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偿》柿子耳朵

27、离别

　　灰姑娘在戏剧中开了挂，操控着剧情走向，外表柔弱可怜，实则步步为营，懂得利用天时和地利，现实生活中，脱去戏服的林思恩则往往是七分靠打拼，三分天注定，而这三分却是决定命运的三分。人一生中，能自主决定的的事情，其实少之又少，出身，家庭，工作，婚姻甚至自己生命的长短，有的时候都要看运气，运气好了，可以事半功倍，运气不好，拼尽了全力，也只能当一个最不起眼的普通人。林思恩在投递了第30封简历，面试了10个企业之后，一向待她有失偏颇的命运，终于给她开了一扇透着光亮的门。林思恩被上海的一家企业录取，无论从公司规模，发展前景还有企业文化上来说，都符合她的要求。公司是做工艺品贸易的，主营是室内家居摆设，有自己投资的工厂，目标市场主要在欧美地区，林思恩经过三轮的线上面试，获得了市场专员的职位，公司提供宿舍，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林思恩的负担。

　　有了着落的林思恩，本该松一口气，可是越是临近要搬走的日子，心里就越透不过气，谭婉心在杭州找了一个类似文职后勤类的工作，两个人离的不远，开车走高速也就两三个小时的车程，但分别就是分别，她们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见面，谭婉心说林思恩听，有一个真心待她好的朋友，她花了好多年的时间成本才交到的朋友。学生时代结束了，步入社会要独自面临不可预期的风风雨雨，烦恼和忧虑一定会比现在多，而理解和倾听也一定会比现在少。林思恩不是一个能很快适应新环境的人，她知道自己现在诚惶诚恐，局促不安是正常的，到了工作岗位，忙起来，她一定会渐渐熟悉和适应的。

　　这么多年，林思恩就像一根野草，无论被别人搬到哪里，看清了环境和地形后，就会坚韧顽强的成长，这根草有明确的方向，任尔东西南北风，千磨万击还坚劲。别人眼中她是最鲜艳孤傲的花，她自己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根无依无靠的草。

　　林思恩的行李很好收拾，她本是个做事有章法的人，分门别类的几天就打包好了，不常用的邮寄回了老家，在一件大衣的兜里塞上了她毕业拿到的3000元奖学金，另一些则和入职企业的人事部门打好了招呼，先行邮寄了过去，剩下的卷卷叠叠，塞了一个行李袋和一个行李箱。林思恩这几日清理的速度很慢，经常坐在床上，手里拿着衣服，眼睛仿佛要把衣服看穿似的，没个焦点，等人挥手唤一下，才回过神来。往往一件衣服叠了好多遍，装进去又拿出来，谭婉心很少看到她空落落，失魂落魄的模样，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猜测大概是对大学生活的留恋吧。

　　照完毕业相，取得毕业证书的那天晚上，林思恩的班级出去狂欢庆祝，她参加了前半场，后半场的KTV实在没了力气，就先自己回宿舍。马上入秋的夜晚，是喧闹的夏最后的狂欢，也是冷淡的秋轻描淡写的开端，夏秋争来争去，导致林思恩走在校园长长的樱花路上，一阵冷一阵热。临近毕业，到处都很热闹，灯火通明的，有很多告白仪式，在各个宿舍楼前面的空地上摆了心型的蜡烛阵，或者背着个吉他，唱着有些走音的情歌。

　　小树林里阴暗的地方有情话绵绵的，也有相拥在一起尽在不言中的，一路上很少碰到落单的，树影婆娑，在地上画着孤寂的圈子，圈中只有林思恩和她自己的影子。今天的步伐格外的慢，也看到了很多平常忽略掉的事情。原来樱花路靠右侧，从校门口数，第三个路灯的灯光有些暗，在两棵松树之间停放着一个每次路过都会看到的自行车，电动的那种，车头是红色的。外国语学院的漆字招牌在晚上黑的一塌糊涂，可是林思恩能准确的指出每个字的位置所在。

　　七年的校园生涯，一幕幕的在脑海里回放着，林思恩能叫得出名字，又不显得局促，而对方对自己不讨厌，不嫉妒的同学很少；林思恩参加过的项目，比赛，过后想起依然历历在目，感到快乐的很少；林思恩爱吃的食堂的菜，可以肆无忌惮，不用计划着吃的很少；林思恩漫无目的溜达，到过的除了上课自习需要去的之外的地方很少；林思恩去过的学校周围的吃的玩的小店很少。林思恩现在翻翻手机，能打给的人很少。

　　她要离开了，这个她无数次想尽快离开，又无数次不愿意离开的地方。她离开这个被海风吹拂着的城市，这个有着蓝天白云的第二故乡，她能去哪里？妈妈已经搬到叔叔家里去了，林思恩和叔叔视频上见过，人长得慈眉善目的，可是林思恩就是觉得心里发寒，她的家现在空无一人，她不想回去。夜如此的漫长，仿佛无穷无尽，林思恩走啊走啊的，不知疲倦，沿着这条悠长蜿蜒的樱花路反复地走，枝桠早就没了生气，虽说还是有叶子的，可是就是死气沉沉的。耳边到处都是人声，心里却一点也容不得繁华。

