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独游》陶五奋加

11、啊！

　　我靠!不带这么玩的!
　　“我就是想回家报个（平安）……”平安两字还没说出来，猛地截住。不行，我现在是失忆，前后供词要一致。
　　“我就想去我摔下来的地方找找我的户籍簿。”
　　“你的户籍簿丢了？”
　　“嗯嗯。从那里被送到城事府上的时候就没了，也许会在那里。”
　　“这个理由可以，但是为什么要偷溜出来找呢？”夜殷托腮看着笙笙。
　　笙笙摆手：“哎呀，我这不是看你们家旺旺思家心切怕耽误了行程吗，而且要是回府上了，城事大人就不让我出来了。”
　　“城事的手下自可帮你找。”
　　“额——这个——”没理了。那就横吧!笙笙细眉一皱，拧一把夜殷的耳朵：“哎呀，哪那么多废话，就是想去呀！”
　　“……”额，呵呵。
　　“你现在可是个连身份也没有的人，这样很招嫌。”
　　“那你带我去？”
　　“不是不行，如果非去不可的话。”
　　“非去不可!”笙笙眼神异常坚定。
　　“那，走？”
　　“嗯!”

　　夜殷运转轻功，笙笙撒腿就跑。夜殷笑开了：“你这样明天早上也到不了兴路。”说罢，提溜住笙笙的后领，把她拽到空中。
　　没想到笙笙立马慌了：“啊——啊!!!啊……”那喊声歇斯底里，像是要被吓死。
　　夜殷真想再长个手把俩耳朵都捂住：“又怎么了，见鬼了？”
　　“放，放我下来，放我，下，来。”笙笙努力保持冷静，失了魂一样，用近乎恳求的语气。
　　夜殷马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马上落地。
　　看着笙笙空洞的眼，夜殷在她面前摆摆手，虽然在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功夫了得的人才能看清，“对不起，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我自己走，我自己走，”说着就踩着凹凸坎坷的草地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就像，失了魂。

　　星期三，屋外下着雨，由于笙笙爸爸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所以笙笙的上下学全由妈妈操劳。甚至之前，妈妈造弟弟的时候，爸爸也不常在家。
　　爸爸好像在躲妈妈一样。他们总是忽冷忽热的。
　　那时妈妈挺着大肚子，笙笙便自己上学回家。本来小区离家也不远。

　　弟弟出生那天，燥热得很，天上一片云也没有，就像笙笙空空的心。
　　余妈妈是冷汗热汗一起流，直到这时，爸爸仿佛才焦急起来。

　　弟弟刚出生时，没有哭。
　　这可把妈妈吓坏了，妈妈拖着虚弱的身子探出病床，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孩子，失了神。
　　一个不稳就要跌下去，幸亏笙笙上去扶住。
　　笙笙错愕地看着妈妈，小心翼翼地问：“妈妈，小弟弟出生了，你怎么不高兴？”
　　妈妈扭过头看着她：“对呀，如果他真的顺利出生，我该多高兴啊。”
　　六岁的笙笙怎么知道，那种深入血液的疼痛，是来自对绝望的敬畏。
　　爸爸看着那婴儿，面上波澜不惊。其实没有人知道，刚刚那一刻，他到底有多希望这个孩子活下来。他看着妻子在床上挣扎，看着她拼尽全力，看着她坠入深渊。
　　妈妈再也忍不住，双手捂着脸，捂住那遮目的乱发，瘫在床上颓然痛哭。
　　爸爸坐到床边，搂着妈妈，默默地为她抚背顺气。

　　就在护士们都要绝望的关头，弟弟忽然，哭出了声。
　　妈妈第一反应过来，她却不敢相信般愣了一下。
　　她僵硬地在爸爸怀里抬起头，目光黏上护士抱着的婴儿。
　　“我们的孩子，活了？他，活了？”
　　护士们也大喜过望，忙道：“恭喜二位。”
　　余妈妈甚至都来不及亲一下自己的骨肉，就在极度虚弱的悲喜交加中晕了过去。
　　而目送护士们抱去擦洗的那个小生命出门，爸爸眼眶里的晶莹，也终于摆脱束缚，肆无忌惮的滑落。
　　喜极而泣。
　　笙笙踮起脚尖，够到热腾腾的茶壶，为爸爸倒一杯水：“爸爸别哭，妈妈会知道的。要一起保护妈妈和弟弟。”
　　爸爸猛地把笙笙抱紧：“好孩子，要一起保护妈妈和弟弟。”
　　“嗯!”

