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玉》八戒的小靴子

19、鱼羊羹香

　　玉玲珑坐着小轿，摇摇晃晃的走在大街上。大清早的，只有扫街的更夫在忙碌，偶尔还有倒夜香的沿街收着夜香，见着路面上的畜粪也会收集起来。她的轿夫颇有一番拳脚功夫，身形利落的在这些人之间穿过，很快到了云来客栈。十多年前，云来客栈还是个小脚店，老板兼活计十天半个月接不着几个客人。而这柳河县也不过是个城墙都没修完的破落小镇，说是小镇都抬举它，总共十几户人家，又四户是县衙官老爷的随从。彼时的柳河县被炎脂国几次劫掠元气大伤，城内富户乡绅要么被夺了家产灭了满门，剩下的都是举家而逃牵去斩虎关。外面的村子农庄，战火的灰迹都没清理。她们一路行来，本是小心异常，就怕被人截留。结果，这里竟是人烟稀少。带着一队老弱妇孺进了县城，找到那县衙。当时县令正带着全家老小修补县衙，那受损严重的地方，风一吹噗啦噗啦的直掉灰渣。见到有人来，那县令的小孙孙竟然欣喜异常。与那县令一交流，才知道柳河县被炎脂国几番劫掠。管那有钱没钱，能动的基本上都跑了。剩下的俱是老弱病残，若是再来一朝，县令一家也是要逃的。柳河县当时有多穷，穷到连马匪都不来。这也是玉玲珑能够在县城最好的地段，买下大片土地的原因。玉玲珑还记得，当时她要给县令钱，结果老县令拒收。反而跟她定了契，让她接下来按年缴税。现在想来，那老儿也是个精明的，与其把大笔的财富堆在残破不堪的县衙府库，不如等着税收。既不用担心钱财被偷，还能每年上报功绩。
　　玉玲珑当初没有去比较安全的斩虎关，主要是怕被人认出来。也是觉得的这里百废待兴，她们可以抢占先机。她们来的时候有六个人，三男三女。除了飞云，还有两位男同门。只可惜刚出了京城有一个家伙就选择背叛。被组长剁成了肉泥，堆在林子里叫鸟雀野兽食个干净。她们的组长是个漂亮的女人，出身谍营，但是功夫了得。玉玲珑一直都记得她那张如玉似玉的脸在崩塌的山石下模糊成一团。当时她们因为年轻，做事意气用事。本可以绕路走，为了省时间直接翻山。遇上山崩，组长为了救她，被泥石冲走。等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最后她抓着自己的手，把联络的信物交给自己。她那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玉玲珑眼睁睁看她断气，染着丹蔻的手指僵硬蜷缩。以前玉玲珑还带着少女的娇气，那一刻她如脱胎换骨。她和飞云带着人掩埋了组长，继续前行。路上被山匪追击误入老林子，有人中了瘴气，全身浮肿，水米不进，最后脱水而死。那是商营的学生，是个男孩。不过十三岁，死的时候都没有一件干净整洁的衣服。最后飞云翻了几座山，在山民的手中买了一卷粗布，草草裹了一把火烧个干净。火光中玉玲珑含泪发誓，一定要完成任务。后来他们不再完全躲藏着向前，而是使了各种计谋。沿路抄了不少匪徒的老窝，不光为民除害，还得到了不少钱财。最大的收获便是救下来许多女人。
　　这些女人在匪徒身边呆久了，基本上不愿意回家，或者说无家可归。还有一些老弱，皆是无处可去之人。最终他们到达柳河县的时候，已经是三十多个人的队伍。只是当初一起出发的还剩两人，他们最后一位同伴为了养活这么多张嘴，张网捕鱼的时候被漩涡拖进去，死在湍急的江流之中……从一无所有，到成为玉当家，玉玲珑付出良多。随着年纪渐长，阅历丰富，她也渐渐变得铁石心肠！偶尔梦回去，也只有残缺不全是画面。
