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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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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春,辛亥革命过去多年后的昆明似乎和革命前的昆明没什么两样,青瓦小院略带点少数民族风格,石板道随处可见,说是云南的首府,其实也不过那样,和上海这些繁华的地方一比就如边陲小镇一般毫不起眼,但在云南人眼中却是极为繁华的。
最不同的恐怕是,很多人仍旧以剪掉了自己的辫子做为一个先进人种的标志,半脑袋瓜子的头发,油亮的前额,自以为要高人一等,神气的耀武扬威着,却依然穿着长衫短褂,不伦不类。
为数不多的洋教堂、洋人饭店陆续的开在了昆明的大街上,奇特的建筑风格,诡异的矗立在青瓦小院的建筑中,仿佛正在嘲笑着这个浮躁的民族。
沈嫣然和父亲沈晅是坐着汽车去朱府吊唁,虽然这会子汽车已经不算个稀罕物,但用得起的人却也并不多,这倒也算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然而此时沈嫣然却并不懂这些,她还很年轻,碧玉年华,正是不知愁的时节。
沈嫣然正和父亲说起了自己的好友朱珠,沈晅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即使对着爱女也不多言辞只是拍拍她的手安抚的说着“早上和姚秘书通过电话,子柏他们家昨晚已经到了上海,最晚明天就能到昆明。”
沈嫣然摇摇头,她关心的并不是朱岩一家什么时候到而是接下来的一堆麻烦事,沈晅当然明白她的心思却并不打算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只是叮嘱嫣然“这毕竟是朱家的事,我们是外人,不要随意插言,若子柏真有什么难处,他自会开口。”
沈嫣然闷闷地应是。
汽车开到了朱府外,早有朱府的管事迎了上来,霍正替沈氏父女开了车门,沈嫣然看了他一眼,见他并不看自己只恭敬的盯着地面仿佛那里突然开了一朵花需要让人仔细研究一般,沈嫣然心里越发的烦闷。
朱府本是昆明数得上的人家,此时没了的又是朱府男主人朱崖的独子,虽说是丧事却也是人流簇拥络绎不绝。
沈晅此时正任财政部次长,再没眼力见的也知道这位身份不同,管事将沈氏父女带入内堂花厅,朱崖早得了通报带了夫人正侯在此处。
沈晅与朱崖虽是中学同学,但两人这些年早没了往来,只因同学故旧仍在常有聚会彼此间倒也算不得太生疏,沈晅照例温言安慰几句,沈嫣然正要上前见礼,旁边一声音却突兀地说着“你是不是觉得这是报应?”
众人听得一愣,沈嫣然看向那说话的人,却是朱府的女主人余青岚,心下微微一怔,两年不见这朱夫人却似苍老了十岁,不禁恻然。
余青岚却死死盯着沈晅一字一句地说着“你来替你的好友看我们的下场吗?是不是觉得痛快淋漓,嗯?”
沈晅并不搭言,朱崖忙喝止“青岚,够了,”又向沈晅致歉“拙荆骤得恶讯悲痛万分以致胡言乱语,还望逸舟兄海涵。”
沈晅还未及说话,余青岚却似疯了一般笑道“扯掉你们那些虚伪的面具吧,”她指着沈晅说“你敢说你没想到报应吗?”又回身向着朱崖说“瑞儿的死可让你有过半分的难过吗,还是让你觉得松了一口气?”
沈嫣然沿着长廊缓步前行,她刚被沈晅打发出来去朱珠家原来住的桦园,大人们总以为上一辈的恩怨被瞒得很好,其实小孩子们该知道的事却都知道。
沈嫣然和朱珠是一块儿养大的。
沈嫣然的母亲是生她的时候没了的,那会沈晅刚跟了他自己如今的老板,正是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时候,只好将沈嫣然托付给好友朱岩、江垣夫妻抚养。
朱珠就是朱岩夫妇的女儿,更准确的说是大房朱崖过继给二房朱岩的女儿。朱岩夫妇成婚多年无子女,能得一女抚慰膝下本是好事,但朱珠的身世却有些特别,朱家的事总是很复杂,沈嫣然想着。
朱珠是长房朱崖和原配嫡妻苏紫苋的女儿,而如今过世的朱瑞是朱崖后娶的平妻余青岚的长子,江垣是个好母亲,所以她总是竭尽所能的保护着朱珠和沈嫣然不受浊世所污,这导致沈嫣然对于长辈间的是非恩怨总是一知半解,她知道苏夫人生下女儿后坚决与朱崖离婚,也知道是苏夫人坚持将朱珠过继给朱岩夫妇,却并不清楚这中间发生过什么导致这样惨烈的结果。
沈嫣然有些烦闷的踢了踢回廊边上冒出来的杂草,朱家对苏紫苋这位前女主人的态度明显分成两派,一派是大房朱崖与三房朱岸,大房是讳莫如深,三房是恶言相向,一派是二房朱岩,两边并未断绝往来,似乎这位苏夫人日子过得不错,时常托人送东西给朱珠也总不忘备一份同样的礼物给沈嫣然,朱岩夫妇也并不拦着还让朱珠好好收着。
沈嫣然又叹了口气,朱家的事想得她脑袋生疼,朱家如今也算是家大业大,朱崖幼子早夭长子又过世了,三房朱子柳一直野心勃勃,这偌大的一份家业竟让朱珠的身份越发的敏感了。
“小小年纪成日里唉声叹气的做什么?”
