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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回 ...

  •   “十四姑娘,外边风寒,你的伤刚有起色,还是回屋子里坐着吧?”
      十四双手交拢在宽袖之中,似是没有听到小婢的劝言,良久,才缓缓道:“尹先生说,我过了多少日方可沐浴?”
      她似是有些记不清时日了,老先生说的究竟是一月,或是二十日?唯有尖锐银毫穿过肌理时的刺痛,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尹先生缝得很是细致,因为尽可能的不能重合针脚,动作愈发的谨慎。她将下唇咬破,手指抠在床的一侧,划下道道白痕,又轻轻“咔”的一声,指甲尽数折断。
      尹先生有些不忍,便低声劝她:“姑娘,还是用些麻沸散吧?一时半会儿的,这里缝不完。”
      十四隔了很久,才终于蓄起些微薄的力气,声音低如蚊蚋:“先生继续,无妨。”
      尹先生摇摇头,手下动作并不迟缓,一针针的刺进在新生的软肉上,带出滴滴血珠。
      她在迷迷糊糊中想:决不能昏厥过去。这针刺的痛楚,这密密的针脚,终有一日,她会淡忘,会远离。
      可是此刻,唯有铭记。

      “尹先生说的是一月。如今还差三日。”
      “三日?”十四轻轻笑起来,手指不自觉的抚上后背,“替我备些热水吧,想来三日的时光,无妨。”
      她的意态甚为坚决,婢女知道劝她无用,唯唯应下,等了良久,方才有人进来准备浴桶和热水。
      她知小婢必然已去问过尹先生,也不点破,负手在旁看着。热水一桶桶的倒进大盆中,将屋子蒸腾得湿气熏人。
      “姑娘,尹先生说了,不要浸泡太久,也不要搓揉伤处,否则,只能再吃一次苦头。”
      小婢一边替十四宽衣,一边低声嘱咐。

      十四忽感不耐烦,纤细的指尖拈着亵衣衣带,一顿,道:“你出去,我自己来就可以。”
      梳妆台上斜斜倚着一面铜镜,浅金色的光芒映在了十四眼底,流转如同此刻桌上明灭不定的一豆灯光。
      手指痉挛起来,轻轻用力,清脆的“嗤啦”一声。
      绸衣裂为两半,如流水般,从身上滑落。

      十四微微侧身,又转过颈部,斜睨向铜镜。
      镜中女子,身段娇柔,背后洁白,如玉光华逼得人不可直视。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一般,缓缓的游移在那一片如雪肌肤上,轻轻的来回梭摩。沧古镜面上,女子回首之时,颈间的弧度极美极柔,仿佛窗外红梅探出新枝。
      可她似乎全没看见这些,目光仿佛落在那一片看不见的针脚上——那里,有一片肌肤,本不是她身上之物。如今,视之无异,抚之如常。十四嘴角微微提起一丝笑,似讽还讥,终是摇头,将视线别开。

      脚尖微一用力,只提起一口气,十四便知真气尚未恢复,到了腰间便轻轻一阻。她想起尹先生说过:“此处大创,筋脉紊乱,尚需调整数日方可理顺。”
      力道掌控不好,入水时身形便微微一顿,溅起水珠,沾湿脸颊。
      被獒犬撕咬之时,强忍针刺之时,她痛得仿佛身坠地狱,可是眼泪早就竭了——她为什么要哭?这痛哭一场,她要留到三年之后。
      三年之后……念及此处,十四忽的浅浅微笑起来,仿佛轻花落满草荫,又仿佛是流云拂过天际。
      入四杀,需服役七年整。七年之后,杀手若依然留的性命,则主人必然践诺,从此江湖两忘,互不相干。
      她这条贱命,便努力留在那一日,再哭不迟。

      屋外小院,木门被人叩开,来者是孤身一人。
      小婢慌忙上前行礼,低头道:“公子,十四姑娘在沐浴。”
      公子信停下脚步,凤目微微眯起,目光凝定窗纸上那模糊不清的一团人影。

      “屋外是谁?”
      小婢抬头看了一眼公子信,见他薄唇轻抿,似是无意回答,便略略扬声道:“是公子。”
      清亮的女声从屋内传来:“公子请稍等,十四即刻便出来。”
      公子信依然沉默,窗影上那一团黑色的人影渐渐变得纤长窈窕,显是从浴桶中坐起,又披上了外衣。
      公子信轻轻一笑,淡声道:“不忙。你且养着身子,过几日,自然要派你出去一趟。”
      窗上的剪影猛然顿住,声音遂转冷淡:“是。十四知道。”

      年轻男子悠然转身,声音如沐春风:“这几日闲着,你可去千江阁。有什么感兴趣的物事,不拘什么,不妨也都去学学。”