　　这云来客栈的东家，原本是一户孤儿寡母。因为房子建在深处，因而损毁不大。有一年，荒原上起了大雾，一连七八日不散。有一支商队迷了路误入柳河县，最后被县令安排在那户人家落脚。临走的时候商队首领给了一贯钱，她家儿子才起了开个脚店的心思。最后还是玉玲珑借给他钱财，才堪堪休整出个脚店来。因而他的东家与玉玲珑关系较好。后来这柳河县渐渐安稳了，有生意了，玉玲珑时常介绍在她那里喝酒作乐的商队去住店，礼尚往来一番，这两家掌柜关系铁的很。外人都觉着玉玲珑讲道义，云来客栈的东家不忘本。其实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云来客栈其实有玉玲珑的钱在里面。不仅如此，这柳河县内外有不少产业都是玉玲珑自己的，或者参与的。所以，她这里每年会有大笔的钱财流入。
　　“哎呦！玉当家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是来看绣娘的！”掌柜的在门口送客人，瞧见玉玲珑的轿子赶紧上前恭迎。玉玲珑搭着他伸出来的手，道:“我那小绣娘可好？前日说是这两天就能完工。这不，我今日过来瞧瞧。顺便啊！给人家结了工钱。”掌柜的笑着直点头，赞同道:“那是那是！玉当家的最是实在人，从来不亏待自己人！唉！您走好，小心脚下！”玉玲珑看着有些不平的路面，问他:“这地上做了甚？怎的碎成这样，这青砖什么时候这般不禁用了！”掌柜的:“哎呀！可别提了，前天啊！来了位莽汉，大早上的就吃醉了酒。在我这门前发酒疯。耍刀舞棒的，砸烂了整片地砖面儿！”掌柜的痛心疾首的说着，因为这青砖可不便宜。玉玲珑看这门前垫砖碎的不成样子，便说:“赶紧叫你家东家换批新的，总不能叫客人崴着脚！”掌柜的也不敢多言，只是抱憾的笑着。“嘿嘿！嘿！这，这——”玉玲珑:“嗯！呵！得了吧！你就是舍不得，这样你拿我的牌子去窑厂。也别拖了，一会儿就去。赶紧的把这些换掉，回头你东家那边，我去说！去吧！”掌柜接过玉玲珑递过来的牌子，感恩戴德的说到:“是是是，小的马上去办。马上去！”
　　温如玉已经好几天没见着玉玲珑的面儿，正想着要不要托人带口信叫她来收最后的绣品。玉玲珑便来了。“小玉，姐姐我来了！”玉玲珑换上笑脸推门而入。温如玉咬断最后的线头，闻言抬头道:“正想着要不要托人带口信与你，你就来了。正好省了我那两枚大钱！”一照面就是喜气洋洋的笑脸，玉玲珑心头一松。果然，再不高兴，见着这丫头就好了！“你过来看看，这山河图我已经绣好了。你今日过来可以直接带回去！”温如玉轻轻捧起山河图，鹤山羽织轻盈，几十斤线绣在上面也没有把它变多重。那些金银线绣用暗绣的方法绣上前朝画师的山河俊秀图，阳光下那山峦迭起，江河奔流，似乎活了一般。温如玉很满意自己的技艺，玉玲珑也是。她以前在深宫内院待过不短的时间，看过的绣品俱是技艺高超。不过，宫里水太深，每次都会有无辜的宫奴牵扯进去，那些拥有高超技艺的老绣娘死的死，疯的疯。她喜欢收集这些失传的技艺，却也没想过有人真能摸索着重现它们。玉玲珑笑的很开怀，“呵呵呵！真好！这鹤山羽织倒是可以做成披风，若是往哪太阳下一站，可是栩栩如生。呵呵！”看出来她心情大好，温如玉也跟着开心。
