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树梨花》古衍

2、他的女朋友

　　传说，北宋词人张先八十岁的时候娶了一个十八岁的美女为妾，得意赋诗一首：
　　“我年八十卿十八，
　　卿是红颜我白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
　　只隔中间一花甲。”
　　好友苏轼前去贺喜，亦作一诗调侃道：
　　“十八新娘八十郎，
　　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
　　一树梨花压海棠。”
　　白发红颜，一个“压”字道尽无数未说之语...

　　“一树梨花压海棠”即是“老牛吃嫩草”的委婉说法了。

　　宁毓秀带给明婳的冲击不亚于罗布泊那颗原子弹，她抱着一锅蟹粉狮子头去纪渊家的时候，开门的却是一个女孩儿，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倚着门框，身上的家居服睡得松松垮垮皱皱巴巴的，那款式，任明婳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的。
　　“老纪，什么时候点的外卖？晚上不是吃火锅嘛？”宁毓秀接过明婳手里的狮子头往屋里头喊道，还没忘了顺手把门关上。
　　空留伊人徐徐憔悴。

　　明婳的房子塌了，连地皮都让人家扒得一干二净。

　　当你把锅烧干了，一定要先用热水加一点小苏打，再加一点洗洁精浸泡十几分钟，然后再用钢丝球用力搓，用力哦，这样就很容易把那些污渍清理掉了。
　　明婳妈妈是个没有厨艺天分的，家务活儿上却一点儿都不打马虎眼子，这些生活小妙招都是明婳这二十年来的耳濡目染。
　　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明婳十六岁开始下厨房，从来没失过手，谁曾想今天栽在了这锅糖醋小排上。打在纪渊家门口，她就失了魂儿，回都不知道怎么回的，愣是把锅里煮着的排骨忘了。
　　平平无奇的做饭小天才惨遭滑铁卢，开启了苦闷的刷锅生涯...

　　纪渊慢悠悠地从二楼荡下来，只看见宁毓秀趴在餐桌上吃得正欢，四个狮子头，她已经吃到第三个了。
　　“火锅不吃了？”纪渊拉了把凳子坐下，笑得无奈。
　　“这狮子头也太好吃了，没看你以前点过啊？”宁毓秀刚把自己嘴里的那口咽下，又给纪渊夹了一筷子。
　　如雾一般散开的口感，除了明家酒楼，再没谁能做出这种口感。
　　“你就没请人家进来喝杯茶？”
　　“一送外卖的我让她进来干嘛，你别说，现在日子还真不好过，挺漂亮一女孩儿，怎么就沦落到送起外卖了？”唆了一口汤，宁毓秀摸了摸肚子，打了一个极响亮的饱嗝。
　　“不过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她。”宁毓秀托腮，想着可能那姑娘就跑这一片吧，说不定以前也接过她几次单。
　　纪渊扶额，这都什么事儿啊。
　　“收拾收拾，海源儿他们快到了，你这样怎么见人？”纪渊随手披了件外套，“我出去一趟。”
　　宁毓秀撇了撇嘴，吭哧吭哧上楼去了。

　　纪渊敲门的时候明婳已经把某个外卖软件翻了快几十页，她这张嘴要多挑有多挑，寻常饭菜大概是入不了她的眼，与那口锅大战了八百回合，她是没有心情再进厨房了，这时候纪渊突然说让她一起吃火锅，何乐而不为啊。
　　重点当然不是火锅，她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能拐跑她家纪渊。在明婳有限的认知里，纪渊向来钟情于许念那种文艺范儿大美女，现在这个，除了年轻，丝毫不见其他可取之处。
　　对哦，年轻，72年的纪渊算着也快五十了，那女孩没比明婳大几岁的样子，看了看纪渊半白的头发，明婳忽而长叹一口气。
　　“你一小孩儿天天叹什么气啊？”纪渊侧首盯着明婳。
　　“呵呵呵呵呵--”明婳的半永久假笑这时候派上用场了。

　　极简和明婳的家中空无一物的状态显然不适合纪渊，纪渊喜欢那种满满当当的家，放眼望去都是他喜欢的东西，没有丝毫的凌乱之感，反倒像是一座宝藏，里面藏着一个个小确幸。可能是他一直缺乏安全感的缘故，纪渊家中的色彩搭配恰好中和了岁月带给他的落寞，散发着主人的独特魅力。

　　没有什么社交难题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一只铜锅，两斤白酒，三四斤片好的生羊肉，再配上七八道小菜，六七个人坐一块儿，筷子往一处伸，话题往一起扯...不一会儿明婳就对这桌人知根知底。
　　在纪渊家见到的女孩，宁毓秀，一个地下乐队的主唱，今天这顿饭应该就是纪渊用来给他女朋友拓展人脉的，毕竟桌子上还坐着两个音乐公司的大佬，两滴时代的眼泪。
　　海源，九几年红极一时的歌手，明婳妈妈少女时代的偶像，后来就被时代拍在了沙滩上，与同时被拍在沙滩上的高玉东合伙开了一家音乐公司--绿野仙踪。
　　国内首屈一指的厂牌。

　　明婳对海源的印象很好，记得有一年暑假，纪渊与绿野仙踪联手制作了某位天王的一张专辑，海源那段时间往纪渊家里跑的十分勤快，有时候一待就是一下午，他经常让明婳跑腿去买烟，小费是大大的丰厚。据明婳粗略估计，一个暑假，她在海源身上赚了小一千块钱，再后来专辑完成后，海源往苹果园跑的次数就很少了，明婳当时还很想他呢。

