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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手渐渐暖和了起来,顾玉莹便问:“那哥哥怎么知道冻伤的事情呢?难道哥哥被冻伤过?”

      陈处宁摇头:“我没被冻伤过。”

      “那……”

      “我家人被冻伤过。”

      陈二老爷怎么说也是河间府推官,已故的陈太老爷还曾为京官,家里竟有人被冻伤过?顾玉莹细想了一下陈家诸人,并不知谁竟可能被冻伤了。怕也是跟自个一般,贪玩忘了冷热,才不小心冻着了吧。

      不过说起来,陈处宁父亲的这个推官,本来是不该有的。不过是顾玉莹的父亲与同僚奉旨南下那一回,陈大老爷也请令跟着去了。这一去,五六位朝廷大员,连着奔丧而归的顾玉莹母亲,全因天降暴雨,山石崩塌死在了路上。皇帝心怜人臣舛命,擢拔了几人在各地为官的父兄子侄。

      只是到了陈二老爷这里,他连个九品官都不是。还是顾淮仁与吏部郎中有些交情,写信托与上疏,俱言陈家父子两代为官,为国为民,家中却只余陈敬一人主事,老小难安,才算得了现在这个官。

      而最后害她嫁与陈处宁的陈淑怡,和顾玉莹一样,也因这事死了父亲。同病相怜的爱惜让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为了嫁给陆绍那样害她。不惜毁她名誉,葬她清白,怀着陈处宁会早死的恶毒之心,想让自己的后半辈子,成为无子可依的寡妇。

      陈处宁温声念道:“你打小身子就不好,以前瘦弱病得更多。好容易养胖了些,姑祖母也安心不少。你若是不当心着点,摔了疼了,她老人家该要伤心了。”

      说起话来便能冲淡这姿势带来的不适,顾玉莹道:“三哥老说我胖,没想到哥哥你也这么说,看来我得少吃点了。”

      陈处宁笑道:“有的吃你哪忍得住?别难为自个。”

      顾玉莹气得喊:“哥哥你也笑话我!我不要你暖手了!”

      陈处宁忙抓住她的小胳膊,把她往椅下溜的小身子拉回去,温和的气息清浅地扫过她的脸:“别跑,还凉着呢。”

      顾玉莹又坐回去,看着他细眉清眼,山根也不高,唇色淡淡带一点青,五官每一部分都线条柔和,跟他的性子一样软磨。

      她点着脚问:“哥哥方才说被冻伤的家人,是谁啊?他被冻伤了,哥哥也很难过吧?”

      水轩外悠悠落下一片枯叶,十来人待着,四面透光的水轩也暖和了起来。陈处宁眸色黯淡,看她许久,终于缓缓点头道:“是很难过。”

      “那莹儿一会儿跟管家要些药膏,哥哥给他带过去吧,算是莹儿的心意。”

      “不用了。”

      顾玉莹不解:“……为什么?”

      陈处宁的声音轻得只有她听得到:“因为……她已经死了。”

      顾玉莹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

      陈处宁双手却紧抓着她。

      而他明明是如方才不变的神情,顾玉莹却愣是从里面看出了些凌厉。

      少年的陈处宁什么样她没印象,可成年的陈处宁冷淡的表情,疏远的动作和厌弃的脸,她记得一清二楚!

      后来他看她的时候,总是咬着牙,颌骨紧闭显得咄咄逼人。他也是带着这样的气势走到她房里,轻描淡写地冷笑:“莹儿,我要纳昭雪为妾。”

      顾玉莹忽而心慌,忙忙地想再问一句,紧闭的水轩门却被推开来。冷风钻衣而进,立见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前面的男子剑眉星目,鼻高眼深,披着玄色驼毛斗篷,内里是云纹泥金锦衣,乌丝半拢,额宽面展,端的是潇洒俊朗,却只神采奕奕地笑道:“四妹!你怎得又欺负人了!”

      “三哥!”顾玉莹立刻把手从陈处宁袖里抽了出去,打椅子上跑过去,见后面跟着个头小小的顾玉瑶,裹着她送的斗篷,开心道:“五妹也来啦!”

      顾玉瑶被裹成了团子,鼓着脸蛋喊了声四姐。
      顾容礼松开牵她的手,捏了捏顾玉莹的鼻头,又气又爱道:“这大冷天的,你又让小丫鬟跪在雪地里,回头跪出病来!”

      顾玉莹缩头一躲,低喊道:“哪是我让她跪的?是拾英怪她!你要替她不平,找拾英去!”说着就傲气拧走了。

      顾容礼跟上去,坐下笑道:“那小丫鬟不是你罚的,那你陈哥哥不是你欺负的?”

      “我哪有欺负他!”

      陈处宁与顾容礼见过礼,默默地在桌边圆凳上坐下。

      顾容礼笑道:“我可是见你手都塞人家袖子里了,冻得你陈哥哥嘴唇都青了。”

      顾玉莹气恼:“那还不是小丫鬟把火看灭了,我没得暖手!三哥你就是不明事理地怪罪人!”

      顾容礼凑过去,浅声给她讲理:“你知道你陈哥哥身体不好,还要人家给你暖手,你说谁不明事理?”

