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废柴 ...
-
八月的尾巴了，陆城还是热。
好在雨季那种黏腻潮湿、洗完澡只能维持端庄五分钟的闷热已经被夏末夜晚的微风卸去了大半。走得快了，裸露在外的手臂会被夜风吹得凉爽。
暖黄的路灯下，生长了有年头的行道树影影绰绰的轻摆，发出沙沙的声音。
池悦捋下头绳松开马尾，揉了揉发顶，紧绷的头皮轻松下来。她拉了拉书包背带，转弯进了小区。
还没九点，正是雍景苑里热闹的时候。一路穿湖心岛的小道过来，遛晚的，遛狗的，遛娃的，相熟邻居碰面寒暄的，各种声音交织一处，连蝉鸣都听不大清晰了。
——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
池悦突然想到这个，一边按了密码“哔”开门，一边自嘲的摇摇头。
图书馆泡了一天，可能造成了脑子里数据轴回滚，连初中课文都扒拉出来呼应感官了。
单元的玻璃门在池悦身后关闭，一瞬间，群响毕绝。
端坐大堂的楼面管家端庄的笑着跟池悦打招呼，她也抿唇笑笑，走向电梯。
电梯门口已经站了个贵妇样的中年女人，正在打电话，声音不大不浮夸，觉察到有人来了也没压低。
“……我在雍景苑呢，对对，都送来了，工人正在搬……”
“……那没办法，这小区最大的户型才250多平，去了公摊撑死一百八，将就一下，就一年……还好上周看到就买了，特抢手，人房主只要全款……”
池悦对马列发誓她这个——别说泰山崩于前，就算是人猿泰山裸|奔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选手对外人外物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窥私欲，可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瞭了那贵妇一眼。
款式潮流什么的，她一个高中生也不太懂，不过知名的大牌logo，什么一正一反两个C的，还有一个H的，还有什么红色鞋底这些，她还是略知一二的。
很巧，现在这些就都在贵妇身上了。
“……儿子看了一眼就说，只留主卧，剩下都改衣帽间……”
“……如果不是怕太像酒店，他连厨房都不想要我跟你讲……当然冰箱他还是特地嘱咐我除了那个双开门的还得再买个冰吧放酒……臭小子肯定随你呗……”
“……哈，怎么可能在，说是晚上有朋友给他摆酒接风，来撂了句话就走了……”
贵妇保养的很好，皮肤紧致，唇红齿白，头发盘成一个光滑的发髻，踩着高跟鞋身子站得笔直，像个细脚伶仃但气质优雅的高级圆规。
应该是个货真价实的贵妇了。
也就难怪能把那么装逼的话说的清新脱俗理直气壮毫不做作。
在陆城，雍景苑算不上是什么豪宅，但均价绝对位列三甲，因为距离省重点学校——陆城一中，走路只要十分钟。而以一中为圆心，十分钟脚程为半径画个圈的范围内，雍景苑是房子最新，配套最完备，户型最理想的小区，没有之一。
池悦家这栋已经是整个小区的楼王，两梯两户，她家是西户150平，对门东户是250平。
她爸妈都是市立总医院的主任医师，高一时妈妈辞职转做医疗器械行业赚的不错，在房价还没太离谱时卖了原先住的小三房，又按揭了一部分才买下了这套150平的学区房。
而眼前这个贵妇上个月才买的最大户型，算算要八位数，这还只是“将就一下”？
池悦觉得不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而是有钱限制了贵妇的想象。
就在她神游太虚已经游到我国基尼系数与社会稳定的关系时，电梯到了。
贵妇挂了电话，池悦跟在她后面走进电梯，刚要按楼层键，发现“20”已经被按亮了。
她手指凌空顿了一下，收回来。
“20楼西户？”贵妇大方开口。
池悦转过身子点点头，“嗯，您住2001？”
“我不住，我儿子住。”贵妇笑得比管家还亲切自然。
“哦。”
“也在一中上学？”贵妇停了两秒追问道。
也？
“嗯，是。”池悦有问必答，但她既不擅长也不喜欢与陌生人攀谈。
等了五秒钟也没等来池悦问“您儿子也读一中？”，贵妇抿唇笑笑，也不尴尬，“挺好的，一中不错。”
一出电梯，东户大敞四开的门里就传出搬挪家具的动静，还穿插着工人的喊话声。
“阿姨再见。”池悦对着贵妇点点头，走向西户的家门。
“欸，好，小同学没事儿过来做客。”贵妇端庄的笑了，这态度冷淡的小姑娘，家教倒是不错，这让她对一中这所老牌名校的风气莫名充满期待。
池悦走到家门口，一掏书包愣了，今天换了新书包，她没带钥匙。鼻腔里轻叹了一声，转身往电梯走。经过东户的时候，还能听见贵妇在抱怨客厅太小了，沙发摆下去孩子都没处转身。
电梯门关上，池悦才挑挑眉，懒且酗酒，摆了沙发就没处转身，对门这位……孩子，的吨位……
她已经脑补出了一个脑满肠肥或者满脑肥肠的油腻富二代形象……
瞄瞄电梯里标的最大载重量1000公斤，哦，还好。
还没到市立总医院急诊大厅门口，一阵熟悉的“滴嘟滴嘟”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池悦赶紧闪到一边避让救护车。