　　只是一想到马上要结束这份活计，温如玉又有些怅然。“你喜欢就好！对了，这是剩下的绣线。”温如玉收起眼中的湿意，把剩下的绣线拿给玉玲珑。余下的绣线很多，都被温如玉收拾的整整齐齐码在篮子里。玉玲珑看了，又推回去说到:“给我作甚，我那有没有会这个的。这样吧！你拿回去，留着给自己绣嫁妆！”温如玉有些害羞:“不行的，这些绣线太贵了。无功不受禄！”玉玲珑放下羽织，从袖子里取出钱袋。拿出两锭银子，两定银子足足又四五十两。磕在桌面上，吨吨闷响。“这是？”温如玉见玉玲珑把银锭推到自己面前，有些不敢置信的开口问。玉玲珑收起钱袋，说到:“工钱啊！你一个人给我忙活了这半个多月，给这些是应该的！”温如玉被那白花花的银锭晃花了眼，绞着手指不敢收。“太多了！说好的四十贯钱。换成银子，也就四五两。我，我不能收！”
　　玉玲珑用自己的手帕给她把银子包上，塞进装着绣线的篮子里。“小玉啊！你这绣功，不是我夸。放在江南那是一品绣夫人的功夫，这些个绣品若是叫她们那个品级的来绣，没有个百两纹银是做不来的。我这小气些，就一半啊！你不是说，你哥哥要娶亲，你也要去南方嘛！哪一个俱是要钱的，你就收下吧！”见她还是不肯，玉玲珑握着她的手说:“我呢，与你也是萍水相逢。今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但是，我觉得你这人很值得相交。就是，你知道的，我是风月出身，除非从良，否则那家的好姑娘都不会与我多来往。我很高兴，你不嫌弃我！钱财以我皆是身外之物，凭咱两的交情，你值得。我还怕这黄白之物污了你的眼。”玉玲珑一张巧嘴，说的温如玉脸色臊红。
　　“我，就是个小丫头。也不懂这些，只是我干爷说过。人以操守道义论品行，容貌钱财才不是能断定人品德的东西。若是向善，乞丐也能称公，若是为恶，黄天也可被灭！”她说的情真意切，玉玲珑却是恍若隔世。这分明是季先生曾经辩驳太子师的话！玉玲珑觉得眼前的一切，真是有意思。明明没有受过任何组织的训练，只因为被季先生教导过，她的思想就与其他人有隔天地。也不知道季先生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教她！而这个丫头，当她发现自己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又该如何自处呢？会如组织中的失败者一般疯魔，还是如背叛者一般另立炉灶？她实在想不出来，明明是个野着长大的凡夫俗子。
　　“那，那我也不能收这么多！要不还是那些工钱，剩下这些绣线我捡一些走。也就够了！这些绣线也是很值钱的！”温如玉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玉玲珑好笑的拍拍她的手，说:“我的好妹妹啊！这些绣线，我拿回去就是收在箱底，沤烂了也不一定用得着。所以在我这它们不值钱。送给你还能得份人情，你是怕欠我人情吗！”玉玲珑说着飞来一个笑眼。温如玉红着脸说:“不是这样算的！”玉玲珑见她松动，也不给她反悔的机会。给她收好行李，推着她出门。“你带着东西，还要走那般远的路。给你雇了辆马车，你坐着回去吧！”玉玲珑指着停在门口的马车与温如玉说，也不等她表态，就把篮子推进车内。“快上去，快上去！你帮我把这丫头好好送回家，看着她进门。回来找我领赏！记得啊，看着她进家门，要不然我可不给车马费的！”玉玲珑吩咐赶车的老汉。“玉当家尽管放宽心，保证稳稳妥妥的给她送到家。得嘞，走了！”老汉说完，一甩鞭子，马儿快步走起来。很快，马车消失在拐弯处。玉玲珑看了一会儿，才坐进轿子。“回去吧！”她轻轻吩咐道。
