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似尘》九尾凤月

1、1

　　四月初春，百隆正从严冬中复苏，绿意随着一缕轻风的吹过，便撒满了整个京城。蜕去了灰褐的外表，一切又回复到原有的生机昂然之中。

　　当苏管家觉得体力不支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忙忙碌碌了四个时辰，从天还未明开始直到日上三竿。不过一切总算安排妥当。今天是凌府的主人的生辰，也是当今摄政王三王爷的寿辰。今天到场的客人无外乎全部都是皇亲国戚和官道上的大人物，身份都异常尊贵。所以这待客之道万万不可马虎，若有一丝差池那便是掉头的大罪。所以当苏管家看到自家主子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时，那颗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来一半。
　　就在他差人去查看膳食准备的如何时，在凌府的后花园走廊上见到了凌家最小的公子身影。只见他懒洋洋的靠在长亭的柱子上，晒着太阳，半眯着眼睛，手里拿一个装模作样的纸扇慢慢煽动着，一条腿随意地搭在长凳上，而另一条却悬在长凳上慢慢的晃荡。这姿势要说多不雅观就有多不雅观，苏管家在这凌府当了三十多年的差，对于凌府的一切可以说有如掌上的纹路一般熟悉，他当然也知道凌王爷格外的偏宠这个小儿子，于是见到他这种吊儿郎当的样子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他走过去，苦笑了一下，说道：
　　“小少爷，您怎么还在这里晒太阳，老爷正到处找您呢。”
　　凌小公子微微睁了一下眼睛看了看来人，但随即又闭上“今天是我爹的生辰，又不是我的，他着急找我干什么。”
　　苏管家叹了口气“大部分的客人都已经来了，您不到场实在……”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凌小公子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哎呀，哎呀，我知道了，一会过去就是了，不会让我爹没面子的，对了，公子无涯回来了没？”
　　“听老爷说，公子他去了直川，没有二三个月怕是回不来。”
　　“啧……”凌小公子不满的匝了匝嘴“行了，你下去吧，午宴还没开始，你先忙吧。”
　　看这苏管家远去的背影，凌小公子刚刚还咪着的眼睛睁了开来，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院子怒放着的桃花。看着这些花儿良久，才长叹一声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向着正厅走了过去。

　　厅堂中坐满了人，凌王爷不断地和每个到来的客人寒暄着，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笑到面瘫的时候，终于逮到了一个空闲避开众人，坐在了自己多年不见的好友身边。那人正端着一杯茶，笑眯眯的看着他坐下。
　　“真是万众瞩目啊，凌王爷。”
　　“你这个□□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到去逍遥快活了，现在反而在这里嘲笑我？”
　　“哈哈，不敢不敢，甘某纵然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嘲笑凌王爷啊。”
　　“行了，跟我说话就别这么酸了，在外面这么多年跟谁学的这种腐儒之气。”
　　“当然是跟你了。”
　　凌王爷看着他，不知不觉中眼角微微弯了起来。细细打量着身边的人，除了头发有些发白，眼角处多了一些皱纹以外，和原来没有多少差别。只是眼中少了一分战场上的戾气，多了一分商场上的精气。
　　“你在看什么？”被看的人发出不满的牢骚。
　　“只是这么多年没见，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鬼样子而已。”
　　“噢？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
