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炑泺

1、你什么时候才会明白

　　“她只有一半的灵魂，现在被冰封在湖底，所以只能以灵体状态存在。除非有一天，她的心为另一半灵魂融化，否则，只能永远这样不生不灭，在时空的缝隙中游荡。但是，如果她的心为其他的生灵融化，就只能死亡，或者，更确切地说，殒灭。”
　　“那怎么才能知道她的另一半灵魂在哪？”
　　“无从得知，只是也许，另一半灵魂还残留着她的一些记忆。但我必须告诉你，灵魂融合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一旦分离太久的灵魂之间产生异化，融合的过程中游离在外的灵体和不再同质灵魂都很容易破碎。”
　　“那就让她一直维持现状也好，至少，她可以一直活下去。”

　　刚醒来的时候，我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我身边唯一的人告诉我他是我哥哥，他说如果不相信可以照照镜子，我们长得很像。
　　我没有照镜子，但我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因为他长得很好看，他还说我长得和他差不多的好看。
　　哥哥叫我凌儿，我想那大概是我之前的名字。
　　他似乎总是很忙，但对我很好，怕我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闷得无聊，还特意教我怎么安全地通过时空裂缝去往别的时空。
　　他带我去过一个很特别的时空，那里有一片很大的冰蓝色湖泊，像一面镜子，没有一丝涟漪，因为那是一片完全冰封的湖，我坐在湖边，望着湖面，跟哥哥说这里好美。
　　哥哥摸摸我的头，说你随时可以来这里，但是除了我们两个，谁都不可以进来，动物、植物，什么都不行。
　　我有点迷惑，我可以控制这个时空吗？哥哥点点头，温柔地笑了，是的，这是属于你的时空。
　　我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属于我的，时空吗？

　　开始的一个月，我每天穿梭于各个时空之间，并不多留意每个时空里有什么样的风景和故事，因为哥哥说，我不可以被看到，虽然普通人看不到我，但万物有灵，这世间生灵，总难免有能看到我的存在。
　　于是，在那段时间里，我把穿越时空裂缝当成游戏，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可我终于还是厌倦了这种游戏，委委屈屈地向哥哥抱怨好无聊。
　　然后哥哥给了我一束玫瑰，说每朵玫瑰可以保护我一次，就算被看见了也可以安全地回到属于我的时空。
　　他曲起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尖，不许在一个时空停留得太久，玫瑰没有了，就乖乖呆着，别再到处乱跑，等下一季玫瑰长成了再出去玩。
　　我点点头，勾起他的小指摇了摇，转身跑开了。
　　以前一直没有注意过，原来每个时空里都有那么多有趣的东西，我躲藏进刺目的耀光里，悄悄地观察着不同时空里的生活。
　　晨雾漫卷的湖边公园、慵懒地晒着太阳的猫咪、烘焙坊里蓬松可爱的羊角包……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新奇有趣。
　　我开始会在同一个时空中流连，充满期待地看着那些渐渐熟悉的场景和生命，虽然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又去看对你有天然吸引力的东西？”某次要出去玩之前，哥哥叫住了我。
　　我点点头。
　　“玫瑰还有几朵？”
　　我打开挂在脖子上的玲珑袋，拿出了封存在里面的唯一一朵玫瑰。
　　“唉，”哥哥叹了口气，“小心些，下一季玫瑰还要等三个月才会成熟。”
　　“好。”我小心地把玫瑰收好，去往我早已不再陌生的另一个时空。

　　记得我第一次说外面的一个时空对我有着天然的吸引力时，哥哥很激动，还让我带他去那里看一看。
　　但后来，哥哥似乎是发现太多的事物都对我有天然的吸引力，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可最近，我真的遇到了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她似乎能看到我，但玫瑰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把我带回属于我的冰湖空间。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布偶猫，湛蓝的眼睛就像那片冰封的湖泊一样，干净清澈。
　　那天，我正躲在星光中，看着夜幕下的旷野发呆，忽然就感觉到一束目光，穿过大气，穿过漫天的星子，向我望了过来。
　　满天的星光中，她就那么直直地望向了我，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睁开眼，却发现并没有回到我的空间。
　　我试探着飘到她面前，布偶猫看着我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转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开了。
　　我好奇地跟上去，然后惊讶地发现，她居然也可以穿越时空！
　　只是，她似乎并不担心被看到，如果除却穿越时空这种特殊的能力，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普通的猫，只是远没有其他猫咪那么慵懒而已。
　　而每当夜幕降临，她都会重新回到那片旷野。

