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伊洛蕾娅

2、岚霏

　　“你说什么？”
　　凝霏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实在不敢相信她在说什么。
　　而那女子只是低下头，抿紧的双唇有些发白，然而灰色的眼瞳中却是一潭死寂的湖泊，没有任何波澜和热度，“她就跪在映雪祭坛前，用自己的鲜血祭祀大地，为飘羽岛的翼族人祈求停雪。”
　　“她是不是疯了？！”凝霏大吼着，感觉自己才快要疯了。要知道，她是多么在乎这个唯一的妹妹！自从父母死在了翼族人手下，她就发下了重誓，一定好好照顾她这唯一的亲人，并且好好磨砺自己，调停两个仙人部族间的矛盾。虽然在妹妹成年之前，她就离开了妹妹，独自居住在这座无名的云中岛，但百多年来，她一直通过翼族和雪族的精灵祭司了解妹妹的情况，与她联系，不断给予她帮助和教育，自认没有一刻放松和疏忽她。岚霏在她的关怀下长大了，过了三百岁的成年礼后，岚霏毅然决定独自周游大陆，并且断绝了与姐姐的所有联系。凝霏听说，她一直在四处周游，一路帮助了很多人，心里的感觉从当初的担心，逐渐转变为平静。其实这样也好，磨砺了岚霏，她在灵力和阅历上都可以更进一步，也可以独立起来。然而凝霏怎么也没想到，岚霏竟然做到了如此地步！
　　今天，翼族的精灵祭司向她报告，岚霏因不忍看到飘羽岛的翼族人饱受连年大雪的困扰，回到了家乡映雪岛上的祭坛，割开自己的手腕，施血祈祷！
　　凝霏以为自己本身的性格淡然，加上百多年来作为雪天神所经历的锤炼，早就修炼得处变不惊了。可是听到妹妹做出如此荒诞的自我牺牲，还是错愕不已，不由怒从中来。虽然翼、雪二族之间的深仇大恨她无法体会，可是光想到翼族人当年如何残忍地将她们的父母杀害，她就沉不住气。她一直逼着自己练达一些，拼命告诉自己，过去的仇恨就让它过去，她现在是神，要学着放下仇恨，但是胸口总有一口气难平。她试图让自己亲近翼族人，但是仍然有时候忍不住对翼族人凶狠起来……她日日就在如此矛盾之中度过，尝试了很多方法，才渐渐让自己找到了平衡。
　　好吧，撇开这些不谈，她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容易让她的仙气有所损伤？若是这样，万一被恶鬼侵入，或者被人利用……她实在不敢想下去，惊恐地闭上双眼。
　　心中到底是放不下妹妹，她幽幽叹了口气，问：“她还在祭坛？”
　　“是。她誓要祈愿到停雪为止。”
　　凝霏深深吸入一口气，以平静自己起伏的心，慢慢睁开眼。“我们去看看。”

　　映雪岛，终年飞舞着晶莹美丽的雪花，悠悠扬扬，仿佛是漂浮在空中的。雪花晶莹剔透，仿佛可以映出每一个人的脸庞，所以这座岛屿被命名为映雪。
　　雪花飞舞得很轻柔，但是打在她单薄的身影上，却佛千斤的锤子般沉重。她独自跪在高高的祭坛上，左手臂垂下，眼神却坚定地望着远方，没有丝毫惧怕。大风扬起她美丽的苍金色长发，她的长袍也迎着风猎猎作响。
　　她清楚地感受到身上的力量正在一点一滴地从左手腕上的伤口随血液流失。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而雪中隐约可见闪闪的长条，那是她的血，透明的血，蜿蜒至祭坛的阶梯下。
　　快要死去了吧？她隐约地想着，不由得思绪飘走。
　　她想起姐姐倚在窗边，手中捧着卷轴，静谧的神情；她想起姐姐坐在床边，轻抚她的长发，为她哼唱的歌谣；她想起姐姐站在祭坛上，架起箜篌，一脸凝重地弹奏……
　　姐姐、姐姐。她一直在心中默默的叫着。几百年来，姐姐不曾来看过她，但是她可以透过姐姐派来的两位祭司身上感受到，姐姐不曾远离她，一直在默默关心她。她还是姐姐最喜欢的妹妹。哪怕一直在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起来，要独立，习惯没有姐姐的生活，然而每次想起姐姐，她就不由得心头一暖。毕竟是姐姐，总是给她安宁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想要依靠呢……
　　她想着，唇角浮起幸福的微笑，显得有些虚弱。身体和意识都越来越重，仿佛就要沉下去。

