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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记得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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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候的吴楠,其实和丁一一没有什么接触。虽然在一个班里,两人却像是安置在固定轨道上的机器,安全地沿着自己的轨迹来回,既无交集,也无碰撞。一个班上就那么几十个孩子,却暗暗地分出了很多派别,个性,成绩,小爱好,都成了标准。只是无论按照哪条标准,他都不会和丁一一凑在一起。虽然年轻,也懂得了交友的门当户对。当年的吴楠虽然愣头愣脑,也懂得自尊,自己的成绩单总是打擦边球,就不会凑到优等生那里去自取其辱。可是他记得他。
再无所谓的学生,到了高三总是会紧张的。吴楠也不例外,他也终于对着一大片不明所以的习题开始恐慌。一次被一道几何大题缠得穷途末路,只得拉下脸去问班上数学最好的李建。李建解答的飞快,行云流水一般。他很窘迫,因为自己根本没有跟上思路,于是要求李建再解释一下。李建翻了一下眼睛,带着“你怎么这点东西都弄不清楚”的表情,又飞速讲了一遍。吴楠最终生硬地道了声谢,因为他总算明白了,这些人的时间是不可以轻易浪费给别人的,他知趣地收起了作业,尽管还是没懂。迫于无奈,他又转而找了丁一一,毕竟快要高考了,他也没胆量和分数做对。丁一一看了看李建的解法,“很清楚了啊?”吴楠硬着头皮指着几个步骤说,我没听懂,他又一点一点掰开揉碎了,一步一步慢慢地推导,总算让那个抓耳挠腮的有为青年明白了。有为青年很诚恳地道谢,优等生笑笑说,不用。
吴楠记住了丁一一,因为他没有让他在请求帮忙的时候同时感到智力上的羞辱,而且隐隐觉得,这个人和其他的好学生有所不同。十七岁的他,并没有像大多数同类那样,把骄傲写在脸上。所以,当他在喊住了斑马线上的游魂时,觉得自己还了一笔,很是轻松。沮丧的是,对方并没有记住高中时代的那次讲解,找他问题目的人太多了,吴楠并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吴楠打从心底觉得他自己才是真正的有为青年,丁一一是不正常的。高中的时候,他上课换座位,和好朋友聊天,窝在课桌里就着咸菜喝自制的咖啡;下课去踢球,找理由聚会吃饭唱歌喝酒,如果逃离了爹娘的管制,还可以到网吧去包夜游戏。吴楠坚信,这才是人生。这样的人生才能培养出全面发展的有为青年,而丁一一不是,他是机器人。他不早到,也不迟到。坐下就开始看书,课间除了上厕所,也窝在椅子里看,偶尔的交谈,也是与他学术水平相当的那几个人讨论问题。他就像一台机器,精密地计算着自己的时间,从不花费在别的事情上。所以,他总能交出很漂亮的成绩单,并且顺理成章地进入那所著名的Q大。
在老师和父母眼里,丁一一才是正常的学生。
吴楠知道自己很阴暗,一边宣称无悔自己灿烂度过的少年时光,一边默默地羡慕着丁一一。毕竟,在一所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大学里度过不怎么样的4年好像也没什么自豪的。
自己本科毕业以后,并没有像大多数同学一样返乡,凭着父母的关系在小城市里过起了安心的小日子;而是拼了一口气,拿着一张一文不值的毕业证和文凭想在这个怪兽般巨大的城市里占有一席之地。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高中时候嚣张的小公鸡,他太清楚自己在这个城市的分量算几斤几两。所以,当一家小小的公司拍板录取的时候,他不由得心花怒放。
每天忙忙碌碌,但是工资并不高。公司虽然不起眼,但不缺各色人精。他一边精打细算自己的生计,一边人际网里仔细斡旋。人微言轻,谁都得罪不起。
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在学校里的那些勾肩搭背,哥们儿义气,却在毕业后短短的几个月里,如同指缝中间的流水,哗啦一下就找不到了。大家都忙,忙得没有时间聚会,没有时间聊天,甚至没有时间上线。拿起手机想发个消息聊聊,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找谁,说什么,举着个手机不过是徒劳呆半晌,心里微微地失落,后来索性也就作罢了。
只是晚上回到自己租的小窝里,凑合完了晚饭,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时,才觉得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从原本坚实的心脏里慢慢钻出来,好像砖头缝里的杂草,虽然倍受压制,却不紧不慢,散播开来。那个感觉叫做寂寞,他渐渐地懂了。上下班在马路上看见匆匆而过的人流车辆,竟然有了一点沧桑的感觉。他像一只渺小的蚂蚁,被来来往往的过客扇的满身尘土。这个城市的繁华忙碌其实与他根本无关。难道这就是变老。
租了两年房子,由于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搬了无数次家,最终爹妈看不下去,掏出了家底给吴楠做首付。吴楠工资有限,实在供不起数额过大的月供,最终买了一套小小的单身公寓,虽然地段不怎么好,但是贵在离地铁口很近。父母很抱歉地说,只有这么点本事了,以后要想结婚,就只能自己换大房子。吴楠很知足,一点也不抱怨他们,相反,很感激。只是略有意向的女孩子们,在得知这套小房子很可能就是最终归宿后,不动声色地选择了退让。他也只能安慰自己,双向选择么,你不能哭着喊着拦着别人向更高处飞去。这不是世界潮流么。工作四年了。吴楠早已学会不再感叹人生无常。好好工作,拿到手上的钱才是实在的。
存在电话簿里的那串数字,就像是个鸡肋。不过就算是块不怎么争气的鸡骨头,残存的香味也能让人模模糊糊地想起古早的高中岁月,那个时候的欢乐,冒着傻气,却又不愿意忘记。就像一位功成名就的画家,偶尔找到自己年幼初学时笨拙的笔迹,不会嘲笑,只会莞尔,品尝那一点点早已消失的青涩。电话响的时候,吴楠会偶尔动一下小心思,猜想会不会是丁一一的来电。当然,一次都没有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