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身如欲》奚泉

23、第二十三章

　　“啊，滇池真是美不胜收，让人乐而忘忧啊！”邰杨光在这时插科打诨，将僵持的气氛打破，倒是我没预料到的。

　　“你还真是忘忧啊！看看我的脚吧！”我乘机将话题一转，抬起脚给他看了看，一大块红肿，估计一时半会消不了。

　　“看上去有点严重。姐姐，姐夫，没意见的话，我们提前打道回府吧。”邰杨光非常配合地作出紧张、深情的样子。

　　“我看我们没意见。滇池虽美，可我们往后的行程还有更美的地方。大理、丽江、玉龙雪山、泸沽湖，样样都不差似这里，只有更加的美不胜收。”段志海也顺势圆场。

　　大家都是聪明人。

　　我再瞥了一眼姐姐，她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道：“正好我也不太舒服，怕误了你们玩的兴致，一直不好意思说。这会，倒是简双替我解围了。”

　　许是我多心，可怎么听，我都觉得姐姐这话里有话。

　　“妈妈，你不舒服吗？”姗姗突然道：“我们不要玩了好不好？我们回家里去。”

　　“那怎么行？”简单道：“这可是你小姨、邰叔叔盛情邀请我们一起来玩的呢！姗姗，妈妈身体不要紧，我们不可以扫你小姨和邰叔叔的兴，知道吗？乖啊！”

　　“我不明白，小姨和邰叔叔一起玩多好，为什么要带我们一起呢？妈妈身体这么不好，如果可以出来旅游，为什么以前爸爸不肯带我们一起来呢？这不是爸爸的家乡吗？这么美的家乡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带妈妈和姗姗一起来玩呢？”姗姗一连窜的为什么，让我目瞪口呆。

　　多么尖锐的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话会由姗姗嘴里说出来。

　　我也不敢相信这是姐姐事先教好的。这孩子倘若可以将大人教好的台词背得如此流利，段志海没有道理不知情。

　　可我看到段志海，也是一脸惊异。

　　我想我不能继续回避矛盾。

　　我拉住姗姗的小手，认真地问：“姗姗，告诉小姨，是不是小姨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对小姨有意见啦？！”

　　姗姗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好半天，才说：“我不是对小姨有意见。我是对爸爸有意见。”

　　“为什么对爸爸有意见？”我又问。

　　“因为……”姗姗抬起头，看了看段志海，转头看了看简单，又转头看了看邰杨光，最后转向我：“以前，我老是听到同学们说，他们的父母带他们到哪里哪里去玩了。我听了特别羡慕，我就去求爸爸，要他带上妈妈和我，我们一家人一起出去玩。可爸爸老说妈妈身体不好，不能走远路，就一直没带我们出去玩过。是妈妈身体不好嘛，那行，我不生爸爸的气，以后等我长大了，想办法把妈妈的病治好了，再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玩。可为什么，为什么这次爸爸会答应出来玩了呢？就因为是小姨你要求的吗？！我觉得……我觉得……”

　　姗姗咬了咬嘴唇，小小的孩子，脸上竟露出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倔强神情，大声说道：“我觉得爸爸你对小姨，比对妈妈和我还好！爸爸，你要生气你就打我吧！但我绝不认错。我只要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玩，我不要小姨一起，更加不要一个陌生的叔叔一起！”

　　“姗姗，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段志海终于忍不住动气了，举起了巴掌。

　　“爸爸你打我吧！”姗姗闭住了眼，浑身瑟瑟发抖。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始料未及，我也是始作俑者！

　　“我只要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玩，我不要小姨一起，更加不要一个陌生的叔叔一起！”姗姗的这句话在我耳边反反复复地响。他们是一家三口，而我是小姨，排除在外。邰杨光是她的亲生爸爸，可一句“陌生的叔叔”要我将来如何向她解释这“陌生”的血缘之亲？！

　　我颓然地靠在背后的圆石上，浑身发冷。这时，背后有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搭在我的肩上，我回头一看，是邰杨光，他凑到我耳边轻轻说道：“看来你的计划要失败了。都是这孩子惹的祸。现在的孩子，一个个人小鬼大，越来越不像话了。以后，我俩不要孩子！”

　　这可真是滑稽！

　　亲生的孩子这样说亲生的爸爸，亲生的爸爸又这样评价自己的孩子。

　　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啊！我只觉自己又想哭又想笑，脑海中一片混乱，我呼了口气，一句话冲口而出：“邰杨光，你不可以这么说姗姗！她是……”

