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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错识恩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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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应时,受兹明命。着封周钺为骠骑将军,李佟为监军,即日整三十万精兵,明日卯中出征匈奴,钦此。”
“臣领旨。”
*
冬日严寒,大雪飘扬,皑皑地铺了满地。
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刀枪交锋的声音杂乱无章,马声嘶鸣,鲜血撒在地上融化了雪。
连着一月的作战,西燕国损失惨重,但在周钺谨慎谋划的最后一次出兵后,西燕军大破匈奴,匈奴的残兵逃进深山。虽然冬日树上已是枝叶凋零,但密密麻麻的树干以及厚厚的雪也足够掩饰部分踪迹。
此次战役周钺虽将匈奴主将斩落马下,但随军出征的一个谋士却被副将带着一同逃进了山里。
周钺不知这个谋士是谁,但在这一个月来的对战中可看出他善谋划,多有奇谋,使得一向只会以武力打仗的匈奴军变得难缠了起来。此次出征周钺之所以损失惨重,都是因为匈奴军有他在出策。若是放虎归山,恐怕会成大患。
于是周钺带着一千领兵入山搜寻,想要找到匈奴的藏身之地。
深山多阻碍,若是一同行动多有不便,于是周钺下令分队搜索。
周钺武功高强,若是与他人组队不但没有助益,反而可能拖慢进度。于是他自成一队,独自行动。
行到一个杂草与雪交杂覆盖的山坡时,周钺突然听到一个枯黄杂草层层覆盖之处穿出一点声响。他心下警惕,手握住了系在腰侧的剑柄,放轻了脚步向那处走去。小心翼翼地撩开层层杂草,露出了里面的一个洞穴。
周钺心中一凛,提起内息,做好防御危险的准备,正探身进洞一探究竟,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
周钺心下一惊,往旁边一让,转身时抽出剑来,正打算做格挡,却突然发现箭不只一支,而是三支。
怎么可能?如果是三支箭,他绝不可能错听成一支。
电光火石间,错误的预估已使他来不及多做反抗,其中一支箭已经直直地射中了他的心口。
在倒地前,周钺看清了持弓站在他半里地开外的人。
是李佟。
若是会让他听错箭声,且离他这么近都没有让他发觉的,定然是武功不弱。
可是他分明记得,李佟是一个文官。
*
天光乍明,周钺从梦中惊醒。
被箭射入血肉的痛感,以及失去意识前的惊疑久久不曾散去。周钺没有睁眼,慢慢平静着由于梦境中过于真实的场景而被惊得剧烈跳动的心脏。
待到心情平复得差不多,周钺睁眼翻身从床上坐起,然后猛地被照射进房内的阳光刺痛了眼。
早已经过了他平时起床的时辰了。
这实在太过反常。
自少年学武时始,他每日寅中起身,就算生病都不曾间断,更何况是因为一个梦。
难道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后被梦魇住了?
不过若是思考当今局势,他大抵会有九成可能受命出征。
如今已至冬季,匈奴居于北部草原,冬日粮食匮乏,于是每隔几年,冬季便会南下抢掠食物财物,而与匈奴接壤的西燕国便是受害最重之地。
可是因为匈奴武力虽强,却不善兵法,因此每次虽来势汹汹,却也不成大患。可是今年却不知为何作战风格大变,出兵变得难测,再加之匈奴铁骑战力本就强于中原,导致今年西燕国的讨伐军节节败退。
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的确是最合适带兵驰援的人选了。
周钺起身更衣洗漱,去到府中的演武台进行迟来的晨练,思绪却一直不停。
可是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应当梦到自己带兵出征就结束了,那么后面打仗的场面,追入深山的场景以及自己被李佟偷袭的一幕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呢?
那李佟具体又是什么身份?明明是个文官,为什么会有那般的武功?周钺擅长带兵打仗,却不擅长人情往来,也不喜与人结交。他对李佟的印象也只是近来上朝时偶尔的一面之缘,隐约记得他是个文官,再有更多的就不甚清楚了。
而且在周钺的记忆中,他与李佟二人之间似乎无仇无怨,李佟又为何要这么做?