沈嫣然被这突兀的一声唬得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声无端的指责竟是冲自己来的,她抬头向那说话人看去,见一个戎装青年皱眉正看着自己。
这青年生得极是英气,此时见沈嫣然看自向己便又说道“好好的一个女子不在家老实呆着四处瞎晃也就罢了,还如此矫情学什么为赋新诗强说愁。”
沈嫣然莫名其妙地被人劈头盖脸胡乱指责了一气,见对方是个陌生的青年男子更是来气,正要说话却听得那男子身后传来朱子柳的声音。
“啸卿贤侄,怎么站在这里啊,”朱子柳走到了青年男子身侧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看到了沈嫣然,立即用热情的声音招呼着,“原来嫣然侄女也在这里啊。”
这朱子柳是个十足的势利小人,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沈嫣然向来最是厌恶他这番作派,虽此人长相清秀,但却让沈嫣然觉得油腻难耐。
从前沈晅未得势前,这人从来不拿正眼瞧沈家父女,沈嫣然与朱珠暑假来朱家探望朱恪夫妇时他总爱拿冷言挤兑一二,但自沈晅一派得势,那是见天变着法的套近乎,连他自己的亲生兄长朱子松都看不去了,令让他收敛些。
是以,沈嫣然最是烦他,可想起沈晅在路上的叮嘱,沈嫣然少不得只能敷衍一二。
朱子柳是个事儿精,见了人多就来事,沈嫣然自小在朱家长大哪里会不知道他啊,见他眼中精光大盛立时便觉得不妙,连刚才所受的委屈都不愿意讨回只盼着能及时脱身,可惜朱子柳并未给她机会,抢先一步热情地说着,“想不到啸卿贤侄和嫣然侄女倒是有缘份啊,方才我们正说着这年轻一辈里谁最出类拔萃,就属你们两位了,没想到我这一出来就见到两位站在这里相谈甚欢。”
沈嫣然心想朱子柳这话有些不对味了,她连对面这人是谁都不知道,却被他讲得仿佛有什么似的,只不知他这般造作是何用意。
沈嫣然心中不悦脸上仍旧微笑着“朱三叔这话我可就不懂了,我奉父令去桦园替朱大伯拿些东西,刚才走到这里听得朱三叔的声音方才停了下来,更不曾认识这位先生,实不知这相谈甚欢从何说起,怕是朱三叔误会了什么。”
那青年似乎也觉出一些不对来,沉着脸打量了两人却并未说话。
见朱子柳似乎要介绍两人认识,沈嫣然心里警铃大振,只这一瞬间的功夫她已经把这事在心里过一遍总觉得朱子柳此行古怪,她心里正烦着也不愿意再猜他有什么机锋,索性顺着自己的话头继续说,“朱三叔见谅,家父和朱大伯还在前厅等着我,先行告辞了。”说完行礼不待朱子柳再言便顺着长廊奔着桦园笔直而去。
沈嫣然素来大家闺秀的作派,朱子柳想不到沈嫣然竟然如此突兀行事,一时间竟是愣在那里。
那青年初时也是一愣,随后嘴角却露出一丝浅笑,又忙遮掩了过去。
被朱岸这一闹沈嫣然那些胡思乱想的心思倒去了大半,进了桦园就直奔她和朱珠的房里去,只是不知道为何,这天明明是盛夏,沈嫣然却觉得自进了桦园便有些发冷。
沈嫣然昏昏沉沉地坐在她和朱珠的床上,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虽然朱岩夫妇常年不在国内,但桦园还是有下人洒扫照料的,为何今天自她进来却不见一人。
沈嫣然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她想起身却不知怎地,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就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在床上,头越发地晕沉了。
这让沈嫣然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沈嫣然觉得不好便想拼命反抗,只是她越想动,那压在她身上的力道便越大,竟是将她死死地按坐在床边上,连一根小指头都无法动弹,她拼了命地想喊,却连一点声音也无法发出。
沈嫣然觉得头越发的糊涂了,她拼命地想保持清醒却克制不住意识地模糊,想起老人们常说的中邪大抵就是如此了。
中邪,沈嫣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忙用老人们说的土办法却咬自己的舌尖,希望能咬出一点血来,可是她的牙碰着舌头却使不出半点力气。
沈嫣然又气又急却仍旧半点力道也没有。
“嫣然。”
猛地一声轻柔的呼唤却像是将全屋的阴霾瞬间扫了去,压在沈嫣然身上的大手似乎被什么东西驱赶了卸去了劲道,沈嫣然这才得以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抬眼看着这声音的来源,这是一个十五岁清秀的小姑娘,一双水盈盈地大眼睛正关切的看着自己,两个小梨涡映衬着嘴角的一丝浅笑,尖尖的下巴仿佛要盛不住那笑意。
沈嫣然听着自己的声音也在轻轻地回应这个少女。
“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