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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个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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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平浪静的大海只有在和平繁荣的港口才能看到。
站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浪花肆虐叫嚣着,席卷着海风呼啸而来,拍打在岩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溅起白色的飞沫混着泥沙又融入海浪中消失不见,周而复始,不知疲惫。
女孩面无表情地坐在高处的岩石上俯视着滔天巨浪,远远看上去小小的身姿似乎与世隔绝,一副寂寥孤高的样子,坐在无法触及的位置静静俯瞰着海洋。
不过前提是有人看见。
明明大战都过去三四年,没想到这里依旧是这么人迹罕至,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人影。
不过大战给国家造成的损失确实惨重。多少人颠沛流离,妻离子散,繁荣的城市不过是表象,光辉繁华的背面是阴暗和扭曲,多少人为了生存在努力地挣扎。
不过这些显然不属于女孩的思考范围。
远远看上去与世隔绝是因为她坐的地方太高,孤高清冷是因为有肆虐着的海浪做衬托。每天思考生死和战争一类的问题显然并不是女孩的作风。
面无表情地俯瞰着惊涛骇浪,仿佛一副很老成的样子,实际上她只是在走神而已。
“这里的风景好难看啊怎么觉得这海浪有点吓人”“今天天气不太好啊”“老周明明还没三十怎么性格那么死板““他噬甜的毛病迟早害他高血糖”之类的问题,思维相当跳脱。
难得她一个死肥宅心情不错出来溜溜,散步到海边后就选择了坐在高处歇歇脚。本来是想放松一下心情,没想到风景完全不如她意。
云层虽然不算很厚,却无一例外地布满天空。湛蓝的天空并非每天都会光顾这里,更多的时候是这样半阴不晴的天气,让人的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微妙。日光经过云层过滤变成不算强烈的白光,单调的颜色照在远处的大海上,只是增添了一点苍白和无趣。
啊啊。这个世界真的好无聊。
女孩叹了口气。
不过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太阳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爬升,日照当头的时候,女孩感觉自己的肚子开始抱怨起来。
……饿了。
回去吃饭。
坐落于人烟稀少,并且相对靠近几年前的主战场的这片地区,并不是适合建设城市和发达经济区的地方。导致大战后这里依旧相当荒芜。
小小的身影独自在石漠化严重的戈壁上前行着,除了几根孤零零的电线杆和在风中摇摇欲坠的破房屋之外基本没有其他的参照物,不过女孩并不为此荒凉感到害怕,顺着电线杆的方向走了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了那所陈旧的平房。
虽然从外观看上去,墙皮已经脱落了不少,但实际上还是可以住人的,至少和起女孩以前的处境相比已经算是天堂了。
反正自己也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吃到撑死。那大概是最幸福的死亡方式吧。死后还可以上美食的极乐世界……跑偏了。
推开门的时候旋转轴发出有些刺耳的摩擦声,她不禁有些嫌弃,不知道老周究竟多少年没装修过这个破房子了。熟悉的酒精药水味扑面而来,她也对此见怪不怪。
当务之急是去厨房找吃的。而且不能让老周发现。
殊不知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这一点她就已经中了老周的计。
穿着白大褂留寸头的精神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还知道回来啊,信子。”声音低沉,压迫感不言而喻。
“……嘁,又被你发现了。”信子把头偏到一边,有些不服气地低声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男人眉毛一挑。
“我没说话,你听错了。”信子夸张的敷衍语调仿佛眼里完全没有自己的这个老师。
最后男人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下次要出去起码也先告诉我一声吧。”
“嗯我懂我懂,我知道老周你一直很担心我。”眼看男人不再追究,信子也就不再斟酌自己的措辞,懒洋洋地敷衍。
“……这次你自己跑出去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必须付给我精神损失费。”被称作老周的年轻男人早就懒得更改自己的学生给自己的外号,但还是十分苛刻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哈?”
“在你出去的这段时间,我救下一个孩子。”老周朝着病房的方向走去,信子加快步伐跟上。
听到是病患的事情,信子也不再是一副懒散的态度。
“救下?”