　　我开始跟着她穿梭于各个时空，然后惊讶地发现这似乎是一只充满冒险精神的猫，因为她去过原始森林、去过石林、甚至冰原。
　　我的经历和她比起来都太普通，于是只能在休息的时候自言自语般地和她说些哥哥的事，她偶尔喵喵地回应几声，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然而她终究只是一只猫咪，在这条挑战极限的路上，意外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那天我跟着她走在沙漠里，有些担心地看着这只一向精神抖擞的猫咪在干燥的环境中变得恹恹的，没了往日的神气。
　　到了黄昏，她穿越时空缝隙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一只前爪落入了夹缝时空。
　　哥哥说过，那里的时空是错乱的，入口后对接的时空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换言之，一旦跌入夹缝时空，就很难回到已知的空间了。
　　情急之下，我抛出了最后一朵玫瑰，花瓣散开，飞旋着托起猫咪消失在玫瑰色的漩涡中。
　　我立刻回到了冰湖空间，蓝色眸子的猫咪正蹲坐在湖边，试探地舔着冰封的湖面。
　　庆幸之余，我心下不禁想着，这下玫瑰没有了，大概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随便出去了。
　　回过神时，看到猫咪还在小心地舔着湖面，只是那一块冰面十分反常地并没有融化的迹象。
　　我有些迷茫地看了好久才惊醒般反应过来一件事：她大概是渴了吧。
　　哥哥说我是灵体状态，是不需要喝水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哪里有水，转了几圈，不禁有点焦急地想着，要是湖水能融化就好了。
　　想着，长久冰封的湖面上竟然真的出现了水光，踏在冰面上的猫咪感觉到脚下的变化，立刻机警地退回到岸上。
　　观察了一会儿，又重新探出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刚刚融化的湖水。
　　我看着渐渐消融的坚冰，松了一口气，而这是，本该忙着处理那些我不懂的事情的哥哥忽然出现了。
　　“怎么回事？”他一出现就大声问道，哥哥很少这样，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哥哥转头看向湖面，看到了湖边慢条斯理地喝着湖水的猫咪，又急又气地说道：“不是说了不要让任何生命进来吗？”
　　他说着走近了猫咪，一直垂着头喝水的猫咪也回过了头看向了他。
　　哥哥忽然就停住了，猫咪平日里柔顺的毛发因为炎热和长途跋涉显得有些蓬乱，但一双眸子还是一般的平静而深邃。
　　“你是……”，哥哥话还没说完，湖面里忽然飘出了点点蓝色的光晕。
　　“哥哥，这是什么？”我看着眼前梦幻般的场景开口问道。
　　哥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只蓝眼睛的猫咪，最后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只能听天由命了，但愿她的确是……”
　　湖面上浮出了一个巨大的气泡，里面有一个蓝色的虚影，像透明的一样，看不清面容。
　　而那喵咪竟然也幻化成了一个差不多的蓝色虚影，慢慢飘到哥哥面前，不知道是不是道是喝了湖水的缘故。
　　“真的是你。”哥哥有些怔愣地开口。
　　看轮廓，那虚影像是一个高挑的少女，应当比我年长，虽然看不大清楚面容，气质却莫名和哥哥有些相像。
　　然后那虚影开口了，她说：“哥哥，好久不见。”
　　哥哥？那她是我的姐姐吗？她不是那只布偶猫吗？
　　“你，”哥哥有些纠结地开口，可才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了，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贸然融合灵魂会很危险，你们什么都不要做，我去想办法，一定能把灵魂重新封好的。”
　　哥哥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转身就要走。
　　“哥，”那个虚影叫住了哥哥，“我才是你妹妹啊，她只是一个没有记忆的灵体，为什么你把她照顾得那么好，却从来没想过找我。”
　　“我……”，哥哥心情复杂地垂下了眸子，“我不知道你……”
　　“不知道我的下落？那你现在知道了，就只想把我的灵魂封印起来吗？”
　　她似乎有些悲伤地望了望被晚霞染成暖橘色的天空，“你知不知道，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话，游离在外的灵魂在黄昏天空的第一颗星出现的时候就会消散？你知不知道，一旦灵魂被封印，没有灵体状态的我只能一起被封印？”
　　“可是……”哥哥有些焦急地打断了她。
　　“如果我们产生了异化，她就可能会消失了，是吗？”她望着湖上巨大气泡里的那团虚影，幽幽地说道，“可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啊，不管发生什么，都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
　　说完，她向着那个气泡飘了过去，居然就那么穿透了薄薄的屏障，两团虚影在气泡里慢慢重合，面容也渐渐清晰，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哥哥忽然跪倒在湖边，一脸木然。
　　这一系列的变故发生得太快，我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阵头痛，像是有什么不断涌入脑海。
　　头痛停止的那一刻，我看到那片旷野曾经的样子，看到哥哥抱着我，说他来带我回家。
　　原来是这样吗？我来到湖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倒影，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染上血色的嘴唇，和即将破碎的躯体。
　　那一半灵魂估计是流浪得太久了，才产生了这么阴郁的情感吧，我暗自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心疼，又有些惋惜。
　　转身看着双眼失神的哥哥，我努力扬了扬嘴角：“哥，算了吧，我已经不恨你了，何必把你和我都囚禁在这段轮回里呢？”
　　他闻言抬起了头，一向冷峻的面庞不知何时布满了泪痕：“对不起，我以为这次我能保护好你。”
　　“醒来的这段时光里，我真的过得很开心，除了，你陪在我身边的时间还是很少。”我看了看即将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之后的夕阳，忽然觉得有些释然，“从前的事，我真的已经不在意了，哥，为自己活一次吧。”
　　脆弱的灵体终于支持不住而完全破碎，我的灵识随即回到了泡沫中的灵魂上。
　　透过逐渐雾化的保护层，我最后向哥哥道了别：“再见了。”气泡终于破裂，我也一点点变成幻影，在渐暗的天色中彻底消散。
　　“不会的，不是这样的，凌儿，你一定会没事的。”岸边的少年喃喃着，跌跌撞撞地趟着湖水，向湖心走去，“我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已经十世轮回了，结局从来没有改变过，你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吗？”
　　“我一定有办法的。”
　　“那你这次要以什么为代价呢？她的魂魄真的已经快要散尽了。”
　　“用我的命。”
　　“那你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你想好了吗？”
　　“只要她能好好的活着。”
　　“你的执念太重了，不过，既然是最后一次了，就再帮你一回吧。”