　　“人又老又丑，还这么胖。”说着就指了指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的赘肉。
　　“切，本大爷不跟你一般计较，倒是你，留起了这么难堪的胡子。”一边说着，手还不闲着，伸出去摸了摸凌王爷修剪的精细的胡子。
　　“你这个水贼都这么大年纪了说话还总是动手动脚的。”凌王爷笑着拍掉了他的手，余光也随即瞄到了他最小的儿子的身影。
　　“看谁来了？”他顺着凌王爷的目光看过去，不期然地遇到了凌小公子的目光。只见对方先是一愣，然后立刻脸上咧出了一个最大的笑容，全然不顾他人的目光跑向自己。
　　“甘叔叔！你竟然也来了，都没人告诉我。”
　　他看着现在已经成长为少年的孩子，不禁感叹了一下时光的蹉跎，原来转眼间十几年早已飘然而过。原来那个只到自己膝盖说话奶生奶气小娃娃如今已经长成为一个翩翩少年朗。有着一双琉璃桃花眼，英挺的鼻梁下有着两片薄而红润的嘴唇，一张脸又白又细，尤其那颗右眼角三分处米粒般大小的泪痣格外显眼，乍一看下有些女子般的阴柔，但仔细一看却能在这份阴柔中看出七分男子的阳刚。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微微往上一挑，形成一个绝妙的弧度，也许被这笑容勾的有些失神，等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凌小公子再跟他说话。
　　“甘叔叔真是奇怪，这么看我难道能在我脸上看出一朵花不成？”凌公子不满的撇了撇嘴。
　　“哈哈……”他干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轩儿如今已经如此……如此，真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你爹啊。”
　　“甘叔叔瞧您这话说的，没想到这么多年您还是这么笨嘴拙舌。”
　　“轩儿虽说出落的越来越出众，不过这张嘴巴还是那么不饶人。”
　　“那得感谢家父的天天毁人不倦呀。”
　　“臭小子，几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了。”凌王爷抬手轻轻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个脑奔儿“去陪陪客人，别打扰我跟你甘叔叔叙旧了。”
　　“爹，那些可都是你的客人唉！”凌小公子不满反抗到。
　　“爹的客人就是你的客人，谁叫我是你爹呢？要不然你就去你娘那去陪陪那些夫人们？”想到那些夫人们每次看到自己那种如狼似虎般的眼神，凌小公子的精神忍不住抖擞了一下。
　　“好…………好……爹，算你狠……”
　　看着自己儿子那无奈离去的身影，凌王爷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一旁的甘云清不忍插嘴说
　　“当你的儿子真不容易……”
　　凌王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招呼客人的儿子，用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语气说道
　　“谁叫他是我们的儿子。”

　　凌小公子很头晕，至少他在这群老爷们的围绕中他觉得他快吐了，面对着这些攀炎附势，虚情假意的人，他理智的心弦在再一根根崩断，他实在有些佩服在官场上笑的一如春风般这么多年的爹了，就在他心理承受能力到达极限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终于救他于水火之中。这人就是他的大哥，凌子俊。自从他跨进大厅的时候，眼尖的凌小公子一下子就捕捉到他的身影，于是他扯着脖子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听到的一句话
　　“大哥你回来啦！”于是原本缠在凌小公子身边的人，大半跑到了他大哥那边。
　　“凌大将军！许久不见，这些日子可是辛苦了。”
　　“凌将军这次率兵击退蛮夷，捍卫我们大昭江山可是一等一的功臣啊。”
　　“凌大……”
　　在一浪更比一浪高的马屁声中，凌小公子终于看到了他大哥的眼睛，见对方回过来一个又气有好笑的眼神，心中已经爽到了极点。过了一会，他大哥终于从包围圈里突破出来，走到他跟前