救护车平稳的停下，随车医生和护士动作麻利的下来，大厅里迎出来一辆平推车，医护把一个软成滩泥的人挪到推车上。
池悦走到人群后面，等推车先进。
几辆车紧随其后杀到，低沉的发动机轰鸣声夹杂着尖利突兀的刹车声，正是夜深人静时偶尔会听到的那种跑车炸街的声音。
吵的要死。
池悦斜睨了一眼，一水的超跑，五颜六色的金属漆光可鉴人。
下一分钟，她那张少见喜怒的脸上更是写满了WTF。
几辆车上陆陆续续下来十来个人，男男女女高矮胖瘦，衣着光鲜——也可以称作浮夸。
一群人下车后，咋咋呼呼的拦住医护人员，“医生医生，麻烦等等……”
医生纳闷儿，“怎么了？”
适才说话的男生，个子不高，一边拿出手机一边大着舌头嬉皮笑脸道：“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就拍个照，明天等这傻逼……不是，等这位少年酒醒了以后给他看看……”
说话间，其他人已经围上去了，举着手机对着推车上人事不省那位花式咔嚓留念，有举着剪刀手凑在人旁边自拍的，还有直接录视频的。
“好了！别耽误时间了！人都什么样儿了！”医生急了。
“马上马上……”
“快点，这堵着大门口呢！”
什么傻叉塑料朋友。
池悦在心里吐槽了句。
“还没进去？”池悦抬头，不远处一个劲瘦的高个男生走过来，一边对着手机又低声说了两句，挂掉塞进兜里。
可算有个正常的。
这“正常的”顶着颗大圆寸走过来，估摸着得有185以上的身高，他越过几个塑料，探头看了推车一眼，表情戏谑，“操，我以为人医生放弃抢救了你们跟这儿直播哭丧呢。”
“哈哈哈尼玛，斐哥这句也录上了！”
正常你妈。
蛇鼠一窝。
“进不进？不进让让。”池悦有点烦了，冷冷清清在后面说了句。
一群人突然像被泼了盆冷水，医生也不耐的催，“再不进去出任何问题后果自负啊！”
这群千金少爷被扫了兴，有点挂不住脸，一个染着灰绿色头发的女生抬手伸出blingbling的食指对着池悦，一脸嚣张的正要说什么，旁边的大圆寸按下她的胳膊，“行了，进去吧。”
一群人鱼贯而入，有几个神色各异的看了一眼池悦，也包括那大圆寸。
她毫不回避，耷着一双眼冷冷的迎上去。
纨绔子弟，脑残废柴。
不过几分钟之后，在急诊科医生办公室见到池礼贤的时候，她已经把这群富贵蛇鼠忘得干干净净了。
池礼贤刚四十出头，是普外科的主任医师，刚轮转到急诊科。
他伏在台前快速的写着病历，没听到池悦走进来。
“老爸。”
“嘿，来了闺女？刚回家？”池礼贤写完最后几个字，合上病历站起来。
“嗯，去图书馆了。”
“晚上吃什么了？”
“M记。”
池礼贤侧头，“又吃麦当劳？那东西热量大代谢慢，都是……”
“反式脂肪酸，我知道。”池悦接到，身为普外科医生的女儿，就要有时刻被普及食物成分以及鸡鸭鱼肉生理构造，的觉悟。
“知道还吃。”他给池悦拿了瓶水。
“快啊，不用等。”池悦打开瓶子喝了两口。
池礼贤无奈，打开办公桌抽屉拿出钥匙，“好好一个暑假，我赶上轮转，你妈又去上海培训，委屈我小闺女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把大钥匙卸下来，递给池悦，“就这一把了啊，丢了咱爷俩儿可就得露宿街头了。”
池悦不以为然，“再不济我来蹭个床位还不行么？”
“呸呸呸！童言无忌。”池礼贤伸手凌空扇扇。
“老爸，你这时候一点都不像个医务工作者。”
“像个神棍。”池悦的眼睛弯了弯。
“我说礼……”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小护士拿着化验单走进来，看到池悦脚下一顿，“……那个池主任，这边有个醉酒的小孩儿，刚院长打电话让您亲自给看一下。”
“噢，知道了，马上去。”池礼贤接过化验单，转向池悦，“早点回去吧，我也得去看看病人。”
池悦把水瓶插进书包侧兜，“好。”
抬脚往外走，余光扫了小护士一眼，年纪不大，二十多岁，挺秀气的。
“哎小月亮！”刚出门的池悦被老爸叫住。
“怎么？”
“睡前记得检查门窗，别动煤气什么的。”
“嗯，知道，走了。”池悦扬扬手，转身就对上一个有点眼熟的……大圆寸。
大圆寸单手插袋站在走廊中央，视线也刚好扫过，对上眼神的瞬间，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怎么又是这人”的嫌弃。
“就那边的小帅哥给院长打的电话，首诊先给了高糖，还开了纳洛酮，你看一下吧……”小护士在身后对老爸低声说。
池悦听了一耳朵，表情更不屑了。
醒个酒还得找院长层层关照，上层社会可真是把人情练达发挥到了极致。
只不过刚才拖着给人拍照的时候没看出来兄弟情这么深厚啊。
那人杵在走廊中间纹丝不动，池悦又不虚，也没打算偏离路线溜边儿走，就顺着自己过来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时，听到那人轻轻的“嘁……”了一声。
“废柴。”池悦压低了声音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废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