　　一步一步，踩着某个看不见的斑点，第一次没有目的，不需要掐着时间，林思恩就这样走几步跳几步再停几秒。摸摸粗壮的树干，蹭蹭不算平坦的路面，蹲下捡起一颗石子，摊在掌心里，盯着看一会儿，这些本该做了无数遍的事情，林思恩做起来像个第一次经历这些事情的孩子，紧锁的眉宇渐渐地就舒展开来了，原来，做无聊的事情，真的会让人莫名的放松，怪不得那人每天乐的像个二百斤的孩子，可是明明那么清瘦。

　　林思恩心里一惊，突然浮现在脑海里的两个字让她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喉头。那天晚上聚餐后，是吴念打车送自己回宿舍的，执拗地不允任何人许靠近，只是她和她，连谭婉心都不可以，说是不放心。女孩酒量很好，后来又给自己挡了几轮酒，谈笑风生地就不动声色的替林思恩解了围。

　　出租车里吴念让师傅把窗都关上，师傅不乐意，说是大热天的哪儿有不让人开窗的道理，吴念也不多解释，多给了师傅20元，起步价多一点的里程，师傅自然是开心的，她和林思恩并排坐在后面，肩膀互相轻轻靠着，吴念的脸色如常般明媚可爱，可是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景色都在倒退，林思恩偷偷瞥着女孩的侧脸，她的眼眸一闪闪的，不知道是车窗外的那些霓虹灯，还是某些跳跃的情愫。

　　到达目的地后，两个人都杵在宿舍门口，谁也没有先提离开的事情。“学姐你哪天离校？”吴念的白色帆布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踩了一脚，鞋尖那儿顶着个半脏的脚印，隔了好久终于开口。“现在还说不准。”“那你到时候提前告诉我，我来送送你。”“你要是有课就不用来，没关系的，我东西应该不太多。”女孩的手指就在她鼻尖下面，纤纤细细的，如葱白，指甲很好看，像笑弯了腰的月亮，林思恩有一瞬间想握着它们，真诚的谢谢它们曾经带给她的安慰和关心。“学姐你会到哪个城市发展？我家在北京，要是你去北京，我那里有朋友可以帮着照顾一下。”吴念的措辞很小心，很不舍。“北京或者上海吧，到时候我告诉你好不好？”林思恩被她带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伤感。

　　“不管在哪儿，毕业后一定不能忘了我，要联系我，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和我说，我虽然小，经历不多，可是我朋友多。你是灰姑娘，我是丽莎，你有什么事情要和妹妹说，知道么？”吴念连珠炮似地说着，越说越靠近，等林思恩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揽着女孩的后背，回应着她温柔的拥抱。

　　“有什么不要一个人扛着，和我说，我闲人一个，真的，很闲的那种，我都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晚上打游戏睡得也晚。就算我帮不上忙，你说出来总归是好的。我知道学姐你优秀，肯定要去大城市发展，会辛苦会累，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好不好？”碎碎念的像个小朋友，像恳求又像命令，吴念的怀抱抖了一下，林思恩感觉女孩的声线有些沙哑，她没回答，她没再说，吴念的掌心慢慢蹭着林思恩的T恤，收紧，把她又往自己怀里送了送，和丽莎小心谨慎的拥抱不同，吴念这次的拥抱是拼尽全力的。

　　“不要打游戏打到太晚。”林思恩拍了拍女孩的背，她不敢承诺，她知道人走茶凉，也知道大部分的相逢都是萍水相逢。

　　那晚过后，林思恩每每想起当晚吴念的模样，心角就像被折了一块一样。她知道西大的期末考试向来严格，这周刚好是考试周，之前遵守承诺，告诉吴念自己离校的日子，她说让她一切小心，一定别断了联系，也没指望着她能来。林思恩从自己父母身上学到的一个重要的经验就是，别对他人抱有期待。吴念的生活多姿多彩，林思恩只不过和人家演了一出戏，在一起待了不到一个月而已，吴念的朋友形形色色，生活热热闹闹，她算什么？灰姑娘和丽莎落幕后，也只不过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

　　鬼使神差的，一发不可收拾地顺着吴念的名字想起了很多她们相处的细节，女孩的细心，幽默，聪明，宽容，林思恩在脑海的回放中，一点点的放大，特别是那个对自己笑起来若隐若现的梨涡，林思恩看到它总是觉得格外的心安。抬起头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校园门外，看到那棵奇形怪状，树干很细，枝叶却繁茂的桃花树，林思恩突然奇想地就想和它合个影作为纪念。

　　走近的时候才发现，树下坐着个人，在远处看时，她被树干遮着，灯光又暗，并没发现，林思恩想着谁会在这个时间在这树下坐着乘凉？想来也是个没什么朋友的人，心想正好可以让她给自己拍张照，这样还能留个全身的。

　　“同学，你好，你能……”把人叫起来，和自己面对面的时候，林思恩的一双桃花眼睁的快要蹦出了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