　　“子轩……你这坏小子，这就是见到大哥的见面礼吗？”说着一双大手宠溺的摸在他的头上，自从蛮夷侵犯昭国领土，自己奉命前去抗敌，已有二年的时间了，这两年里最思念的就是这个总喜欢缠着他，让他陪自己玩闹的弟弟。他是庶出，家里的人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对于这个大少爷多少都有些冷淡。父亲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个值得尊敬的人而已，但是这个弟弟不是，虽然他是含着银勺出生，从小娇生惯养，但是他对他这个庶出的大哥却格外的尊重，没有半分的歧视，自己有点新鲜的东西一定要与大哥分享，自己有事也一定先来找大哥，每次闯了祸也是一起受罚。所以在这个人情冷暖的凌府中，他最疼爱的也就是也就是这个弟弟。他以为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但是直到另外一个人的出现。他环视了人群一圈，却没发现那个人的身影。
　　“我的好大哥，你是功臣吗，被别人奉承那事应该的，再说，你可是救兄弟我于水火中啊。你真的忍心我被那群老狐狸说吐了吗？”凌子轩笑嘻嘻的拽过他的袖子“走，走，去见爹去，两年没回家了，爹可把你想死了，对了，甘叔叔也来了哦。”
　　“子轩，我怎么没看见公子无涯？”凌子俊终究没有按耐住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爹派他出去了，没两三个月是回不来了。”想到这个问题凌子轩不免眼神暗淡了下来。看到了弟弟的反应，凌子俊没有多说什么。他见到了凌王爷，行了礼，寒暄了一下，然后开始报告军事。凌子轩站在一旁，跟甘云清咬耳朵
　　“大哥每次见到我爹都那么严肃。”
　　听到此话甘云清看着凌王爷，露出一丝苦笑。

　　正午，午宴开始，主客举杯同欢，凌子轩坐在凌子俊旁边让他讲这两年在军中的所见所闻。就在凌子俊讲到如何挥刀斩敌将于脚下的时候，一只灰鸽扑楞楞的飞到了饭桌上。同桌的人都是一惊，这时苏管家从外面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下子跪在凌王爷的面前，不住磕头
　　“王爷息怒，小的没叫人看好这鸽子，就这么让这畜生飞了进来，扰了王爷的大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凌王爷看了看鸽子，白嘴红脚，两边的翅膀上有两道一字型的白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在瞧着自己。那只鸽子慢慢走到凌王爷跟前，直直的抬起一条腿，这才看到在这鸽子腿的内侧绑有一个卷轴。
　　“无妨，你下去吧，这是无涯的鸽子。”
　　他的脸色变的有些沉重，无涯一向做事沉稳，不遇到万分火急的事情，不会如此鲁莽，不知今次他顶着扰乱宴会的罪名，为的是什么事情，他伸手摘下鸽子腿上的信，展开一看，顿时大怒，他拍案而起，大声喝到
　　“来人！”负责保护凌府安全的总管走进来
　　“主上有何吩咐。”
　　“去调用无涯的人，护好凌府，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人进入。”
　　“是。”
　　待他退下后，厅堂上的宾客都在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父亲，怎么了？”凌子俊走到凌王爷身边，低声询问到。
　　“子俊，安排人手将府上客人从后门护送离开。”
　　虽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情，但是凌子俊知道，这绝非小事，不可耽误一时，于是起身走到厅外去。
　　凌王爷站起来，拱手向厅堂里的客人行了一礼
　　“各位大人，今事有突变，暂请各位离开，改日凌某一定亲自登府向众位陪个不是。”
　　话刚说完就听到一个声音从空中传来
　　“众位大人倘若就此离去，凌王爷的生辰岂不无趣？”
　　寻声望来，只见一个人影不紧不慢的从厅外踱步而来。凌王爷的两道英眉霎时搅在了一起，这时坐在他身边的甘云清也站了起来，小声问道
　　“怎么回事？”凌王爷不语，只是神色凝重的看了看他“他来了。”
