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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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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纤慈杵在面食摊子跟前,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傲姿态,旁人越是看她,她越是站得笔直,宁愿被太阳晒着,也不挨她家那个破布棚子一点边儿。
老板娘手脚利落,不多时就端上了两碟凉拌小菜,芥辣瓜儿,撒拌和菜,色泽鲜亮,清爽开胃。
沈纤慈鼻尖嗅到麻油花椒香醋的味道,不禁咽了咽口水,身子本就又痛又累,这会儿又添了种难忍的饥饿。
转眼间,一盘子刚出锅的葱花酥油饼也端上了桌,上头那层面皮烙得金黄酥脆,内里却十分暄软,光是看着就可以想象那种外酥里嫩的绝佳口感。
裴述从竹筒里拣了双筷子,修长的手夹着竹筷,动作优雅自如,说不出的好看。
看他的样子,一点不像在街边的面食摊子吃油饼小菜,浑似在高朋满座的大厅里喝美酒,品佳肴。
沈纤慈的目光不自觉地随着他的手移动,桌上的凉拌小菜,酥油饼,以及那盘香椿摊鸡蛋,每一样都无比诱人,简直比他的手好看一百倍。
肚子里突然发出声响,沈纤慈脸上发烫,庆幸四周声音杂乱,没有被人听去。
老板娘走过来询问道:“这是咱自家种的菜,客官尝着味道可还成?”
裴述毫不吝啬地称赞道:“鲜脆可口,别有风味,拌汁调得尤其好。”
老板娘顿时眉开眼笑,恨不得再给他上个十碟八碟的架势。
旁边的食客喊道:“老板娘,这边再来两张饼。”
“来了,来了。”老板娘一边走,一边骂道,“死鬼,不知道招呼客人!”
老板娘一走,沈纤慈的脚尖往地上用力地戳了戳,撇了一下嘴道:“她一定是瞧上你了。”
裴述道:“谁?”
“那个老板娘!”
沈纤慈说完瞬间反应过来,意识到自个儿说了什么,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这种话可不是她该说的。
裴述道:“你没听到她还有个死鬼丈夫?”
这算什么,沈纤慈就知道有时候有个死鬼丈夫一点也不碍事,她二堂哥就跟东府里的管事媳妇不清不楚的,不仅把那媳妇的丈夫提拔上来当管事,还给派了几个肥差,这些还是当初找人打探陈嬷嬷的时候,因着陈嬷嬷的侄子和那管事有点来往,顺带打听到的。
如果裴述跟这位老板娘好上,那今后岂不是天天都有酥油饼和小凉菜吃,想想也挺可乐的,沈纤慈如此一想,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出来,也就没那么气恼了。
笑过之后,沈纤慈轻轻叹了口气,“我的两个丫环不见了踪影,没准也是那几个人干的,还有嘉文她们也给挤散了,要尽快找到她们才好。”
沈纤慈微微偏头,拿眼去瞧他,每当她肯放低姿态,软着声儿跟人说话时,很少有人能拒绝她,也舍不得她眼里流露出失望神色。
沈大小姐平日里是何等威风,出门必是豪车骏马,前呼后拥,到哪儿都是被人捧着护着,而今被几个不长眼的地痞恶霸连番欺辱,弄得狼狈不堪,连吃饭的银子都拿不出,不必刻意作那楚楚之态,已是十足的惹人心怜。
可惜裴述却并不去看她,仿佛也觉得桌上的美食更诱人些,“你与其担心她们,不如担心自己。”
沈纤慈忍不住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述道:“你猜不出来?”
她若猜得出来,干嘛还要问他,听他那意思仿佛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她理应想到才是,沈纤慈兀自想了片刻,仍然不明白他所指为何。
裴述道:“你那颗珠子重约七分,浑圆无暇,莫说一千两,两千两也有人肯买,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家能戴得起这样的珠子?”
沈纤慈转了转眼睛,她素日并不留心这些,却也听过财不外露的道理,“你是说他们会见财起意?因为一颗珠子?”
这颗珠子虽难得,但也不是没有更好的,一般大小但略有瑕疵的她都拿来镶绣鞋了,自然想不到还能有人因为那颗珠子见财起意。
裴述忽而问道:“他们今日得罪你,你可会饶过他们?”
沈纤慈冷声道:“当然不会,哼,他们等着好了!”别说把那些人扒皮抽筋,就是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裴述又问:“便是磕头谢罪,倾尽家财,也不会饶过他们?”
沈纤慈鄙夷道:“我会稀罕他们那点银子,白给我都嫌脏!”
裴述道:“好,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还要放你走,与其让你回家报信,转过头来对付他们,何不如将你留在此地,以绝后患。”
沈纤慈被他的话惊住,不敢置信地道:“他们还能……那些人会如此胆大包天?”
裴述道:“为何不能,对他们来说这是风险最小的法子。”
两人本是一坐一立,一内一外,他背着身,她扭着头,说起话来当真是别扭至极,偏偏两人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
话说到这儿,沈纤慈想了一下,也顾不上那点矜持了,在外边干杵着,反倒成了给他当差的小厮。
她径直坐到他旁边那条长条凳上,把一个刚要坐过来的男人赶到一边,理直气壮地摆手道:“这里有人了,你到别处吃吧。”
老板娘看见这一幕,眼睛都瞪圆了,握着擀面杖擀得面板咚咚响,这还给她赶起客人来了。
沈纤慈对那咚咚咚的面板声充耳不闻,兀自问道:“你觉得那个陈八爷不会放过我们?”