　　突然，一直温暖的手扶住她，她一惊，却无力挣扎，而温暖麻痹了她抗拒的念头，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姐姐也是给与了她这样的温暖，才让自小失去父母的她品味了可贵的亲情。这样的温暖啊……是姐姐吗？
　　她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姐姐终于来看她了吗？
　　“你这样，让你姐姐如何是好？”一个叹息的声音蓦然自她耳畔响起，她一怔，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沉沉的，被灭掉。
　　“她还会在乎我么？”她唇角原本温暖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
　　扶住她的人楞了一下，“如果她会呢？”
　　如果她会，就不会这么多年不来看我了。她在心中苦笑着回答，已经心如死灰。她以为她可以理解姐姐，可是到头来，只不过是把怨念深埋心底，一旦被挖出来，就比原来更腐坏。
　　她安静地闭上眼，痛苦地道：“月砂，我快撑不下去了。”
　　月砂眼瞳中依然是死寂的灰色。
　　岚霏坐了下来，无力地说着：“我以为我可以像姐姐一样，帮助大家，我也确实在努力这么做着，可是我……我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每次接受人家的感谢，我就心虚得逃跑。就连这次，我也是……”
　　心虚？月砂疑惑地挑起眉毛。
　　“我根本就不是为了你们族人才跪在这里的，也不是世人口中那个充满爱心的仙子。我帮助他们，不过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可以早日成为能够和姐姐旗鼓相当的神祗……我很自私是不是？我根本不可能成为神祗，我的私心真的太强了……”
　　月砂皱着眉头不说话。
　　“我任性太久了，所以姐姐才不愿意来见我是不是？月砂，你几乎天天都在姐姐身边，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姐姐……已经知道我的‘阴谋’了，所以一直不来见我，是不是？”岚霏自顾自地说着。
　　而月砂却依然不说话。灰色的眼瞳微微收紧。眼前的这女孩子……是太久没见姐姐了吗？所以，才开始变得有些极端了。
　　“我是傻瓜……”岚霏呢喃着。

　　“对，你是傻瓜。”一个坚毅而清冷的声音在她不远处响起。她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突然瞪大了眼睛！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是……
　　姐姐？
　　她欣喜地四下张望。
　　祭坛的中央，出现了一个光点，然后像是有着源源不断的能量一般，光线从那个小点涌出，不一会儿，一个人形恍惚出现了。
　　“姐姐！”她快乐地大叫，几乎马上要爬起来去抱住她，可是长久的跪坐和失血过多让她已经没有气力，在她刚刚要站起来时，又无力跌回去。
　　那人形渐渐真实。
　　岚霏惊喜地看着她，看着日思夜想的姐姐一点点实化，一步步走向自己，一瞬间泪水就布满了她清瘦的脸颊。
　　“姐姐……”
　　岚霏叫着她。
　　她还是百多年前的样子，细长的剑眉，一双幽深的大眼睛，鼻梁是柔和的曲线，唇薄薄的，一头拖曳到地上的银白色长发，一袭简单的白色法术长袍，腰间还系着当年她们姐妹俩一人一块的玉佩。
　　她看着姐姐，却无奈眼中涌出的泪水迷蒙了双眼，立刻抬手抹掉。就在她抬起手来的一瞬间——
　　凝霏伸出手，轻轻拭去她的泪，“傻瓜……你告诉月砂，我不就回来看你了么？”
　　“姐姐……”岚霏哽咽着，仿佛只会叫姐姐一样，愣愣地看着姐姐，握住姐姐温热的覆上脸庞的手。
　　凝霏看着她，眼底尽是心疼的神情。突然，她伸出另一只手，覆上她的额头，闭上眼轻轻念动咒语。
　　岚霏眼瞳忽的放大，但马上缓缓闭上眼，身体瘫软下来。凝霏看着她，稳稳接住了她，然后一把横抱起，仿佛她没有任何重量似的。
　　“你可以选择回飘羽岛看看。”她轻声对月砂说着，身影渐渐透明。
　　月砂长久站在原地，感受风刮过脸庞，安静的呼吸几乎隐没在风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