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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   从Jackie不再回来的那天晚上开始,Ken开始陷入了一种漫长的失眠状态。或者是因为当天的情景令他无法清楚状况,需要一个悠长的夜晚来仔细地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是因为去陪她,总觉得她在上面看着自己的时间应该是在入夜之后。或者是圣安东医院根本不肯放过他,安排的工作密度超高很不能令他精疲力竭,导致他只有在深夜才能动动脑筋,想想她大概走到了什么地方。

      据说,人的生理周期决定了,所有的行为习惯和生物钟都会在三个星期之后建立起来。他的生物钟建立得似乎更快一些。很快,他便觉得睡眠已经不再是生活的必需品。

      Henry和Annie曾经试图欺骗他的感情,哄他说灵魂都是夜来入梦的。只有他困顿之后进入失觉的状态,才有可能看见她出来。

      他被他们两个信誓旦旦弄蒙了头脑,安眠药的作用一点也不爽快,他仿佛密封一样进入了黑暗的地带,那里没有Jackie。她并不生活在一个诡异的三度空间里,她只生活在他清醒地神智当中。他扔掉安眠药的瓶子,那种奇怪的化学制剂,令他不能满怀感情地与心灵对话。

      而她,明明就在那里。

      即便是疲劳战术之后,Ken也很少有睡眠的渴望。那座明信片上的小教堂,在距离大学城骑车半小时左右的地方。他在干燥的太阳底下徒步找到那处小小的乡村,翻过旺季之后暂时无人打理的葡萄园,又穿过漫长的麦田,最后沿着遍布着毛毛草的山地一直向上攀登,才终于到达了那个乳白色的小教堂。

      小教堂竟然并不是天主堂,而是基督堂,他心里觉得都很好。Jackie是个很虔诚的基督徒。他原本对这些事情不甚了了,直到现在才突然发觉,基督堂里简朴的环境中,没有供奉圣母像。这个容貌一向被米开朗基罗塑造得温柔妩媚的女子,在耶稣降生之前,也曾经婚嫁。之后她化身神明,从此离家,在更遥远,更神秘的地方安顿了自己的灵魂。

      作为一个外科手术的医生,他每天面对人脑的结构,原本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圣母离开后的故事他并没有兴趣再多阅读,那后面的情景,他并不喜欢。

      山地的顶端,太阳直射。季节的关系,光线已经失去了热度。只剩下一片枯叶的黄。小教堂的周遭没有一棵树木的遮挡。小小的一片墓园,竟然也埋了四对的夫妻。他偶然间瞥见碑文上的生卒年月:一九一三到一九五六。再望下看,还有同穴而眠的人:一九一三到......两千零二。这个迟到了很久的丈夫,在漫长的余生里,没有再爱别人。

      这在许多人的眼里,或者是一种苦。

      然而,经过这里的时候,Ken只觉得无穷的羡慕。

      他从墓碑前绕开,顺着土黄色的砂石围墙向下眺望。黄昏到夜幕降临,仿佛就是一个瞬间完成的过程。上一刻还清晰可见的一片湖泊,在日落的最后一缕光线消失的时候,停止了反光。

      他感到胸口左侧突如其来的,异常清晰的一种牵扯。Jackie失去呼吸的那个霎那,她的世界,是不是也像此刻的情景一般,坠入无穷的黑暗?!

      Jackie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他曾经反复地试图总结一下她的魅力所在。然而徒劳。他记得他小学的时候写过作文,描述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他写过诸如“我的爸爸”或者“我的妈妈”之类的文字,但是从来不不认为他本子上面落下的那个人,真的是他所钟爱的那一个。

      所以,很多的细节,很多的感觉,根本是没有办法分析的。Annie她们一直以为他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外科医生。其实他并非不懂得体会自己的心灵。正是因为懂得这一点,他才主动放了Annie自由,他才微笑离开一个青年时代的误会。

      Henry和Annie一直觉得长久的失眠会对人的肌体造成致命的打击。他当然可以理解神经衰弱状态下的焦虑和疲惫。然而他并不焦虑。夜风底下,他敞开心里清晰的记忆的时候,世界变得温情脉脉。如果他并不焦虑,如果他并不强求睡眠,那么,那些因为焦虑,因为失眠而引起的肌体压力,应该也就不存在了吧。

      更何况,强求是多苍白的一件事情。

      Ken甚至怀疑,他那两年不离不弃的等待,算不算是对命运和对Jackie的强求。他曾经在大雨滂沱的夜里对她说过,他曾经在日落中的飞鹅山上对她说过,他的感情永远不会给她压力。然而他违背了这个诺言。

      而Jackie很是善良,所以她不得不醒来见他,以便缓解他偏执的神经。

      以生命为前提强求,以爱为前提强求......或者,医生这个职业根本就是自欺欺人。或者,他根本不应该做一个大夫。

      ...... ......