　　最终，温如玉还是带着银子走的，还有那两篮子绣线并绣花针剪刀之类的。温如玉背着小包袱，左右各挎一个篮子。被马车送到家门口，温如玉还是一脸晕晕乎乎的样子。“小玉啊！姐姐真是舍不得你！只是你终究是良家小娘子，你我之间沟壑相隔。姐姐只盼望你以后能找个如意郎君，生几个胖娃娃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玉玲珑临走前拉着她的手祝福到。温如玉叫她说的眼角泛泪，一路抽噎着回来。“温家小娘子，你进家去吧！你好好进门，我也好回去跟玉当家回复，没准还能讨些赏钱，呵呵！”赶车的老汉笑呵呵的说。温如玉懵懵的点头:“好，我进去了！你回吧！”温如玉道。老汉:“玉当家说了，要我看着你进去再走！”温如玉无奈，只好转身敲门。“空空空，空空空……”温如玉敲了半天也没人来开门。“小玉？小玉回来了是吧！”温如玉正准备踢门，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温如玉一转身，就见乔奶奶拄着拐棍过来，“我就说呢！那家阔的能雇马车，原来是小玉！”乔奶奶笑眯眯看着她，伸手给她理顺头发。“恩！这么久没见着，倒是胖了些。这小脸圆乎不少！看来东家不是个小气的！”乔奶奶打量着她，满意的说着。温如玉笑着说:“何止啊，连马车都是东家雇的，我这回啊，活计做的好，东家满意极了！”乔奶奶:“好好好！这就好！对啦，你别敲门啦！你爹娘带着几个小的去丈人家了，你爹说钥匙在你哥那！你直接去找你哥吧！”
　　温如玉送走乔奶奶，准备拎着东西去找她哥哥。“上来吧！再送你一程！”老汉没走，此刻准备再捎她一回。温如玉怕钱财有闪失，也确实拎不动这么些东西。只好再次坐上马车，“老人家，麻烦你了。去那前街的木器行，我哥哥在那边。这趟钱我来出！”温如玉爬上马车坐好。老汉一扬鞭子，马车再次走动。很快到了木器行，温如玉跳下马车，把篮子搬下来。正要给钱。“温小娘子你就不要给啦！一会儿我见了玉当家肯定有赏钱，走了走了！”老汉甩着鞭子走了。温如玉叹了口气，拎着东西去找她哥哥。
　　温如玉一进来，就看见她哥哥正在打算盘。“哥哥！”温如玉叫到。温如金闻声抬首，“小玉！怎么，你做完活了！这么快！”见自家妹妹两手不脱空，赶紧从柜台出来，接过她两个篮子。“怎么没回家？”温如玉擦擦汗，说:“家里铁将军把门，一个多月没见着爹爹了，这回来也不在家。还给他捎了只烧鸡和米酒，哼，晚上我自个儿吃了！”温如金:“哦！忘记跟你说一声。我这几日也忙，原本要给你送钥匙的，结果忙忘了！你也莫怪爹爹，那边的老爷子病了，做女儿女婿的肯定是要待在床前侍奉一二。这样，我与掌柜告假。今日哥哥下厨，做你最爱吃的鱼羊羹。横竖还早，你等我一下！”温如玉高兴起来，她哥哥很少下厨，但是手艺很好。尤其是鱼羊羹！
　　没多久，她哥哥便出来。给她拎着篮子，“走吧！趁早去鱼行，买条鲜鱼。再去肉铺割两斤羊羔肉……”温如玉叫她哥哥说的口水直流，好似那鱼羊羹的鲜香味就在鼻前。“可以放些海虾米吗？干爷喜欢吃！再加点豆腐，他那老掉牙，就喜欢鲜的嫩的！”温如玉跟在后面问。她哥哥好脾气的点头:“行！俱是听你的！到时候再炸一碟米豆子，做好了请他过来喝酒。”热闹的大街上，兄妹俩如儿时一般。哥哥再前边走，妹妹如小蝴蝶一样跟前跟后绕着哥哥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