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妖》七川九泽

1、第 1 章

　　初秋的天空湛蓝清澈，玲珑剔透。凉爽的风轻轻吹过，那些干枯微卷的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响声，还有几片终结了自己的一生，离开了浅褐色的粗壮的树干，悠悠地飘了下来，落地为泥。
　　落是大一的新生，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旅途，终于来到了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城市。
　　他轻轻将额间的刘海二拨开，露出光滑白皙的额头。半眯起眼看了看不远处连片儿的仿古式的教学楼，心中突然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那感觉犹如根根韧长的丝线缠绕着他的心脏，一时间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可以随意选择国内任何一所名牌大学，最后却选择了这个坐落在旧城里名不见经传的学校，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他，让他，非来不可。
　　落自从记事起就仿佛掉入了一个梦魇中。脑海中不时浮现出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像。每当他想从中抓住什么，头就撕裂般的疼痛。看过去多医生，吃过很多药，却从来没有效果。
　　直到有一天，落的母亲带着他去看了一个算命的。
　　那个须发尽白的老人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话，“前世因今生果。”
　　有些事，不必强求，时机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落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还没有从刚才突如其来的疼痛中缓过来。
　　心痛是一开始就有的，但是自从他来到这座旧城，这所学校，这种感觉就愈加明显了。
　　周围不时有其他学生经过，有的会歪头看一眼树下站着的身形单薄神色略有些痛苦的少年，但仅仅是淡淡一瞥，便匆匆而过，谁都没有驻足。
　　落重重的吸了一口气，迈开双腿，向报道处走去。
　　去宿舍安置好行李，落来到教学楼，踩着楼梯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
　　忽然间，脑仁里似乎有飞针走线，头痛欲裂。
　　落的教室在五楼，随着步伐的迈进，落心中的压抑和不安也渐渐强烈起来。
　　他忍受着头痛，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胸前的衣襟，一只手轻轻擦拭着额头细密的汗珠。
　　像是走过了万水千山，踏遍了荆棘火海一般，终于到达了终点。
　　落推开教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来报道的学生早已一蜂窝地奔向了小吃街。教室的空气中夹杂着一丝木头的清新味道，傍晚的霞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洒在木制的课桌上。
　　不知道为什么，本是很普通的事物，可他看了却心痛难过，不知从何而来的浓浓的思念悲痛全部都涌上心间。
　　落用手微微遮挡了一下刺眼的光线，适应了一会，才放下胳膊，手指搭在第一排的课桌上，屈起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头脑像要炸开一般，落软软地倒了下去。
　　但是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并没有消失，而是愈飘愈远。
　　三百年前，青柳镇，青柳私塾。
　　私塾的不远处，一位身着蓝布棉衣衫的男子手捧着一卷书席地而坐，头靠在身后的大柳树上，本来打理地一丝不乱的发丝有些散开，有几缕不老实地从颊边滑落下来。
　　男子面目清秀，此时他低垂着眉眼，长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窝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温暖的阳光从细碎的柳叶中射出，斑驳了地上的青草。男子白皙修长的手指被暖光映照地格外好看。
　　时间似乎在这安静祥和的光景中变慢了，因为午后这暖和的阳光，男子也变得懒散了起来，还没有读完一章，意识就开始模糊了。头一歪，靠着粗壮的柳树干浅眠起来。
　　依稀是在梦中，他躺在一个人的怀中，许是这胸膛宽厚温暖，他挪了挪身子，向着那人的怀抱又近了几分。
　　柳静静地凝视着怀中眉眼清秀的男子，眼中似乎要溢出柔情的水。
　　他记得他的名字，他叫落。
　　那一天他也是像今天这样靠在自己的怀里，他被风吹乱的柔软发丝就时不时地拂在脸上，有些痒痒的，但是很舒服。
　　修炼了千年的柳树精看过了形形色色的人，本不动情爱的他，在那一瞬间，心却被拂乱了。
　　当这个年轻人一来到这个镇子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他了。
　　他待人温和谦逊，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股子书卷气息。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明白了，在这个静谧的小镇默默驻足了千年，就是只为等待他的到来。
　　睡梦中的落忽然想起想起先生交代的书还没有读完，一个激灵惊醒了。
　　柳被弄得措手不及，呆呆的看着怀中同样睁大双眼的男子。
　　周遭只能听见几声蝉鸣和对方的呼吸声，过了很久，落才对着眼前眉目如画的青衣男子机械般地说道：“你是仙？”
　　他答道：“我是妖。”
　　“好美的妖。”
　　“妖最擅长的就是魅惑人心，你看到的都是表象罢了。”
　　“你叫什么？”
　　“柳。”
　　柳凝视着男子的容颜，轻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面薄的书生脸皮上顿时浮现出一层绯云，竟赛过如烟的十里桃花。
　　两人就像了认识多年的好友一样，
　　几年后，落告别了柳去他乡求学，说好了等到学有所成就会归乡，做个私塾先生，然后和他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柳就一直等，可这一等，就是三百年。
　　柳不知道的是，求学之路艰难辛苦，体弱的落在出游没多久就染上了风寒，客死他乡了。
　　死后被人用破草席一卷，随便一丢，就算是尸体，也无处可寻了。
　　穿越了三百年的光阴，落的眼底变得一片清明。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对这所大学的执念如此深重。
　　三百年过去了，什么都变了，物非人也非。不知从什么开始，古镇开始改建，旧时的私塾早已经消失不见。
　　那棵有了灵性依旧繁茂的古柳被伐木工砍倒，做成了学校精致的课桌，那跨越了百年的爱恋也被尘封其中。
　　失去本体的柳依靠着自己的执念，一直安静地在这里等待着爱人的归来。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忘却了今夕是何。
　　落恍然从梦中惊醒，脸上有凉凉的液体不断滑落，他伸出手一摸，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落跪倒在书桌前，近乎虔诚地吻了吻早就陈旧不堪的旧木课桌，喃喃道：“我回来了，柳。”
　　毕业后的落选择留在了学校，当起了老师，他就陪着他的爱人走过了自己的一生。
　　许多年之后，落不在了，早已腐朽的课桌也不知被扔到了何处，那段真挚纯美的恋情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消失在了时代的长河中，再也没有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