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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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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裴静茹回到裴府,去了裴二夫人的院子,母女二人在西梢间坐定,说起了今日去承恩伯府做客的事情。
“邀请的都是些年轻姑娘,没有相熟之人,彼此间凑不上话,不过是跟着长个眼界,瞧瞧如今京里人家如何应酬理事罢了。”
裴静茹为父守丧,耽搁了三年,再跟那些小姑娘们坐在一处,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因此一场宴会下来,也只是一味吃茶看戏,并不多言。
裴二夫人周氏道:“多走动走动是好的,咱们久不在京,跟京里这些人家都疏远了,你多接触接触,对京中的人情礼数,规矩行事也能心里有谱。”
裴静茹定的是翰林院赵大人家的公子,出嫁后便要在京中生活,这些应酬交际都是迟早的事。
裴静茹是个文静性子,本就交际有限,骤然间重回繁华京师,旧日相识的好友嫁人的嫁人,疏远的疏远,早已不复当初,倒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若是刻意迎合,心下也觉勉强。
周氏看着裴静茹,不由得暗自叹息,若是裴家还如当初那般煊赫,又何须静茹去迎合旁人,便是这亲事也可再挑选挑选。
那赵大人与裴二老爷是同年,私交甚好,裴二老爷病重之时,记挂着女儿亲事尚无处着落,便给赵大人寄去书信,促成了这门亲事。
周氏喝了口茶润喉,翰林虽然清贵,但赵家的门第到底差了点。
“娘不必担心,有沅芷在身边提醒着,女儿不会出差错的。”裴静茹与傅沅芷也是许多年不曾往来,但两人脾性相合,几番接触下来,已然重拾旧日情谊。
周氏点头道:“傅家那姑娘自然是个好的,难得的是为人处世之道也比寻常姑娘更显宽和。”
见母亲称赞傅沅芷,裴静茹也觉高兴,便将宴会上发生的事情跟裴二夫人细说了一番,感叹道:“沅芷的行事为人真个叫人敬佩,处处周旋转圜,顾全大局,可不正是娘说的宽和之道。”
周氏起先倒也耐心听着,只是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随即又松缓开来,待裴静茹说完,方道:“你瞧着沈侯爷家的那位姑娘如何?”
裴静茹话语一顿,自然而然地想到六哥跟那位还有桩亲事在,眼下母亲问起来,她稍作迟疑,“是个罕见的美人呢。”
今个瞧见的时候,她心里也是暗暗吃惊,要说样貌真个是难描难画,满屋子珠围翠绕,秀丽佳人,保管你一眼便能瞧见她,也只能看到她。
“脾性如何?”周氏问道,她知道那姑娘容貌差不了,沈侯爷和冯夫人都是好相貌。
裴静茹愈发不知如何回答了,支吾道:“女儿没跟她说过话,不好说些什么,不过她年纪小,难免娇惯些。”
周氏从此前裴静茹的那番话里就估摸出那位的性子了,恐怕不仅仅是娇惯些,再者说有些事可不光是看年纪,孔融四岁能让梨,不也是孩童大小。
裴静茹见母亲不语,于是出声问道:“娘,六哥和那位沈姑娘当真定了亲事吗?那她岂不是……”嫂嫂二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周氏淡淡说道:“老一辈口头定的,是有这么个事不假。”
裴静茹想了想自家六哥,又想了想那位镇西侯府的娇女,轻声道:“我觉得还是沅芷跟六哥更配些。”
周氏笑道:“你还是操心自己的婚事吧,你六哥的亲事咱们可做不了主。”
裴静茹羞赧一笑,说起六哥,其实他们自家人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若非此番进京送嫁,怕也难见六哥一面,六哥的亲事自然是要由大伯母做主。
“对了。”裴静茹突然想起一件事,忙让丫鬟把东西拿过来,“今早上进哥儿打碎了我的围棋罐,不知从哪儿又拿了两个来,我当时急着用,就带上了,后来一想,他怕是从六哥那边拿的,我回来的时候又去买了一对。”
进哥儿是裴二老爷侍妾生的儿子,裴家二房只剩了这根独苗,自幼养在裴二夫人身边,如今正是七八岁人嫌狗憎的年纪。
“这混小子,愈发不像话了。”周氏板起了脸,吩咐身边妈妈,“去,把他叫过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沈纤慈在街上碰到三哥沈钟,便命车夫缀在后头,跟着来了上京有名的酒楼蓬莱阁。
从马车上下来,沈纤慈看了眼蓬莱阁的招牌,移步往里走去。
楼里的伙计麻溜儿地上前迎客,一双眼睛飞速地打量一眼,当即扬起笑,躬身往里一请,“姑娘当心脚下,里面请,里面请。”
沈纤慈刚踏上台阶,又有一辆马车停到了蓬莱阁门前,车上的人还没下来,就有两个小厮打扮的人一齐凑了上去,便是街上的行人也都往那辆马车上瞅。
沈纤慈停住脚,扭头看了过去。
那车帘掀起,一阵浓郁的胭脂香就飘了出来,紧接着从车厢里依次下来三个装扮艳丽的女子,个个不嫌冷似的穿着纱衣纱裙,腰间系了条水红腰带,把腰身勒得紧紧细细的,走起路来好似风中摆柳。
不论街上的路人,还是楼里的客人,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会忍不住地瞟上一眼又一眼,沈纤慈虽嫌那脂粉味俗气熏人,却也跟着多瞧了两眼,那打扮姿态跟往日接触的姑娘大不相同。
“呸,好不要脸。”云官儿低声骂了一句。
沈纤慈转头看向她,云官儿红着脸低语道:“姑娘别看她们,那都是些不正经的女人!”