“自杀未遂。”老周面无表情地陈述着,“好在只是普通的溺水,如果更危险的话一个人根本救不回来。”
信子听出老周是在责备她不告而别,也就默不作声了。至于她为什么要自己跑出去,其实也仅仅是因为自己一时兴起而已。
走到病房前,信子透过门缝看向坐在病床上的那个孩子。
那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少年,正在透过窗户看向窗外的胡杨林。安静的坐在那里给人一种微妙的疏离感,乱蓬蓬的黑发略微卷曲,发尾乖顺地垂在脆弱苍白的颈脖处。或许是那天的日光过于偏白,一瞬间信子觉得他的皮肤呈现着病态的白色,整个人仿佛沿着光影的勾勒,从世界中无声地分裂出来,给人一种他与自己并非处于同一时空的感觉。
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少年才缓缓回头。
信子呼吸一滞。那双好看的鸢色眸子中心是不可见底的黑色,仿佛将一切混沌污浊的事物都纳入了那双眼中,沉沉浮浮最终消融在眼底。那是她从前在贫民窟也很少见到的眼神。
——如果被吸进去的话,就再也爬不出来了。一瞬间,信子是这样想的。
怎么可能呢。信子信子,你早就过了中二的年龄了,不能像同龄人一样那么幼稚。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老周走进病房:“就是他。今天到明天晚上你负责照顾他。”
“哈?我为什么要照顾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家伙?”信子当即表示不乐意,“我还想回去睡觉……”
“因为你不告而别。”老周仗着身高差俯视着信子,释放着属于师长的威压,“医院只有你我两个职员,擅自离职本来就是不允许的。”
“切。知道啦。”信子垂头丧气地瞥了一眼那个男孩。
等等,那个男孩身上的衣服……
那不是自己的白色睡衣吗?!
“病人没有多余的衣服,从水里救上来的时候衣服都湿了,我的衣服他没办法穿,用你的顶替一下。”
信子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的少年。
虽然她只有十一岁,可是把自己的睡衣给别人穿什么的,这也太……?
“乳臭未干的小孩原来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老周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牵动了一下。
“……算了算了,那病人的信息呢,你这里总有吧。”信子决定大人有大量,不和讨厌的大叔计较。
“我在水里把他捞出来的,问什么都不回答,所以他的信息我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说,你又多管闲事捡回来一个吃闲饭的?”信子一句话戳穿了老周。
“救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多管闲事?”老周咳嗽一声。
“好了,今天到明天晚上你负责照顾他,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臭大叔就知道临阵脱逃。”信子小声。
“你说什么?”
“没什么,老师做事一向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好好照顾病人。”
老周离开后,信子摆正态度,难得拿出认真的样子看着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只是低头,默不作声,手中还抓着一个红色的本子。大概是因为他投河的时候随身带着,本子早已经湿透了。
“你在看什么?”信子凑过去,看到封面上模糊不清的大字“完全自杀手册”。
“你怎么看这种东西?”
少年依旧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从他的动作来看似乎很珍视这本书。
“算了。”信子放弃交流,“你饿吗?”
一直沉默着的少年终于开口。
“蟹味罐头。”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显得十分虚弱,但对美食的渴望倒是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
“罐头?这里没这么高大上的东西啦,”信子歪着头,“只有现成的干粮。”
“不用了。”少年好不容易有了一些神采的眼睛再次黯淡下去。
“这里本身就很偏僻,要买罐头这种东西恐怕也要去附近的小镇上买,只是罐头的话开销毕竟还是大。如果你要吃其他东西的话我可以告诉老周,让他帮你去买。”信子觉得自己很久没有对人态度这么好了。但毕竟是精神脆弱的病人,随口一句话都容易变成他再次自杀的导火线,还不如避开敏感话题。
少年只是摇了摇头,安静地躺下睡觉。
睡前怀里还抱着那本《完全自杀手册》。
“不把书拿出来吗?晾干的话或许还可以继续看。”信子指了指他怀里的书。
少年抬眼看向她,眼神像出生的婴儿一样懵懂,又缺乏新生儿对世界的好奇,仿佛一开始就早已厌恶了世界。
信子觉得这样的人她不会懂。因为那个孩子用自发形成的漠然和疏离感将自己包裹在了那个狭小的世界里,用冷淡的神情回绝了所有人的想要接近他的脚步。
至于这个感情稀薄的少年在她生命中究竟会占多大地位,她也从来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