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劫》四叶铃兰

1、第 1 章

　　站在佛之顶端，望向天边，就在那天外之天可见暗红之处魔之影端。
　　回眸前世五百年，青丝情思，过往云烟。
　　那日如今，残云如血，廊下相遇，一眼情坚。
　　年少轻狂，携手相忘，以为便是永远，却未曾料想，命运多变，我成了佛，你却入了魔。
　　佛、魔不两立，从此永隔不得见。
　　如此五百年……
　　五百年，回首，黯然。
　　以为无法相见，以为不再思念。
　　却未曾料想，明日便要神魔大战。
　　今夜你可曾如我这般，渴望相见却又害怕相见？
　　情已生，不能灭，累在心间。
　　佛与魔，情与义，终不能全。
　　只待明日一战。

　　大战前夕，空气中散发着血腥之气，佛除魔，魔灭佛，魔与佛，相生相克，却始终只有一线之隔。
　　我修行尚浅，功力低弱，大战前夕，同门师兄师姐都叫我站在他们后面，可我想见你，我不顾阻拦冲到了最前面。
　　望着天外天魔与佛相隔的那一线，心中狂跳。
　　五百年，我们已经有五百年未曾相见。
　　你就在那边，我马上就可以见到你。
　　你是否一如从前，你是否如我这般，渴望相见却又害怕相见？
　　低沉的天空蓦地被刺眼的闪电撕裂，天外天上一人显于云端，手中利剑向我们所在之地骤然劈下！
　　我清楚地看见那人一身黑衣形如鬼魅，长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赤色的眼眸，额间殷红的火焰令在眉间燃烧。
　　我心中大震，竟不知躲避，迎着那抹刺眼的光芒，不敢相信地惊怔当场。
　　还记得，山花开满山谷，溪流如涧滴落，分别的时候，少年笑如春风地对少女说：“从今以后，我入魔，你入佛，这样以后我可以带你到魔界玩，你也可以带我到佛界玩，那样多好。”
　　少女闻言笑道：“好啊。”
　　忽觉喉中一阵腥热，回忆突断，下一秒眉间之痛已入骨髓。
　　一把无形的血剑劈入我的眉间，似不曾有过半分迟疑，我竟连是否要抵抗都未曾想过。
　　因为是你，我不相信。
　　那场战役中，在他的剑气下存活的只有我一个，并非是他手下留情，纯属奇迹。
　　从此眉间残留一条永远不灭的耻辱印迹，时刻提醒着我，只有神才拥有的冲天印，却由一个魔在我的眉间生生地刻下。
　　神的嫣红，我的赤红，神的慈祥，我的狰狞。
　　我从此沉默，发泄似地疯狂修行。
　　耻辱的“冲天印”让许多人误以为我是神，但当知道我的“冲天印”源何而来时，目光中的轻蔑令我的眼神越发冰冷。
　　关于他的消息几百年来断断续续地传来，那一战他击杀佛国弟子无数，战神榜上排名第二，以一名才修行几百年的魔界弟子而言他无疑一战成名。听说魔界很多人对他非常畏惧，甚或佛国弟子，见到他百米以外也会绕路而行。
　　但我从未与他遇到过，一转眼，又是一个五百年。
　　一日，忽闻魔界传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魔界首座猝死，他娶长老魔女佳除战神轩一举登上首座之位。
　　此事震惊了整个佛国。
　　上座却在此时招了我去，交与我一个任务，明日去魔界，下战书。
　　夜深人静，我伫立在天外天前，眼前光明神圣的佛像此刻在我眼中也是一片晦暗。
　　内心的孤寂和沉痛，每日每夜折磨着我从未间断，我再也承受不了地跪倒在佛像前，泪流满面。
　　记忆再次被撕裂，哪怕已过了千年，却还是如此清晰到无法控制。
　　翠绿色的湖水，湛蓝色的天空，空气中的花香淡淡散发着醉人的香甜，青草随风满山满野的摇曳，仿佛在为谁快乐地歌唱。
　　少女湖绿色的裙摆飘荡在茵茵草地，似一刻也不愿停歇地乱跑乱跳着，一会儿围着少年转，一会儿又用刚学的轻功在草上飞来飞去。