云官儿说得语焉不详,再看那三个女子的模样以及周围人的神色,沈纤慈恍然大悟,原来这几个是风月场所的女子,难怪是这副惹眼打扮。
思及此,沈纤慈倏地扫向身旁伙计。
那小伙计倒也机灵,赶紧赔笑道:“姑娘别恼,小的就是再眼拙,也不会把姑娘跟那些女子混为一谈,您这身气派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能有的。”
在蓬莱阁当伙计成日里跟人打交道,怎么把话说好不得罪人,那是他们必备的本事,除此之外,眼力见儿也是必不可少的。虽然沈纤慈的白纱帷帽从头遮到脚,但他一眼就瞧见了那颗龙眼大小的明珠,这可是个稀罕物,将这样的东西镶在绣鞋上,自然不是寻常人家。
“你们酒楼怎么什么人都让进啊?”云官儿问道,这也正是沈纤慈想问的,三哥这是找的什么地方。
“这些都是花月楼的姑娘,看她们马车上的标志就知道了,有些是来这儿吃饭的客官带着来的,也有派人去请来陪酒吃饭的,咱们开门做生意的,总不能往外撵客不是。”伙计一边引着人往里走,一边跟她们解释,其实花月楼的姑娘来这儿不稀奇,像这样的闺阁小姐独自来这边才叫稀奇呢。
沈纤慈的视线从周遭转了一圈,出声问道:“要怎么样才能让她们那样的姑娘来这儿,嗯,陪人吃饭?”
乖乖,伙计心想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光是这把嗓音就跟黄鹂鸟似的,“给够了银子自然什么都好说,普通的十来两银子就够了,红牌得要五六十两银子,要是请花魁出客就不好说了,像是花月楼的花魁胭脂姑娘,接待的都是达官显贵,人家背后有人撑腰,架子也大得很。”
沈纤慈轻点着下巴,思量着道: “那你就去替我请个红牌过来。”
“姑娘!”云官儿有些着急了,这如何使得。
沈纤慈并不理会,只吩咐她给那伙计拿银子。
待那伙计领了银子去请人后,云官儿苦着一张脸道:“奴婢是劝不住姑娘了,等回了府,只好自个儿去伍姑姑那边领罚了。”
沈纤慈嫣然一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如此愁眉苦脸,你过来,我这边还有事要让你去办呢,办得好了,非但没罚还有赏呢。”
云官儿一听姑娘这种诱哄语气就知道没好事,可惜上了贼船下不来,只好听之任之,先把眼前事办了再说。
那小伙计办事利落,不多时就请来一位红牌姑娘,沈纤慈搭了搭眼,这个倒是生得杏面桃腮,比之前那三个女子还要艳丽些,因此便点了头。
片刻之后,云官儿引着沈钟匆匆忙忙地下了楼,请来的红牌姑娘甩了甩红袖,腰肢款摆地走了上去。
事情进展如此顺利,沈纤慈不禁轻声一笑,颇有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自得。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沈纤慈不见楼上有人下来,略一思索,拾步上楼,寻到那间标着清心间的雅间,悄悄靠过去侧耳倾听,哪知屋内阒然无声,好似空无一人。
沈纤慈心里直犯嘀咕,站在门外走了两步,脚步一停,扭头看了眼闭合的门扇,拿定主意,直接伸手推门。
要说寻常人做坏事,必然极力撇清,以避嫌疑,偏偏沈大小姐做坏事也做得理直气壮,不说远远地躲开,反而正大光明地推门而入。
雅间里席面未撤,只是不见人影,沈纤慈睃巡一圈,喃喃道:“奇怪,人都去哪了?”
忽听一人道:“不妨往屏风后面找找。”
沈纤慈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去,这才发现屋里尚有人在,只不过他轻倚在门侧,她推门时,门扇一遮挡,便给忽视了。
定了定心神,沈纤慈看向说话之人,尽管此前听嘉文念叨过他生得如何好,但也没说出究竟是怎么个好法,此刻见了人,哪怕心里不怎么待见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生得极好,修眉俊目,仪表不凡。
五官之隽秀无须赘述,望之身材颀长,宛若瑶林玉树,更兼神采内蕴,风姿卓异,自有一番这个年纪的年轻男子少有的从容气度。
裴述的眉眼生得要比旁人深邃些,沈纤慈对上他那双点漆般的眼睛,不由得一阵心慌,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虽然拿捏把柄不成,反而被人捉个正着,但也算不得什么,她大可以假作不知,只当是走错了房间。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还没走出雅间,就听到楼道传来三哥的说话声,沈纤慈心头忽跳,若是被三哥堵在这里,如何解释得清楚。
眼见前门走不出去,她转头往墙角屏风处躲去,到了跟前才看到她请来的那位红牌姑娘正歪倒在屏风后面,她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纤慈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忍不住瞪向裴述,好啊,他倒是半点不着急。
裴述自斟自饮了一杯酒,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视线往那张铺着万字锦地纹桌围的八仙桌下扫了扫。
沈纤慈眼眸一亮,随即又有些犹豫,她长这么大可从没钻过桌底,但听到沈钟那仿佛近在咫尺的声音,再顾不得那许多了,一咬牙便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