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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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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睿候府的公子少华,也曾嚣张跋扈过,鲜衣招摇,风流猖狂,不误花丛,当真是闻襟袖间胭脂香。
元升四年,文帝驾崩,幼子登基,郑太后把持朝政,垂帘听之。事隔半年,朝庭混乱不堪,逆返之人趁虚而入,帝都风烟兀起,王候将相各罢一方。
而耿忠如睿候,被陷于天牢,受尽苦难。公子少华游玩归来,一改以往漏习,倒真像变了人似的,热谋权术,终将候爷救出。
“公子救父”经由传扬,一时成为美谈。
这日,公子少华朝会归来,锦服玉冠,璎珞环佩清响。雕车玉辇,羡煞旁人。本就生得俊美非凡,凤眼薄唇,目光俊逸,风华绝代。他进了睿候府,汴安长街滞住的空气,渐而恢复方才的动畅。
自是无人留意,青檐下,那女子绿衣荆钗,眉清目秀,站在这里已经整整一天。她紧咬住红唇,眼眶流转着泪,待她旋身跑开,冥冥中有人回头一看,疑虑下不再理会。
云草怎知,她千里迢迢来帝都,好不容易向人打听到他是公子少华,府邸便在这汴安长街。可富贵人家岂是她这个山野丫头所能进的地方,然这也罢了。公子少华翩翩浊世,近在咫尺却看不到她。
云草纤弱的身子挨靠着墙角,泣不成声。
浑然不知,她这梨花带雨,哀楚怜怜的模样,看在他人眼里又是别样的风情。
“哟,哭得这么伤心,定是被主家赶出来的丫头吧?”那声温软酥麻,丝丝扣人,混着胭脂香气,洇散开来。
云草打看站在面前的丽装女子,轻薄长衫覆住白皙肌肤,隐隐现现,妖娆魅惑。她低头蹙眉,转而环顾四周,这才知自己原来是站在烟尘楼外。调笑多情自青楼,薄幸名狂乃风尘。
她摇头。又点了点。
丽装女子轻摇纨扇,遮颊一笑:“可愿来烟尘楼?瞧你这如花似玉的样儿,做个丫鬟,是在太可惜了……”
云草怔怔,想了片刻,答应了她。
【二】
自那以后,不到半月,烟尘楼云罗的艳名愈传愈远,门庭若市,千金争缠头。
当日,带她来烟尘楼的柔姬也未想到,那时艳不轻扬的小丫头竟是十年难遇的良才。不过才练个半月竟熟稔俨然一大家模样,硬是把楼中其他姑娘比了下去。
云草嫣然一笑,唇边有了几许妩媚,微微欠身服了服,道:“妈妈过奖了,云罗不过运气好点罢了,论才学还不及你和众姐姐的半分?”
确是,烟尘楼不同其它,楼中女子多为舞伎歌姬的清倌,个个才貌双全。
柔姬双眼弥荡着笑意,以团扇子拍了拍她的肩:“看你嘴甜的…好了,快快妆扮,外头还一群人等着你呢。”
云草说是,目送柔姬离开。她轻轻叹了声,端坐下来,看着菱花镜里照出的娇颜,恍恍乎乎似回到往昔。
是哪年,于眉间点上朱砂。
少倾,烟尘楼内一声琵琶清绝,原本喧闹嘈杂的内堂蓦然静下。人未见,声先夺心,众人凝神探头寻望,生怕错过佳人的瞬间举手投足。
再一声,羽裳从天披散开,浮花浪蕊,暗香流动。佳人凭空蓦地浅笑,魅眼如斯。每一步,或轻或浅,裙裾飞起,犹似碧波潭中的莲叶,田田舒展开又瞬间湮没得无影。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待回神看时,佳人不在,只余飞花片片,铺满整个天了地。
柔姬随着进了帷后,有些气恼,那支舞还未跳玩呢,若非她精明叫人散下蔷薇花瓣,僚僚点缀一番,营个假像,否则还真不知会出什么事。
但见云草掳起裙角,触目惊心的血色痕迹凸显在眼前,方才的怒气转间烟消云散了。柔姬心疼的急忙走过去,眉头纠揉一团:“唉呀,怎么会这样不小心?”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云草道。
“还说没事,都发炎了。唉,受伤也不跟我说声,”她顿时慌乱的香汗淋漓,花容失色,说,“你这个样子,明日定是去不了睿候府,可偏偏你是张大人亲点的,想换都不行…”
睿候府三字,仿佛是砂尘被风卷来,落进眸底,疼得厉害。云草颤抖着声,轻如蚊蝇:“睿候府要办酒宴么?”