      “你不会这么死脑筋吧,Ken哥。”他竟然靠在客厅的沙发里打盹了?手里抱着沙发上的抱枕......抬头看见从冰箱前面转出来的John,手里碰着热乎乎的杯面。

      他嗯嗯啊啊地胡乱应着,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John却一副天下大势尽收眼底的样子,趟着拖鞋溜达过来,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唠叨的样子一如既往:“我说,Jackie马上回来啦,这次想好没有啊?要不要跟人家讲清楚你自己那点龌龊的小心事......”

      他眉头挑起来了,隐约好像觉得Jackie是离开去了什么地方,而自己,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跟她表白。

      John用筷子高高挑起即食面,一边玩一边说:“干脆点吧Ken哥......这次Jackie可是很辛苦才返回来呢,说不定根本已经把你忘光光了......想追她回来看你够不够聪明咯......”

      Ken些须诧异地皱皱眉头,问他说:“我好像已经跟她说得很明白了,不过她都不给我机会么......怎么你说她不记得我了?她在哪边?”

      John仰头把杯面里的汤也喝个精光,然后晃着肩膀往卧室里溜达过去,一边摇头晃脑地咕哝着:“问问你的感觉啊老大......听听你自己心跳的声音......”

      一阵的手机闹铃声。

      他豁然睁开眼睛。搞什么飞机?没有安眠药,他竟然坐在窗口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

      来不及思考仔细,他迅速地接起来电话。

      “喂?!喂Ken吗?是Henry。线路清楚吗?”

      Ken失神了非常短暂的一个片刻。仿佛他和Henry,和John一起住在医学院旁边那间破公寓房子里的日子又回来了。John困不过去睡觉,Henry打电话回家说,他夜游过了头,节目继续到明天早上。至于等待在世界角落不知什么地方的Annie呢,她似乎自己找着乐子,根本不理会世界上还有一个叫Henry的人呼吸着。

      想到这里Ken鼻腔出气地微笑了:“Henry,是我。我听得很清楚。”

      看看时钟,清晨六点。圣安东医院里是午休的时间。

      “Ken,我问你,”Henry的声音到仿佛很严肃似的,“你家里面有没有遗传的心脏病史?!”

      Ken被他没头没脑地问得一愣,这才答道:“你搞什么鬼......我母亲是心脏病去世的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而此时的圣安东医院里,Henry正异常谨慎地审视着一张X光透视片,口气严肃:“Ken,你出国之前体检的透视片在我手里。”

      电话那头的声音遥远得有些不清晰,带着一点点模糊的鼻音:“怎么样呢?有什么问题?”

      Henry并不理他,自顾自地问下去:“Ken,你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异常状态?”

      电话那头的人仍然懒洋洋的,口气是好脾气的温和:“没有......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是医生......”

      话没来得及说完,Henry的呼机狂轰乱响,急诊室的红灯开始疯狂地闪动起来。

      他还没说什么,电话那边的人已经明了状况似的告别道:“你做事吧Henry,我挂了。”

      Ken攥着手机,望着窗外透出一些光亮的天幕,思索了片刻。

      Jackie......很辛苦地回来了?!

      不可能。肯定是昨天跋涉了很长的路之后非常疲倦,于是睡了过去。然后是由于自己的心意过分强烈,以至于做梦做出了异想天开的好事情。无论是John,还是Jackie,毕竟都已经走得很远了。梦境当中,John那种生龙活虎的吃面的样子,他已经有很久的时间不曾看见。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低头苦笑了一下,然而目光炯炯地锁定在了他从来不用的茶几上。

      仿佛被人用榔头敲下来一样,他只觉得头脑和心脏一起颤抖不已。

      茶几的一角,静静地立着一只,吃光了的泡面纸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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