沈纤慈可不傻,故意在我们二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这时候当然得把人拉到一条船上才安心,是他说的以绝后患,难道他还能独善其身?
裴述道:“你也莫要小瞧了这些人,陈八爷此人能屈能伸,话中早有试探之意,未必不会狠下心来。”
“或许根本就不该把那颗珠子给他们。”
“你砸了对方的买卖,拿不出赔偿,他们肯轻易放过你?”
“你打不过他们吗?”沈纤慈故意质疑地问道,跟那些人有什么好讲的,直接把他们打怕了才是正理。
裴述淡声道:“别忘了,你的丫鬟和好友兴许还在对方手中,你难道不顾及一下她们?”
沈纤慈两只手绞在一起,为自己分辩道:“我当然没忘记她们!”他说的像是她全然不顾她们死活一样。
裴述道: “因一时意气惹出更大麻烦,实在是得不偿失。”
狗急了还能跳墙,更何况像陈八爷这般能在京城立足的地头蛇,远比沈纤慈以为的要难缠得多。
沈纤慈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今儿这事可不就是因她一时意气,才引起了后面的祸端,“你是在教训我?”
裴述道:“我为何要教训你?你哪里做得不对,需要我来教训?即便有不妥之处,自有令尊令堂教导,何须旁人指手画脚。”
听起来说得句句在理,沈纤慈就是心里不痛快,不痛快极了,她睨着他道:“其实,你是怕了他们对不对?”
裴述突然笑道:“你不必如此,要知道这种话并非对所有男人都管用。”
他笑起来实在好看,从街边经过的大姑娘小媳妇,总要忍不住瞧他一眼。
沈纤慈突然有点生气,谁也猜不到她为何生气,有时候小姑娘的情绪总是如此多变。
“就没有其他法子了?”
“我想不出,莫非你有更好的主意?”
沈纤慈撇开头,过了片刻,忽而道:“这些全是你的猜测,或许那些人根本想不到这么多,得了颗珠子都够他们沾沾自喜了。”
裴述随意地“唔“了一声,“很对。”
沈纤慈一时间觉得裴述比那伙人还要可恶百倍,周遭的一切都让她看不顺眼起来,“我们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裴述道:“在这里除了吃饭还能做什么,你不饿吗?”
沈纤慈再次感觉到了腹内的饥饿,饥肠辘辘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抿了抿唇,“还成,也不是很饿……”
刚说完话,肚子就不争气地响了一声,沈纤慈瞬间羞红了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裴述微微一笑,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沈纤慈瞪向他,他居然让她吃他吃剩的东西。
裴述自顾自拿起筷子,不再理会她。
沈纤慈更觉他毫无诚意,原本这种嗟来之食她是不屑一顾的,不过转念一想,凭什么他如此舒适,自己却要饿着肚子看他用饭。
如此想罢,直接伸手把桌上那盘酥油饼端了过来,夹起一块饼用力地咬了一口,仿佛咬的不是饼而是人。
裴述搁下筷箸,双指轻轻拨动,将那碟芥辣瓜儿也一并推到她跟前,凝神静气地扫过人群,垂眸沉思了片刻。
一块酥油饼垫了垫肚子,缓解了腹中饥饿,沈纤慈动作优雅地喝了口茶,这才缓缓道:“这里的饭食也就勉强入口。”
老板娘给一桌客人上完菜,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扭过身道:“呦,我听见啥了,吃白食的,都还挑上了,敢情您平时吃的都是山珍海味。”
“不可理喻。”沈纤慈不跟这种市井泼妇一般见识,此时若是青雀儿云官儿在这儿,根本用不着她开口。
“啥鲤鱼不鲤鱼的,咱老百姓不懂这个,只知道吃饭得给钱,没钱就别充大爷!”
沈纤慈恼道:“你说什么?”
老板娘一挺胸,“说得不对咋滴,要不是这位公子心善,你能坐这儿有吃有喝?”
沈纤慈也气得想拍桌而起,但让她像老板娘那样挺胸叉腰,又觉实在粗俗,“你以为我拿不出银子?”
老板娘往她身上瞅了瞅,“外头逃难过来的吧,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就算以前家里有田有产,遭了难还不是一干二净,到了这步田地还摆什么大小姐的谱。”
沈纤慈把那支被裴述掰了簪头的步摇拍到桌上,“这支簪子足够买你十个摊子了。”
老板娘瞟了几眼,“拿个缺头少尾的银簪子就想唬人,金的咱都见过,这个可吓唬不了人。”
“泼妇,泼妇!你到底识不识货?”
两个女人吵起来,堪比一千只鸭子,而沈大小姐惹事的本事也是绝无仅有,吃个饭都能跟人吵起来。
裴述揉了揉额头,目光忽地一凝,瘦猴领着八个劲装壮汉正从不远处寻觅过来。
裴述搁下一块碎银,不由分说地拉起沈纤慈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