　　那个人影已经跨进屋来，直直的走向凌王爷，甘云清一步跨上前挡在他面前。这时众人才看清楚来着的模样，他身着一身赭红云纹真丝袍，领口袖口处均有一圈白色的狐裘，腰间嵌着一圈圈银色挂饰。最令人震惊的不是他的打扮，而是他的头发，异于常人的赤发鲜红如血，他并没有将头发束起，而是在头部两侧各辫了两条小辫子，在辫子的末梢用银饰绑住，而其他的头发则懒懒散散的垂落在肩头。整体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魅惑，也有种说不出的邪气。唯一不足的是看不到他的脸，因为覆盖在上面的是一个银制面具。
　　“今天不知公子到来到底有何贵干？”凌王爷面色不佳，质问来者。其他听众皆是一阵唏嘘，因为有不少人把这人认为是个女子。
　　那人低声一笑“今天本教主前来当然是为凌王爷您来贺寿，别无他意。”他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不免有些发闷。
　　“小王生辰怎敢劳烦教主大驾光临。”
　　“王爷您真是客气了，今天本教特意赶来，只不过也是为了报您当初的知遇之恩而已啊。”
　　“我爹又怎么能会是你这妖人的恩人！”说话的是刚才一直在旁边默不做声的凌子轩，自从刚才这人进了屋子起，他就开始有些奇怪，凌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守卫，这人进出府内似旁若无人，也没人加以阻拦，况且大哥也在大厅外面没有动静，这越是叫人内心不安。
　　“说，你对凌府的人做了什么手脚？！”
　　“哦？”那人把脸转向了凌子轩，虽然他脸上戴着面具，不过凌子轩依然能感觉到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正在上下的打量自己，很长时间他没有说话，而凌子轩也有一丝窘迫。那人并没有回答他的话，继而把脸又转向凌王爷。
　　“王爷，其实本教今天前来也是向您讨要一个人来。”
　　“哦，不知我府上哪个下人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入的了您的眼？”凌王爷加重了下人两个字。
　　“这个吗……双鸳。”那人拍了一下手，从门外闪过了两个人影落在他面前，两人一人着白，另一人着黑，发髻也梳成左右对称状，从外表与体型看来应该是两名女子，而且她们也戴着面具，一个是哭脸，一个是笑脸。只见两名女子抬过一口箱子，动作一致的打开，里面的东西不觉得让人大吃一惊，那是一颗犹如手掌般大小的黑珍珠，其色圆润，通体乌黑，发着墨绿色的幽光。这便是寻边昭国一国也难得一见的宝物。
　　“这是送给王爷您的第一件贺礼。”
　　看着不知道葫芦里卖着什么药的来人，凌王爷内心有些兀突不安，他虽知道对方此次前来不会单纯贺寿，由于摸不清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他也只能按住性子，一步步走着来。
　　“如此大礼本王怎能受得起，教主莫折煞了老夫。”
　　那人轻笑一声，拍了一下手掌，说道
　　“第二件贺礼。”一个身着棕色衣服的人影出现，脸上戴的是个似哭又笑的面具，手上托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裹。他走到凌王爷跟前，将包裹拆开。待众人看清包裹之物时皆大惊失色，凌子轩捂着嘴，一副欲呕的表情。包中包裹的乃是袭昭的蛮子的头领，乌达的首级，只不过他的双眼已被挖出，鼻子也被割下，血乎乎的一片狼藉。这个诡异脑袋就这么摆在众人面前着实有些骇人。
　　凌王爷咬了咬牙，双眉皱的更紧了些。昭国和蛮子打了不少年的仗，没有一个人能够除去乌达这个大患，谁曾想一个魔教中人而且是对他敌意深重的人杀死了乌达。明着说他给昭国除去了一患，暗着却不知他到底安的什么心。凌王爷心中越发慌乱了，但是他仍然一脸沉着，朝他供了供手，说道：
　　“教主果真乃英雄豪杰，此次将我国心腹大患除去，我必向圣上回报，以报教主之功。求圣上赐赏。”
　　“赐赏就不必了，我还有第三件贺礼要送给王爷您。等您接下这第三件礼物再想着怎么答谢本教吧。”说着刚要拍掌，身体却顿了一下，然后身形一闪，便站在五步之外。一枚菱形黑镖插在他刚才所站的地方，黑镖四周的地板兹兹地冒着白烟，融化开来。
　　“艾教主，第三件贺礼今日怕是送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