　　少年悠闲地骑着黑豹子跟随她的身后，笑着说：“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样子。”
　　少女闻言回头，扬眉问道：“什么样子？”
　　少年揶揄道：“停不下来的样子。”
　　少女一哼，撇了撇嘴，听见少年清朗的笑声传来，面上不悦，心中却是欢喜的紧。
　　天空白云悠悠，山脚有一个农舍，院中的红杏枝桠伸出了墙头，少女蹦跳着伸手摘下一个，咬了一口，立刻酸得脸皱到了一块，一转头拿着手中咬了一口的酸杏对少年道：“这就是红杏出墙的后果。”
　　少年听出其中含义，红杏出墙，说的是不守妇道，少女在暗喻有太多女孩子喜欢他，他可能会红杏出墙。
　　少年一挑眉，笑问道：“什么后果？”
　　少女道：“先被人吃了！”
　　少年轻笑，温柔中带着说不出的宠溺。

　　魔界，脚下赤红的岩浆自地面不停地喷射而出，冲向永远黑暗的魔界上空，似要撕开一条口子，炽烈而张狂，散发出的刺鼻异味令我微蹙眉头。
　　我御剑而行，不问亦不看，为我带路的魔界弟子偶尔回头看我一眼，眼神带着不屑和挑衅。
　　到了大殿门口，我落下剑来，跟着那名弟子缓步而行。
　　入殿，我抬起头，许多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我身上，我的目光却只看到他一个人。
　　他俯看着我，高高在上，魔女佳承欢在他脚边，妖娆魅惑。
　　殿中，蜿蜒而过血一样的河水中盛开着深红色的曼陀罗，似喝饱了血一般散发着致命而美丽的诱惑，许多曼陀罗盘亘在一起形成一个手掌模样托起他的座椅飘在半空中。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脑中一片空白一如当下脸色。
　　殿中有人问道：“来者何人？”声音犹如鬼魅飘忽凄厉。
　　我深思恍惚，轻声答道：“佛国长老座下弟子洛茗见过首座。”
　　他挑起嘴角，露出轻蔑地嘲讽，半敛着眸光未发一语。
　　魔女佳依偎在他脚边，用手在他腿上画着圈，轻声道：“我道来下战贴的是谁，原来是上次侥幸逃过未死的那个女子。”
　　我未回答，自手中祭出首座给的战贴，战贴缓缓飘向了他。
　　魔女佳接过战贴，在他脚下展开，他瞥了一眼，一抬指战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敛下眸光，平静地道：“络茗任务已经完成，络茗告退。”言罢就要转身离去，却听到一声刺耳地轻笑，殿中一人随着那笑已飘到了我面前。
　　我微微向后一退，惹来阵阵嘲讽耻笑。
　　那人长得极为妖媚，分不清是男是女，我平静地看着他，他伸出手来欲勾住我的下颚，我向后一飘他手指落空，他眼中闪过更为炽烈的张狂，转瞬又飘到我面前，我再次向后躲，他却步步逼近。
　　我终于不再躲，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却颇不在乎的一笑，我看到自己的手指缓缓被他吸了进去，一寸一寸越来越多。我心神一凝，一股熟悉的莲花香自体内散发出来，手指缓缓自他肌肤中一寸寸抽了出来，他目光闪过惊讶。我却依旧平静地望着他。
　　抽出手指，身形飘向大殿门口，正欲离去，却又被一人拦在了门口。那人的目光极为露骨，似一口欲将我吞入腹中。在我身前嗅了一下，似被我身上的莲花香气所吸引露出了贪婪神色。
　　我平静地看着他，察觉到脚下长出藤状物缠住了我。那植物似会倚着人身生根发芽，尖锐的根部欲刺入我的皮肤。
　　我敛下目光，挥了挥衣袖，植物似起了惧意瑟缩着萎地不起。他目光闪过不信，十指微动，血河中的曼陀罗似受到了召唤，疯狂地长了起来，突然破出地面附在了我的身上。我凝聚心神，一朵朵莲花在掌中开放，曼陀罗不敢再靠近。我伸出手指一弹，一朵朵细小的莲花便落在了地上，曼陀罗一瞬间消失不见。我平静地看向那人，那人已退到了一边，我正欲踏步而出，却听到身后有人一笑，纤细的手指已然扣在我的肩上，细长的指甲似有意似无意地划破了我的脸，我回眸看到了魔女佳。