　　“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宁毓秀乐队里的吉他手小毛在桌上没说过几句话，显然是不太适应这种场合，却一直盯着明婳看，把她看得心里直发毛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An-Anne？”小毛终于鼓起勇气。
　　“有事吗？”
　　真的是她！小毛脑袋里的烟花噼里啪啦，耳朵涨得通红，喉咙突然好干，怎么这么热？也没看桌上杯子里盛的是什么，随手拿起一饮而尽。
　　白酒？！
　　这一下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怎么回事儿啊？”宁毓秀抽了几张纸递给小毛，她早就发现这小子的不对劲儿，至于吗？看见人家美女第一眼魂儿就不知道被勾到哪里去了。
　　“卡戎的吉他手。”小毛终于换了过来，指着明婳说。
　　“啥玩意儿？大卫女朋友？”宁毓秀炸了，怪不得这么眼熟呢！
　　宁毓秀乐队的几个人聚到一起的根本原因就是他们都是卡戎的粉丝，只不过宁毓秀与其他人不同，她是卡戎乐队主唱大卫的脑残粉。
　　宁毓秀这一声尖叫生生截断了那三个大佬们的谈笑风生，起先她和明婳中间还隔着纪渊和海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明婳身边。
　　先前纪渊向她介绍明婳的时候，她就只当是纪渊的学生呢，没想到啊没想到，果然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怪不得一见她心里就莫名的不舒服。
　　“你为什么背叛大卫？”就好像是和明婳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不好意思，什么？”她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毓秀！”纪渊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宁毓秀对明婳的态度却让他的眉头紧皱。
　　高玉东惯作和事佬，
　　“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嘛！”
　　也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宁毓秀不情愿地又被纪渊拉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
　　“抱歉，秀儿是大卫的粉丝，刚刚可能是喝多了。”小毛向明婳赔罪。
　　“我没喝多，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退出，为什么要和大卫分手？”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酒，宁毓秀擦了擦嘴，
　　“我平时虽然不承认，但心底里知道，吉他手是卡戎的灵魂，你这样说走就走，算什么呀？”
　　“我就是替我们家大卫气不过！”
　　明婳倒是很想问问她是大卫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替他生气...

　　大卫这个名字纪渊时常听宁毓秀提起，因着这一层关系，纪渊对卡戎乐队还算了解，他们的歌儿也听了不少，明婳竟然是卡戎的吉他手，这是纪渊没料想到的，那天在河流Bar里她分明说自己在纽约学电影，丝毫没提及自己的乐队经历。
　　卡戎的吉他手，嘿，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兴奋感是怎么回事儿？

　　“小胖儿够牛掰的啊，我手底下有个音乐节，邀了你们卡戎三次，石沉大海，连个回信都没有。”海源吐了口烟说道。
　　“源叔，我都退了，就别说‘你们卡戎’、‘你们卡戎’的了。”明婳很无奈。

　　关于卡戎，明婳实在没有什么太多要说的，只不过是一个有人疯了，有人堕落，有人死了的故事。
　　她十五岁的时候和学校里的几个同学组建了卡戎，十七岁的时候卡戎被经纪公司发掘，却觉得明婳的肤色是乐队发展的一大限制，建议她只是做个吉他手就好，几番考量下，她同意了，然后一个叫大卫的男孩儿加入，仅几个月后，《中国女孩》这张专辑一炮而红。

　　可是鲜花掌声之外，只有溃烂的人生。

　　憧憬的是轰轰烈烈的一场青春，可是最后发现：

　　坏透！
　　烂透！
　　没得救！

　　纪渊是明婳的精神支柱，这么多年，是纪渊成就了今天的她，她的音乐中，缓缓流过的，是纪渊。

　　人聚人散，先走的是宁毓秀那几个，纪渊把他们送到门口就回了，看着海源拉着明婳指着她小时候的照片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再走近一听，这老狐狸，想攀着关系把明婳签了，连忙把两位老兄弟送走了，客气都没客气一下。

　　明婳这时候也没歇着，顺带把桌上的残羹剩饭一齐收拾了，要是等纪渊收拾，说不定再过十天半个月这堆东西还在桌上躺着。
　　“放着别动，周末有保姆收拾。”纪渊一回屋就看见明婳在刷碗，她也不怕伤手。
　　“周末？您也不嫌这味儿？”
　　眼瞧着是说不过明婳了，纪渊想着帮点什么忙，又找不着他能干的事儿，索性坐到客厅泡了一壶茶。
　　待明婳收拾停当，她也拿了一杯茶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好像想说什么，纪渊却先开口了。
　　“音乐做的不错，有几分意思。”
　　“得了吧，您什么时候喜欢听这么吵的音乐了，您这恰饭话对别人说说也就够了，我？不至于。”
　　“啧...我还是听过那首《River》的，另外那几个人能想到往里面加二胡？”纪渊的声音轻轻的，又很有力量，能让明婳对这个人产生莫名的信任。
　　“嘻嘻...老师，您最近忙吗？”
　　“嗯？有事儿？”
　　“嗯呢，我不是有部毕业电影嘛，它缺首主题曲，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