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 ...
-
3
直到这一年初冬,姑苏这边的事才算告一段落。且不论私底下各房如何诋毁,这林家的产业在何知府的主持下终于分分完毕,祖宅一把铁锁锁了,只委了跟着从扬州回来的老管家林升一家看管,余人尽数遣散,张姨娘阖家都在扬州,便留在那里没跟过来。
林老爷入土为安,与林夫人葬在一处,林黛玉和林墨在坟前磕了头,黛玉先上了轿,留了林墨自己在亲生母亲坟前上香。林墨将香插进坟前的香炉里,只在心里发誓:不过几年,待我高中一定回父母亲坟前再祭,从此不再受那流离之苦。
贾琏几个远远地看着林墨跪在那里,一时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身边的兴儿说道:“要不我去请一声儿。”
贾琏拦了,自己抬手过去了。留下兴儿一个人在那里疑惑:“这位爷今儿怎么了,平日里什么也不放在心上,有什么事,下边的人能办的,自己决不动手。那位墨哥儿,虽说明面上是姑太太的儿子,其实在老太太,太太那里连环哥儿都及不上。以自家爷平日里和二奶奶相仿的做派是断不会插这手的。
别说兴儿不明白,已站在林墨身后的贾琏自己心里也不太明白:怎么就上来了呢。也许是因为感怀身世,自己母亲早逝,继母刑夫人只一味讨好老爷,并不把他们这些儿女放在心上,能放出去便放出去,自己乐得干净。迎春是老太太要过去养着的,自己却是跟着凤姐管到了那府里的事去。自己的根基到底在哪里,却是连想都不敢想,看着自己媳妇儿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揽来管着,心里笑她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都是无根的浮萍,不过乐一天,是一天罢了。
如今看着眼前这棵“小浮萍”,竟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来。贾琏本懒散惯了,便不愿再深想下去,只在林墨身后道:“天色也不早了,明日还要上路,早些回去吧。”
林墨本没想到会是贾琏上来相劝,虽是悲伤之中,心里却没来由地一喜。这时,便想站起来,不想跪的时候有些长了,虽勉强站起身,却是腿弯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亏得身后的贾琏及时伸手扶了一把,才站住了。林墨放纵自己向后靠了靠,只觉偎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之中,却是自小时离开扬州后便再没有尝过的温暖滋味。贾琏倒也没躲,只直直站着做了个依靠。
林墨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便站直了,轻轻说道:“多谢琏二哥。”
两人都觉是长长的一刻,在远处的兴儿看来却只是眨眼工夫,两人走过来得时候,兴儿还在那里疑惑着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话说这一日船行到扬州,已是入夜时分。在岸边住了船,贾琏便带着兴儿上岸往那销金窟乐去了。上一次带着林家姊弟探望林姑父,请医用药,扶棺守灵,百事缠身,闹到后来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出去逛,这一回回程是早打算了要尽兴的。
林墨在黛玉的船上劝慰了他姐姐半天,见她已有入寝的意思,便告辞出来。茜雪送他到船头,林墨又嘱咐了自己丫环一回,却听见有几个不三不四的声音响起:“两位姑娘在这说梯几话儿呢?我们来给姐儿们解解闷。”
林墨听了便知道是城里的痞子无赖,伸手推茜雪先回去。茜雪不放心,说:“爷,我去叫人吧。”
林墨摇了摇头,说:“回去别惊动了姐姐。这船上都是重要东西,我把他们引开些再做道理。”
林墨看着茜雪进了舱,才回身下船。夜色里看不清楚,只看清是三个人影。林墨心里忖度着:带的这些小厮管事,跟着贾琏去了几个,下剩的有几个是吩咐了看着东西,不能动,再有偷奸耍滑的,若是大声叫嚷,不知能叫出几个来。
林墨想完这些,才有心思再去注意那几个无赖。果然是跟着自己过来了,竟有那胆大的,直接将手伸到了他脸上:“原来是个哥儿,这模样生的俊俏,荷翠楼的头牌都比下去了。”
林墨一掌挥开了,却听另有人说道:“气性还不小,爷正好这一口辣的。”
却不想林墨竟是一拳挥到了他面门,那人虽及时躲了,右脸却仍是挨实了的。林墨虽年少,面相娇弱,却因长年在学堂打滚,打架也不是三五回。而那三个无赖存了调戏之心,也并没下狠手。是以林墨说是以一敌三,一时倒也不落下风。林墨一行打,嘴里却是“旺儿,兴儿”大叫,一心只想在对方打出兴头之前把人召来。
谁知叫了半日,也不见有人出来帮忙,那三个人却是打起了性,落到林墨身上的拳头是越来越重。这市井泼皮与学堂小儿到底不同,林墨便渐渐有些支持不住,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想着:此番休已。
这边厢贾琏从红香苑里出来,正往河边行来。他虽浪荡无行,倒还记得船上有贵重东西和老太太的心肝儿肉,便与苑里的粉头们调笑玩耍一番就各自散了。一路行到船前,却听见黑夜里有挥拳打斗的声音,只当是市井斗殴,也不放在心上。却不想隐隐听见有人叫着自己小厮管事的名字,便住了脚步,兴儿也听见了,睄探了半天,才说:“像是墨哥儿的形状。”
贾琏听了不禁怒道:“还不赶紧去帮忙,昏了头了,都欺负到亲戚头上了,传出去不是打府里的脸吗?”
这时便有两三个随行小厮上去拉架,又有那滑头的召来了那几个偷懒喝酒的,一时间形势立转,只把那三个痞子打得哭爹叫娘,磕头求饶。
贾琏这才走过去,看见林墨摇摇晃晃站在那里,任谁上去搀扶都不动。叹了口气,贾琏只得自己上前,却不想林墨眼眉一挑,只说了句:“可来了。”便靠在他身上晕了过去。
贾琏半抱着怀里的人,看见林墨脸上青青紫紫的,好在冬日里穿得多,不然以他脸上的伤势看去,那身上定更是不堪。
贾琏发话道:“旺儿,除了看东西的,把所有人给我叫齐了。平日里纵得你们越发上脸了,若下回是林妹妹出了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回老太太。”
到这日夜深,林墨才醒来,却见青儿守在榻边,正给他胳膊上涂伤药。林墨想开口,嘴上怕是破了皮,张嘴只觉疼丝丝的,一只手捂着嘴,轻声道:“我晕过去了?”
青儿点头:“请了大夫来看过了,说是力竭而起,倒不要紧。”
林墨点点头,躺下不语。只有青儿见他醒着,便在他耳边唠叨:“你偏让我去老爷任上取老爷留下的那箱子书,要不然也不会连个帮手的都没有。”
林墨看青儿护主情切,虽嘴皮儿疼痛,也说不得哄他两句:“琏二哥他们不是遇上了吗?一点皮肉伤,快别这么着了。”
“我回来的时候,正看见琏二爷训人呢。后来兴儿悄悄跟我说,好些年没看见琏二爷动这么大真火了。”青儿一边收拾药,一边说。
林墨听了,也不作声,只闭着眼。过了半晌,才说:“天晚了,忙了这半宿,早些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