*
顾沉看着空茫茫的空间中,略有些突兀地置于他眼前实时播放的周钺舞剑的场景,用手托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宿主,预知梦已在周钺身上生效了,再等宿主入他梦中给他分析一下因果,他应该很快就会对他现在所爱之人死心了。”
顾沉原本正出神地望着周钺,冷不防地被十六略带开心的机械音吓得一哆嗦。
“你以后说话能不能有点预兆。”
“我要怎么有预兆啊,而且我是在替宿主开心呀。”
十六委屈。
顾沉又定定地看了周钺舞剑的身影一会儿,叹了口气。
“恐怕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半月。西燕国与匈奴的战事越发胶着,周钺预感他应该很快就会接到出征的圣旨。
这天周钺照常在演武场晨练,然后见到家仆有些慌乱地跑来。
“将军,皇上身边的孙公公来了。”
周钺呼出一口浊气,收剑入鞘,阔步走到府中大厅。
“孙公公好,不知这么早前来所谓何事啊。”
周钺不太喜欢与人虚与委蛇,于是也没说什么客气话,直接进入主题。
孙公公一见到周钺本已展开了笑意,听到周钺这么不客气的话脸上的笑僵了僵,又马上笑开了。
“当然是好事了。周钺接旨。”
周钺听了孙公公的话,心中一凛。
终于来了。
然后他撩开下袍,双膝跪地,对着孙公公俯下身去。
“顺天应时,受兹明命。着封周钺为骠骑将军,李佟为监军,即日整三十万精兵,明日卯中出征匈奴,钦此。”
“臣领旨。”
和梦里一模一样。
*
刚把孙公公送走没多久,周将军府又来了客。
周钺坐在书房正研究前线战事,就见到贺欢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
见到这个自己看着长大,被自己一手从军营中带出来的副将,周钺被作战计划困扰得有些沉郁的心情也明媚了一些。
“年纪也不小了,总这么冒冒失失地像什么样子。”
贺欢也没理睬,直接坐到了周钺对面,还拿起了周钺手边的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周钺倒也不觉得被冒犯,军中男儿大多不拘小节,身份等级的界限也没有朝堂上分得那么明白,相比起官场中人的虚伪,周钺倒觉得这样子的相处更令他感到舒服。
更何况贺欢还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比起旁人周钺对他也更多了几分放任。
“一大早地跑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听到周钺的问话,贺欢正了正色,放下了水杯。
“周大哥,此次出征你一定要万分小心自己。”
周钺一怔。
难道贺欢也做了和他一样的梦?
不对,这样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很有可能是因为听了前线的战事信息心中担忧,才会这么着急来找他。
“哪次打仗是不危险的?这么杞人忧天的可不像你的风格呀。”
却不想贺欢的神情更严肃了些。
“这次不一样。周大哥,我觉得这次有人要害你。”
周钺心中一震,随机严肃了神色。
“贺欢,有些事不能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但又一想,贺欢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其实胆大心细,应该不会说出这么不经脑子的话。
周钺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那个梦的最后,他被李佟偷袭的那一幕。
周钺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往外看了看。
他平时在书房时不喜有人随侍,此时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周钺松了口气,关上了书房门,又坐回了刚刚的位置。
“你知道李佟吗?”
周钺刚一问出口,便看到贺欢神情有些惊讶。
“贺大哥,你也猜到了?”
