这个问题，会不会晚了一点？”

　　对她的目的的疑惑并不是忽然才有的。从阮绵绵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经有去调查过她。可是能查到的信息并不多。他也并未太上心，毕竟大部分人的一生的履历可能都是乏善可陈的。
　　而等他和她说了分开之后，才发现他其实从未看懂过她。
　　她似乎很快接受了分开这件事，并且和江弋齐修桓以意料之外的速度走到了一起。
　　但是分明以他的了解看来，阮绵绵并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女生，如果说是为了找好下家，那她大可不必这样跟着自己这么久。而她平时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对物质或者是金钱有太多的追求的人。
　　这些疑问越来越多之后，陆致再回过头去看当初对她的调查，才发现那些查询不到的信息，根本不是因为她的人生太过于简单，而是被藏得太深了。

　　“所以，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出现在榆城的？”陆致又问了一遍。
　　阮绵绵笑起来：“我跟你说了啊，因为喜欢你啊。”
　　他似乎是被这句“喜欢”激怒了：“阮绵绵，不要撒谎！”
　　她眼眸黯了黯，又抬头：“陆致，我说了你又不信。我说了我是因为喜欢你，为什么不信？”
　　“要是喜欢我的话，你会这么容易就接受我说分开去和另一个女人结婚？”
　　她耸了耸肩膀，有些无奈：“这又不是我能够控制的。”
　　“阮绵绵！”
　　她妥协般：“好好好，陆致，你真的是很矛盾啊，我对你来说，本来不就是可有可无的么？想到我的时候拿来解解闷罢了。怎么现在这么上心起我的事情来了？”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了，但是你不信。”

　　又是一场陷入了死局的对话。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是能够得到答案，也没有意义。
　　陆致比谁都知道这一点。
　　但是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
　　他直视着她，像是要在她的身上，烧出来一个洞。

　　阮绵绵挣开他的手，走到瀑布边上。
　　飞溅的水珠扑到她的脸上来。

　　她回过头：“你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陆致有些惊讶：“是的，怎么？”
　　她笑了下，意味难辨：“你是榆城人，怎么会第一次来这里了？”
　　陆致没回答。事实上他本来也不是个特别有闲情逸致的人，也很少会想要出去游山玩水。这点倒和一般的条件优越的年轻人不太一样。
　　阮绵绵调侃似的笑：“果然是有了未婚妻就不一样了。居然都有闲情逸致陪人出来看山水了。”
　　陆致皱眉：“你不用说这样的话。”
　　“那我说什么比较合适？”她认真地问，“祝福的话？还是别的？该说的我都和你说了。”
　　“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一开始的问题上来。
　　阮绵绵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疲惫来。
　　她说：“陆致，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喜欢你这件事？”
　　“这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喜欢。”
　　她笑起来：“快结婚的人了，何必再去执着这些事情？知道不知道，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分别呢？”

　　陆致站到她的身边来，没说话。
　　他的个头比阮绵绵高出大半个头，以前她倒是没觉得陆致个子有这么高，不过多半也是因为他们几乎没有像这样并肩站在一起过的时候。
　　阮绵绵被这样的沉默弄得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说：“我要回去了。”
　　走出几步之后，她又回过头：“陆致，我在你身边的时候，没有骗过你。”

　　虽然也没说出全部的实情，但是她没有骗过他。
　　她是真的喜欢他的。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没有一个人的心脏能够强大到这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