　　甜甜的三岁生日很热闹，笙笙为了炫耀自己那可爱的弟弟，给班里的很多同学都发了自制的小卡片，邀请他们和弟弟一起过生日。
　　那天，他们带着甜甜玩水枪，抢板凳，他们和甜甜一起看萌鸡小队，他们一起玩过家家。
　　临走，甜甜追着他们到门口，嘴里念叨着“不走不走”，同学们也恋恋不舍回头看甜甜，一个一个又回来哄小宝贝。
　　“姐姐没电了，要回去充电哦。小甜甜是不是也要充电啊？”
　　“充，充。”
　　“真可爱，来摸摸头。”
　　“拜拜啦，再不走你姐姐就要撵我们了。”一个小男孩笑道。
　　“就是，给哥哥姐姐拜拜吧。拜拜。”笙笙率先摆手。
　　“姐姐再见，哥哥再见。”甜甜笨笨地向他们招手。一直在门口，巴巴望着。

　　“姐姐，我要和你一起充电。”
　　三年级笙笙哭笑不得：“好呀，甜甜先去和爸爸洗澡再充电吧。”

　　四年级。
　　“bear，熊。”
　　“bear，熊。bear，熊。”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伴随振动，是老师的电话铃响了。
　　正讲得火热的英语老师拿起手机，看到“陌生号码”，按下电源键继续讲课。
　　笙笙隐隐感觉自己瞥见了那手机号码，隐隐约约感觉那是妈妈打的。毕竟每次她都这样想，希望妈妈把她接回去。她不喜欢班主任的英语课。
　　“tiger，老虎。”
　　……

　　没过多久，语文老师就来敲门。说了两句，英语老师就进来：“余云笙，收拾一下书包，你妈妈在学校门口等你。”
　　“哦哦。”笙笙仔细回想，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事要请假呀。脑子乱乱的，胡乱把书桌里的书扒拉进书包，跑出教室。
　　星期三，大雨。
　　笙笙加快脚步，却还是被淋得湿漉漉。而在门口等着她的余妈妈早已成了落汤鸡，颇为狼狈。其实大门的上方有顶可以挡雨，可还是挡不住大风一阵一阵地往里吹。
　　“妈妈怎么不在车里等我？”
　　余妈妈低着头什么也没说。接过笙笙的书包向停车的方向走。
　　上了车，笙笙拿椅兜里的毛巾擦一下滴水的头发，却不见一向最烦下雨的妈妈动作。于是站起来，欲给妈妈擦头发。
　　起动机应声响起，余妈妈一脚踩在油门上，车立马向前奔。还没立稳的笙笙则稳稳当当地摔到后车座上。
　　妈妈这是怎么了，今天好反常啊，这么不高兴。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笙笙握紧安全带。

　　由于大雨，路上车不是很多，足够余妈妈失魂落魄地开回家。

　　进了门，余爸爸从沙发上站起来。
　　余妈妈终于绷不住了，几次欲言又止，实在是忍不住，跪在地上一如那日在病床上一样，捂着脸痛哭。余爸爸也像那日一样陪她坐在地上，把她揽在怀里。
　　余妈妈捶着余爸爸：“咱们的孩子啊，咱们的孩子!”
　　笙笙被吓到了。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甜甜呢，甜甜呢，甜甜怎么不来安慰妈妈，甜甜!”笙笙吼的声嘶力竭。她朝着无光的房子大喊：“余生安，余生安!”
　　平常那个随叫随爬到的小不点，再也没有出来。
　　笙笙还是不信，她去以前捉迷藏时甜甜最爱藏的那个衣柜里找，一格两格三格，她踩上桌子，爬到柜子顶却还是没有看到甜甜。她的腿一下子软了下来，没有怒气冲冲的劲儿，她从桌子上摔了下来。胳膊磕在椅子上，流出血，笙笙的眼立马跟着红了。
　　余生安，没了。
　　他怎么可能没了，再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了，哥哥姐姐们还要陪他过，笙笙连礼物都给他要好了，他怎么舍得不要!
　　“啊——啊——”她趴在磕到胳膊的板凳上，怪他。
　　为什么要走，真狠心!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他!啊!

　　笙笙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醒来后她只记得那个可怕的梦。在甜甜跌落悬崖的那一刻，她真真切切地听到，心碎的声音。
　　一连五天，笙笙都阴阳怪气的。
　　没有人告诉她甜甜是怎么死的，虽然对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死这个字真的很残酷。
　　余妈妈怎么启齿，因为这是她的命，这是注定好的，早在四年前，在甜甜还在她肚子里时就应当夭折的，从她知道自己怀孕那刻她就应该认清的。可她不管余爸爸的告诫坚决要留他到最后一刻。
　　上帝真的给了奇迹。
　　那个婴儿哭出了声，只那一声，就是一生。
　　这四年里，余妈妈贪婪地珍惜每一分每一秒，贪婪地宠爱着甜甜，贪婪地享受着奇迹，享受上帝施舍的一束光。
　　没想到，命运却如此小气，发现了云彩漏光的小细缝又立马补上。也许我不值得吧，我不值得拥有自己的亲生骨肉，我这样一条胎死腹中的鬼，凭什么对这天赐的恩惠评说。

　　后来笙笙搬家了。因为极度的恐高，导致她受不住小区的高耸，她在怕。
　　他们一家搬到一家四合院。

　　那场梦已经忘却，恐高却落在心里，掏不出来了。

　　再次想起那场雨，笙笙还是会难过。她会和它一起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