周钺心里一沉。
那个李佟果然有问题。
“你说说你知道的。”
“贺大哥你在朝中不喜与人结交,也不清楚朝中局势。这个李佟是前两年由人鉴举的官员,本来只是封了一个县官,却不知为何后来直接调到京城来了。话说一般这种受鉴举的官员,飞黄腾达之后大多都会成为鉴举之人的门生,以报恩情,可是李佟却没有。”
“要说他只一心做个好官不屑参与权臣的争斗或许也说得通,但是像李佟这种从县里被鉴举上来的,不依附于重臣身后又没有背景,又是一朝飞上枝头难免惹人记恨,不免会有些人在背后做些手脚。可是你看他现在,还是活得好好的,还步步高升,你说他没点手段我都不信。”
“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贺欢的神情又严肃了些,声音都压低了不少。
“近几个月,有一次我轮守宫门的时候,见到过李佟入宫面圣。”
周钺有些不敢置信,一时间瞪大了眼。
“那时正是换班的时候,李佟没坐马车,是从最偏门入的宫,动静小得很,要不是我当时走了神左右张望了两眼都不会看到。而且领着他进宫的肯定都是皇上的人,不然第二□□中不会半点动静都没有。”
“之前李佟入京的时候京城多少只眼睛望着他呢,可是官员们口里的说法,大多都是说皇上对他态度平平,没有格外青眼。一开始没人相信,毕竟能够被内调入京的一般都会有些除了政绩之外的本事。可是过了许久也不见皇上对他有什么特殊待遇,大家便就觉得他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可是没想到皇上在面上不置一词,背地里却偷偷召见,这就让人不由得要多想了。”
贺欢停了停,跪立起了身,附在周钺的耳侧用气音说了句话。
“而且我怀疑李佟会武功。”
周钺一愣,看向贺欢,可是贺欢没有继续解释。
也不需要解释。
能在半夜守卫轮值时悄无声息地入宫,若是没点武功怎么都比可能做到。
贺欢知道了这么多,此次监军的又是李佟,他应该也是猜出了些什么,才会来这么一趟。
“我知道了,我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
贺欢沉默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他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周钺了,他相信周钺会有自己的处理方式。
“对了。”
在贺欢打算打开书房门出去时,周钺又叫住了他。
“这次我不打算带你去了。”
贺欢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身,有些激动的上前几步。
“为什……”
“你知道为什么。”
周钺有些严厉地看了贺欢一眼。
贺欢怔怔地停下话头,却仍是有些不甘心。
周钺叹了口气,起身走到贺欢的身边,拍了拍他仍有些单薄的肩膀。
“帮我看家,等我回来。”
说着他再给贺欢说话的机会,打开门将他推出去,然后不理会他还想再说几句的意图,又把门关上了。
周钺站在原地,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坐回了刚刚的位置,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在与他那一夜的梦境重合,让他越发不安了起来。自那一夜以后,由于时光的流逝,他心中渐渐淡去的不祥的预感现在复又翻腾上来。
如果等待他的是梦中的结局,他当然不可能再带上贺欢和他一起冒险。
将自己的梦境与贺欢所言放在一起想,他能够猜得出是谁想让他死。
是皇上。
周钺觉得再没有什么事情会让这个认知更让他难过。
心中紧紧的揪着疼,一阵阵的酸涩从胸口涌到鼻腔。
他对他,明明是至死都不会背叛的。
无论是由于曾经的救命之恩,还是家中世代忠烈的祖训,亦或是心底里一直藏着不敢言说的感情。
他却从没想到,那个曾将他从成山的尸骸中救下,一路上对他无微不至关照的人,现在想置他于死地。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怨恨的,君是君,臣是臣,永远都不会变,就当还了曾经的救命之恩。
周钺一口将杯中茶饮尽,仰起头的那一刹那,有一滴泪顺着眼稍滑落,隐没在发间。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不得不死。”
只是就算如此,那个人曾带给过他的悸动,他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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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这……”
十六的机械音中带着十分的不敢置信。
“他傻吗?”
看着画面中的周钺,顾沉又低头看了眼周钺曾经的过往,心中也有些沉郁。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回应十六的话。
“人的感情都是这样的,你不懂。”
就好像曾经就算隐约猜到沈家明会背叛,也故作不知粉饰太平的他一样。
十六看着顾沉,没有反驳他的话,却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点难过。
就好像之前的很多很多年,它偷偷看着顾沉和沈家明在一起时的感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