　　那是海中的一座小岛，那里有一个大嘴青蛙王子，他打哈欠的时候，嘴张得很大很大，他喜欢唱歌，唱的很缠绵很悲伤，因为他的公主已离他而去，而他思念着他的公主，即便那公主也不过是只青蛙。
　　他们曾经来过这里，在这里留下过一段美好的记忆。
　　青蛙王子就是见证人。
　　一日，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少女来到了这座小岛上，少女一身红衣，少年一身黑衣，他们手牵手，他们相互依偎，在小岛中的月亮河下诉说着缠绵的情话，河旁边蹲卧着一只全身绿油油的青蛙，听得倦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气恰好被少女瞧见，便叫他大嘴青蛙。青蛙听见了突然开口说话，大声辩驳：“我是王子。”少女、少年起先吓了一跳，却因这青蛙一动不动懒惰的样子而相视一笑，少女目光流转熠熠生辉，当即改口：“大嘴青蛙王子。”青蛙瞪大眼睛不知该如何反驳调皮的少女。
　　少年轻笑……
　　心中最美好的事被一瞬牵起，可转眼间，眼中的绿色变成了红色，河水变成血水，疼痛蔓延全身，直至四肢百骸，自幻境中回过神来，我已被钉在大殿中央，锁链穿过我的锁骨，另一端连着无穷无极的宇宙。
　　我未挣扎，挣扎也无用，这是魔界通天锁，专锁我这样的佛。我垂目看到魔女佳诡异的笑和暗处无数双嗜血贪婪的目光。
　　魔界的夜无尽……我被钉在这里，忍受各种侮辱和嘲笑有多久了，我自己也不清楚了。只知道，当他们都消失在我眼前时，我只看到他缓步走到我面前。
　　太近太近，我轻轻颤抖起来。
　　他的眸光不再是清澈的黑，而是深郁的紫。他的面颊不再是健康的红润，而是毫无色彩的苍白，他望着我，不发一语。指尖从我的额头一直细画到我的下巴，尖锐细长的指甲在我脸上留下红痕。
　　我看到他轻启血红色的嘴唇，如是说：“堕入魔道吧。”他的目光望着我，是如此的残忍却又带着嗜血般的诱惑。
　　我在入佛之后才真正知道，佛不应该有感情，尤其是爱情。
　　可我却抛弃不掉心中那份情。
　　望着他的眼睛，压在心底的爱与恨轻易被勾起，控制不住地肆虐着我的每一寸神经，我渴望和他在一起，疯狂地渴望，千年来从未变过，甚至这份情已累积沉淀到我所不能掌控的程度，我自己也在恐惧。
　　我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感受到他冰冷的唇附上了我的。
　　他在周围设了结界，我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他的呼吸和他的触碰。
　　我颤抖得更加厉害，感觉到衣衫缓缓被他剥落，一件一件。
　　我未着寸缕，他冰冷的唇向下游移来到我胸口时，我惊慌失措，羞耻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滴落在他脸上。
　　我听到他重重的喘息，双腿被他抬起，痛苦随之而至。我的心神在一霎那分崩离析。
　　漫长的折磨是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心神俱已支离破碎。
　　当他离开我身体的瞬间衣服重新回到我的身上，整整齐齐一丝不差。他的指腹磨擦在我耳际，仿佛方才那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仿佛还在留恋着什么。
　　他离开了，四周的结界消失，包括锁住我的通天链。
　　我瘫倒在空旷无人的大殿，身上的痛提醒着我方才的一切都不是幻境，心里的空洞被恐惧寸寸填满。一个念头清晰的闪过，他不是他，我爱的，我牵念的，早已不在了。
　　我三日未回，长老率领佛国战士至佛魔边界要人。