　　三千年前，凌波国的国王有一双儿女，某次两人偷偷出宫游玩时，小公主被一个附属国的将军掳走。
　　那将军让小公主的哥哥回去报信，说老国王如果想要回女儿就倾国来降。
　　小公主泪眼朦胧地看着追得太急而跌倒在尘土之中的哥哥，马蹄声带着她远去的时候，她听见那少年的嘶吼，他说凌儿，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
　　老国王本就缠绵病榻，闻此噩耗，病情加重，直接归了寂。
　　年轻的王子处理了老国王的后事，临危继任。
　　被痛苦和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他亲自率领精锐部队，一路杀到了附属国的城门外。
　　城楼上的人指着他，有恃无恐地喊道：“你别忘了你妹妹还在我们手上。”
　　可满身戾气的年轻国王没有一刻犹豫，挥手下了攻城的命令。
　　殿堂之上，站着那个让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将军，他手里的匕首抵在他妹妹纤细的脖颈上：“撤退，否则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那个被要挟的哥哥双目血红，俊秀的面容扭曲，已经没有了理智，看上去就像是代表着杀戮的堕天使昔拉。
　　他亲手拉开了弓弦，一箭射出，洞穿了两个人的身体，他的嘴角现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却在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虚弱地唤了一声哥哥之后，忽然清醒过来。
　　自己不是来救妹妹的吗？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立刻上前，折断了妹妹胸口的箭羽，斩断背后的箭镞，慌了神地抱起她向殿外走去，却只听到她在自己耳边断续地、极轻地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
　　呼吸声渐弱，终于归于沉寂。
　　他放下她，却只看到她向来明媚的眼眸中折碎了的悲，还有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衣袍与双手。
　　他疯了一般地握着妹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没事的，凌儿，我来接你回家了，我们一起回家。”
　　他让人冰封了妹妹的身体，发了疯似的求遍了所有的神灵。
　　终于有一天，一个声音告诉他：“我可以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但你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想也没想地答应了。他舍弃了身份地位、舍弃了作为人的身躯、甚至曾经在最深的地狱里受尽煎熬。
　　可结局从来没有改变过，他受尽折磨换来的不过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失去她的结局。
　　两个人的灵魂都变得越来越虚弱，但他还是不甘地一次次尝试，直到最后，他还是用生命开启了最后一段轮回。

　　“可惜你至死都没能明白，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算再怎么努力挽回，终究回不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