      十四赤足立在地上,乌黑的长发如荇藻般披在身后,温水一滴滴的沿着身体曲线落下,润湿了身上长纱。地上尚有几分寒冷,她光裸着脚踏上,脚趾便微微一蜷曲——十四轻甩长袖,仿佛不觉他的脚步已然离去,轻声道:“是,公子。”

      千江阁。
      十四在层层叠叠的书架间穿梭,因为入了风杀,可读的藏书又多了些,她饶有兴趣的在一个角落停下,抽出一本古册。
      十四信手翻了一页,轻念出声:“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
      她忍不住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漫天大雪依然在下着,心中暗暗的琢磨这两句话,只觉得妙用无穷,又趣意无穷。

      “十四姑娘竟然对偷术有兴趣?此等奇门淫技,实在是这千江阁中最不起眼的册籍了。”
      十四并不抬眼,闲闲翻过一页,曼声道:“阁主以为的大道至道,却不知是什么?”
      青衣人左手轻微一摆,续道:“十年间,风杀共四位。每一位得主上和老主上的允许,得以进入这千江阁的,无不直奔前边‘武库’而去。似姑娘这般随意漫步的,倒是少见。”
      十四微扬手中的书册,有尘灰簌簌的落下来,悄然无声,静谧难言。
      “我学这偷术,只是取人钱财。”她嘴角笑意微舒,尽数敛下了锋锐之意,又似是自嘲,“杀人之术,我已学得够多了……阁主认为,是哪样更残酷,哪样更上等?”
      青衣人沉吟半晌,微笑道:“身在四杀,可容不得这样的心肠。”
      十四轻笑:“那是自然。十四只是觉得这部《偷术》颇为有趣,多看了几眼。至于前边的武库,闻名已久,定要进去看看的。”
      她侧身微行一礼,转身从廊间穿出。
      青衣人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微微摇头,低低叹了一声,楠木架上的几粒灰尘被拂起,幽幽在空气中沉浮,依稀似是窗外飘雪。

      十四慢悠悠的转一圈,目光从武当的两仪剑谱上掠过,她将目光投向楼下庭院,正有一条黑影疾奔而来。
      千江阁素来是门中重地,因为武功秘籍无数,江湖秘事无数。这浩若江海般的讯息中,哪怕有一点被流传出去,只怕整个江湖,都将翻山倒海。十四心中一凛,细看那人身法,只觉得迅捷如兔起鹘落,竟难辨是何门派,竟有这胆量,光天化日下独闯千江阁。
      手上并无兵刃,她倒也不惧,秀眉微折,从窗棂间跃出,空中身姿微展,恰恰阻在那人面前。
      来人一身黑衣,蒙面,在雪地中仿佛是墨迹一点,倒极为显眼。
      那人足下不停,身子却像滑不留手的泥鳅,轻轻往左手处一避,恰好绕过十四,往阁门抢去。
      十四反手便击他后边门户,劲风拂过,生生将那人顺畅的游移姿态一阻。
      黑衣人反手隔开,未待姿势用老便借着她一掌之力往前,并不与她缠斗,目标仿佛只是千江阁。

      十四倏然收掌,立在原地,身前因为真气激荡,雪雾飞扬。她等碎雪尘埃落定,方浅浅道:“风杀哪位前辈来试十四的深浅?却要这般弄神弄鬼?”
      那人背影一滞,哈哈大笑,扬手扯下脸上面巾,道:“十四好眼力!”
      来人目光颇有些肆无忌惮,上下打量十四,啧啧点头:“这么年轻,了不得。”
      十四也不恼,任由他看着,亦落落大方的与他对视。
      是个青年男子,年岁也不大,一张娃娃脸更显得年轻几分。倒像是哪家贵族的公子,白净秀气,观之可亲。
      “你如何识破的?”他的声音还有些好奇,眨眨眼,微笑问道,“说说看。”
      十四没好气的皱眉,似是强忍了不耐,道:“这般好身手,这般光天化日,这般郑重其事的夜行衣,不是要引我注意,引我出手,还能是什么?”
      那人大笑,直弯下腰来:“很是,很是!”

      十四见他这幅模样,倒也觉得有趣,微笑道:“前辈怎么称呼?”
      “叫我小七就可以。”他微笑道,“同属风杀。一时好奇,冒昧出手,姑娘莫怪。”

      “小七?”十四沉吟了一会儿,目露惊讶,“原来是鬼杀七爷。”
      他倒颇为得意,晶亮的目光闪烁着,笑道:“略有薄名,略有薄名。被美人一念,名字再诡异难听,倒也不觉得了。哈哈。”
      “七爷说笑了,七爷的名字,十四一直听着,如雷贯耳。”十四抬眸看着眼前形态颇为随意,又十分不拘束的年轻人,目光似有些探究,“七爷如今,可还在风杀?”

      小七摆手道:“这个以后再说。十四,尊者让我来找你,同去待命。若是再不走,怕是要迟了。”
      十四神情一肃,绝美的容颜蓦然带上肃杀之气,沉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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