　　战争一簇即发。
　　我被他压到两军阵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亲吻我的唇，我无力抵抗，只狠狠咬住了他的，直至满嘴血腥，被他按在地上，卑微而屈辱地匍匐在他脚下，一如蝼蚁。
　　修罗战场，鲜血染遍了整个天边。
　　他用重影术操纵着我，天下人无不知道，欲用重影术必须两者合二为一，天下人都已知道，我已是他的人。
　　我看着一个个待我如亲人的师兄、师弟死在我手里。
　　我最终手刃了长老。
　　他放开了我，解了重影术，我失了力气，重重跌在地上，抱着头，惶恐地蜷缩进阴影的角落。
　　这一刻，我恨！
　　恨意让我的冲天印变成了血红色。
　　我恨！
　　恨意让我的双眼亦渐渐变了颜色。
　　他眼中闪过嗜血的笑意，对我说：“这就是堕入魔道的快感。”
　　原来这就是他想要的。
　　逼我堕入魔道，与他一样，永生永世生活在黑暗的地狱里，不见天日，不得超生。
　　伤心，痛苦，绝望，这一刻，额头上狰狞的冲天印一寸寸撕裂了开来，身体里的气息由内自外不受控制地缓缓消散在空中。
　　我抬头望向了飘在半空中的他，选择了最卑微的方式：自杀。
　　他突然靠近，掌心按住我的额头，目光变得凄厉，怒吼着：“不许！我不许！”
　　我笑了起来，四周莲花盛开，一朵朵美得令人目炫，莲花的香气盈满了整个天地，我倒在他的怀里，我听到他还在喊：“休想!”
　　我偏过头去，闭上了眼睛，便是连最后一滴落下的泪都不愿再接触他一分一毫。
　　当我醒来，已是百年之后，却是在佛祖的莲花台上。
　　前世，我便是一朵莲花，生在一泽清澈的水塘边，一年只开一次，静静地，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一年复一年。
　　每年都有一只黑豹子自水塘边经过，他总是在这里停留一会儿，喝点水，休息片刻。
　　不知是看着夕阳夕暮，还是看着我，我每次都想，他或许是有看着我的，我每次都贪婪地打量他全身黑色带斑点的毛皮，真想伸手去摸上一摸，可每次我都只能在水中摇曳，却够不着他分毫。
　　终于，我幻化成了少女，当我用双脚走出那片沼泽，用双手到处触摸着我未知的世界，那种莫名地兴奋无以言表。
　　当我无意中来到猛兽遍布的修罗之地，躲在廊下见到一个骑着黑豹正在杀猛兽的少年，我好奇地望着直到他发现了我，回眸对我一笑。
　　那好像是个遥远而悠长的梦，当我自梦中清醒，记起百年前发生的一切，神色黯然。
　　佛祖用莲花重塑了我的今生，却让我保留了原有的记忆与法力。重塑的我越发强大，强大到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佛说：“忘记是逃避，只有面对才能找回最初的自己。”
　　我潜心修行，心静如水。
　　数百年后，魔界再一次大规模进攻佛国。
　　我亦出现在了天外之天，与他遥遥相望。
　　他似不敢相信我还活着，不顾一切地只身冲了过来，我身前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没有人能拦得住他的杀戮。
　　直到他的剑光碰到我的莲花。
　　他的血溅在我身上。
　　他就倒在我的脚下。
　　他向我伸出手来，却触不到我的衣角。
　　我平静地看着他临死前的挣扎与苦痛。
　　我听他喃喃自语：“我后悔入魔不是因为魔不够强大，而是我再也见不到你。”
　　他带着笑容闭上了眼睛，魂飞魄散。
　　他的死成就了我，额间他留下的冲天印一瞬间消失，出现了金色若隐若现的莲花，眼前金光照亮了世间一切尘埃。身体忽然变得极轻极轻仿佛也成了世间的尘埃。我听到首座对我慈祥地说：“络茗，你已历劫，修成了佛之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