　　啪——脆脆一声。

　　我不敢相信，段志海居然，真的打了姗姗！

　　他打得并不很重，而且是打的屁股。可这是姗姗出世以来，他第一次打她。

　　姗姗的眼泪无声留下来。

　　我也赫然收住了嘴。

　　“哎呀！都怎么了。孩子说话没大没小的，你这做爸爸的也别在外面打孩子啊！”简单这时站出来，打了个圆场，道：“都别闹了，先回宾馆吧！”

　　在美丽的高原明珠发生一起意外的“高原反应”后，大家的旅游兴致基本一扫而空。没想，祸不单行，回去的路上，又差点出一场车祸。

　　要说邰杨光自那次撞到我之后，开车一直循规蹈矩。

　　可世界上从来不缺飙车党。你想要现世安稳，人家偏要让你岁月如霜。

　　事情的发生很突然，邰杨光正打了方向盘，准备超前面一辆车，这时，我看到后视镜里冒出一个小点，那小点瞬间变大，一辆和我们开的这辆兰博基尼同型号的跑车从后飞驰而来，速度几可用“拼命”形容。

　　若邰杨光此时继续开上超车道，可以说被对方追尾定了。

　　邰杨光显然大吃一惊，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方向盘大幅回轮。

　　两辆兰博基尼在最近的距离擦肩而过。刺耳的风声呼啸过后，我们的车止不住势，直朝路旁冲过去。

　　路旁是斜坡，如果冲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紧张中我下意识侧头看邰杨光，现在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他手中。

　　邰杨光额头渗出一圈细密的汗珠，显然也很紧张，可眼里却散发出一股凶狠的倔强的光芒。我仿佛看到了我所没看到的，那十年中的邰杨光。那个在车道上，以极速的刺激行走在生死边缘的飙车党，他所为何，我不知。

　　可这次我知，他是在阻止一次别人的“儿戏”！

　　我的心顿宽。我相信，我们会没事。是的，我们一定会没事。

　　姗姗和简单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车子在坡前急遽停住，车头有一小半已出了路面，悬在半空。巨大的惯性让我的身子向前冲去，额头磕到车前窗，撞得我眼冒金花。而邰杨光的胸口则吃了方向盘一个闷亏。

　　不知后座的他们有事没有。

　　“姗姗，姐姐，姐夫，你们都没事吧？！”我一边叫，一边回头，第一眼恍然看到后座是空的，仔细一看，原来他们三个紧紧地抱在一起，段志海的身子在最外面，将简单和简姗都牢牢的护住。

　　我不明白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什么也不必多说了。

　　这时看到段志海先坐了起来，神色很镇定：“别担心，都没事。”

　　简单拍着胸口，“哎哟，好险，差点没死病上，死车祸了。”

　　姗姗只望着段志海，忽然扑到段志海的怀里：“爸爸，你说刚才要是真出车祸了，我们一家三个人，是不是会永远地抱在一起？”

　　段志海显然没有想到姗姗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呆住了。

　　我更是呆若木鸡，像被突然淋上一盆冰箱里放过的冻水，冻得我四肢百骸无法动弹，连思维也一并停滞。

　　虽然一直是小姨的身份，虽然那份骨肉深情从未言于口，但行动处处表露无遗。我自问，我待她只有比亲生的妈妈更好更细致更疼惜，因着那份对她的愧疚之心，我希望对她做得更好，我付出了比普通的亲生妈妈更多更多的努力。

　　可结果呢？！

　　结果那孩子心里，只有三个人的世界，将你完完整整、彻彻底底、永永远远地排除在外。

　　什么血浓于水，什么亲情难断，都是鬼话连篇，一派胡说！！！

　　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当初我种的因，如今结这个果，我能有什么话说？！我心里不住冷笑。我这一路上左思右想，犹豫不决，要不要告诉姗姗她的真实身世，要怎么告诉姗姗她的真实身世……现在看来，已经不劳我彷徨了，孩子她自己选择了答案。

　　以我对姗姗的了解，她非常倔强。这点像我。

　　以前我以为她对我感情深厚，这件事让她接受虽然有难度，但总有转寰余地，只是需要一个恰当的时间恰当的方式。

　　现在看来，那是自作多情、痴心妄想。

　　也罢，邰杨光也不喜欢她。既然父不喜女，女不喜父，我还在中间闹腾什么。

　　把姗姗交给段志海和姐姐，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想来他们也乐意。

　　日后思念自是无可避免，权当惩戒当初年少轻狂。

　　我暗自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