“可不是,公子少华要迎娶韶阳公主。铺席三千,歌舞助兴自然少不了。”柔姬自顾说着,全然未注意云草脸上异样的神色,“可你这,哎…”
云草觉得脑海空白,心像被掏空一样,眼前湿雾朦朦。她低头,看了看脚上的伤,说:“妈妈,这点伤算什么,待我涂点金创药,敷些草药。我在山里的时候,还被树枝刺进肉里伤了骨呢,可没过两天就好咯。妈妈别难过,云罗不会让你失望的。”
柔姬半信半疑,转而想想,事到如今,也能这罢。
【三】
入夜,汴安长街火树银花,映耀着帝都上空繁华锦绣。红妆十里,鼓瑟吹笙,喜气热闹。
朝中都深知这桩婚事无非又是权谋之姻,郑太后拉拢候门一氏,与将门相抗。公子少华为着候门利益着想,欣然接受。
睿候府的管家领着云草进了厢房,暂作休息。
时辰尚早,云草信步在园苑里。风过长廊卷来阵阵花香,她淡妆素衣,似又回到山野间恬静自在的日子。落叶从指间跃过,不由也随着那迎风跌宕的轨迹,广袖舒展。
蹁若惊鸿,宛如游龙。
烟花破空绽放,素白衣衫承染着鲜艳光彩。云草顿了顿身,脸色苍白显得突兀,舞是无法再跳下去了。
她转身,却不偏不倚撞见一双深沉落寞的眼,怔怔与他对望,心中纠结。
那人虽至不惑之年,但难掩他面目间的丰神俊朗。他痴痴讶然看她,恍恍叫道:“云华…”
云草垂头,呐呐回道:“爷认错了,奴家名云罗,不是云华。”
是了。
那女子二十年前已命丧半月崖下,又怎会在这里。
眸中清明的光彩顿时黯淡下去:“烟尘云罗,誉满帝都…果真不一般。”
“云罗不敢当。”
他凝望于她,越发觉得诧异,这世上竟会有如此相仿的模样:“姑娘真像,我的一位故人。她的名字里也有个‘云’,可惜…”
“真是巧,奴家还有一名叫云草,娘亲说我是山野枯草一颗,随波逐云。”云草声音轻淡如风般,不时回看他一眼。
“云草?!”他似想到什么,莫名激动起来,“你就是在半月崖下救了华儿的云草?”
云草的脸色瞬间一变,静默不答,心中了然,原来少华是他的子。
此时,念及公子少华,云草连自己都说不清是怎样的情意。
良辰吉时,睿候府内丝竹声起,公子少华喜服披身,气宇轩昂;韶阳公主凤冠霞帔,好不端庄娇媚。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洞房花烛。每一声都直敲进她的心坎里,却是无人问津。
礼毕,便是奢华至极的酒宴。达官贵族穷言媚好,使尽浑身解术博得公子欢心。
云草并未换衣,睿候爷这日似乎异常高兴,让人捎信叫她暂莫描妆先来席间,她不解又不敢忤逆,便悻悻去了。
醉眼惺忪的公子少华,举着琉璃夜光杯从她身边走过,匆匆一瞥,瞬息间醉意全无,惊讶尴尬冲斥心头。“云草,你怎会在这?”
云草看他时,目光冷冷,如从极渊上千年不化的冰雪。
公子少华明白来,终是自己背弃誓言负了她。当日去往南疆,途中遭人埋伏跌落半月崖下得人所救,而那人便是云草。
半月崖下,只她孑然一人,可他肩负候门安危注定无法陪她永栖半月崖,也无法为她放弃现前所拥有的一切。
公子少华疼惜看着她,想再说些什么,睿候爷走了过来,笑意盎然:“云草从今日起就是睿候府的大小姐,也是你的妹妹。”
公子少华怔仲,手中的酒杯滑落到地上,砰然碎开。“怎么会…云草?”
云草望着睿候爷,有泪滴下。
【四】
原来,在大徽建国之前,睿候爷也只是跟着开国帝君打拼天下的一名大将。
而云草的母亲便是云华,为报救命之恩,千里追随。如此女子用情至深,他怎不动心,可家中已有贤妻肖子。云华不肯做妾,也不肯为难情郎,就兀自离开,不料那日淫雨倾盆,云华摔下半月崖,生死未卜,又加上怀有身孕更是凶多吉少。
直到云草的出现在候府,种种巧合,料谁都不会相信那只是单纯的偶然。
这时,寥寥落落,宾客已纷纷散去。
公子少华听完,说:“爹认女的理由也过牵强了吧?”云草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默不作声,由着睿候爷把他的手抬起,凑在烛光下,说:“你看,云华手背上也有这么一块胎记。云草若不是遗传云华,那这又作何解释?”言下之意,云华掉落山崖,是在生下云草之后死去的。
公子少华已经说不出什么,长夜漫漫,良宵难得。他拂了袖,径直走出去,把酒消愁,愁更愁,留下新人空房独守,红烛泪如雨下。
云草的手纤长白皙,借着光愈发通透起来,映开肤下的蝶形阴影。
【五】
云草离开烟尘楼,成了偌大睿候府的千金大小姐,锦衣玉食,富贵荣华。
当然,这是后话。
似其他名门闺秀般,元灯节时她去庙里上香。彼刻,日暖阳霁,百草芳霏,亦是宜行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