      顾玉莹瞥了眼淡笑不语的陈处宁,他一点开口的意思也没有,便也没解释,斜眼瞪了瞪顾容礼,又歪到一边去了。

      顾容礼看她扭来扭去,觉得甚是好玩。又凑脸跟她说话。顾玉瑶在旁边的圆凳上坐下,看两人逗笑了会儿。却仰头看看不说话的陈处宁,轻喊了一句:“四表哥好。”

      顾玉莹耳聪地听到了,头微微偏了偏。

      反倒陈处宁很是平静,千年微笑脸回应:“妹妹好。”

      顾容礼看小丫头右手抓着自个袖口,目光却转到陈处宁身上去了,笑道:“三哥真是心伤啊,胖小子养了多年,心思全不在自家人身上!”

      顾玉莹别回眼睛,另一只手在他腿上轻拍一下:“你说谁是胖小子!!”

      顾容礼眨眨眼无辜道:“我也没说是你,你拍我做什么!”

      顾玉莹又扑上去,顾容礼敏捷地起身躲她,两个人又追又跳地闹作一团。

      而顾玉瑶跟陈处宁几乎没说过话,方才问候下去就有些冷场。看着绕桌跑来跑去的兄妹俩,暗自想了想共同话题,便又问道:“四表哥,怡姐姐怎么没来,她在家可好?”

      怡姐姐便是陈淑怡了。

      顾玉莹本在跳着够顾容礼手里的香包,又停下来看陈处宁。顾容礼举在半空的手落下,叹气笑道:“哎,我看你这丫头真是要把三哥排到后边去了!”

      陈处宁却接话道:“怎么会,玉莹自然是最喜欢三表哥了。”又转头与顾玉瑶道,“妹妹近日有些咳疾,姑祖母身体刚好,怕过了病气,便没有来。”

      顾玉瑶担心问:“严重吗?”

      陈处宁牵了牵嘴角,淡淡道:“我没去看,并不知道。”

      亲堂妹病了他竟没去看看?顾玉莹拨开顾容礼揉她头发的手,问道:“处宁哥哥怎么不去看看?”

      陈处宁冷漠道:“不想去。”

      任性得全不像他一贯温和的作风,顾玉莹被动接过顾容礼递给她的香包,愣愣地接不住话。

      顾容礼闻言也是诧异,不过他与陈处宁虽只差了半岁,彼此却也没有过多来往。因见时间不早,便捏了捏小丫头的脸,温和道:“好了好了,四妹你出来得也够久了,祖母在屋里等着你呢,你伯母也要回去了,快走吧。”

      顾玉莹也觉出来得久了,便只好压下心事,收拾了衣服,几人一块回去了。倒是回去的路上,还是陈处宁牵着她。想来顾容礼知道顾玉瑶跟他不熟,便把跟他熟的自个推了出去。

      顾玉莹没来由地觉得陈处宁的反应不大对,但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一路上跟他说这说那,他也淡淡的,几个字应答完,便没了下文。

      ***

      晚上顾玉莹爬上床睡觉,探着脑袋见顾老太太靠在圈椅里,双手交握,眉唇蹙起,时不时长闭双眼,显得很累的样子。

      “祖母,您不舒服吗?”顾玉莹衣裳都脱了,穿着里衣又爬下来道,“要不莹儿自个去东边屋睡?”

      老太太急站起来赶她:“快回床上去!还敢跑下来!”

      顾玉莹又钻回去,老太太给她把被枕都按好,顾玉莹乖巧道:“祖母方才想什么呢?”

      老太太手一停,心不在焉笑了笑:“没什么。”

      顾玉莹道:“祖母别骗莹儿。祖母有心事,莹儿能感觉到。”

      顾老太太容色一软,慈目看她:“那也不是你该想的,快睡!”

      丫鬟进来熄了几根烛火,临床红木灯架上光线晕黄,锦被里的温度慢慢烘热起来。顾玉莹盯着松鹤长寿的床楣等了一会,不见老太太说话,脸颊熏热,自个也慢慢生出些困意。
      眼睛都一眨一眨地半闭了起来,顾老太太却突然道:“莹儿,你觉得祖母对你好吗?”

      顾玉莹瞬间就清醒了一半,半抬身贴在老太太腿边:“怎么不好!要是没有祖母,莹儿都长不到现在!”又抬手搂住老太太的腰,老人家身上飘着淡淡的檀香,闻得她心底安宁不少。

      顾老太太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顾玉莹抬头道:“祖母定是想到了什么,为何不告诉莹儿?”

      顾老太太总归是心事多于她的。到后来老太太过世了,顾玉莹才知道,她给自己留下的铺子,指的婚事,都是多方考量了许久,才下的决定。可若她能早些与老太太说明,她想嫁的人其实是陆绍,会否没有当初的一切,她也就不至于落到后面,被人嘲笑失德的下场了。

      “祖母莫不是还当莹儿是个孩子,什么话都听不得?”

      顾老太太叹气,愁容更深了:“你可不就是个孩子。”

      顾玉莹辩解道:“祖母当莹儿还小,可莹儿却不敢当自己是个孩子。父亲母亲都不在,若是莹儿不警醒些,就得难为祖母操心了。可祖母年纪大了,莹儿不想让祖母劳心伤神。”

      顾老太太面色一收,眼里起了一层薄雾,应是因她提起父母,又不由得伤感起来。顾玉莹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好,扑在老人家怀里,撒娇闹腾了一会儿,老太太总算恢复了平静。

      又给她把被子裹好,拍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其实也无事,只是今日祖母见你处宁哥哥,一时多想了些。”

      “祖母想什么了呢?”

      顾老太太道:“你可知你处宁哥哥,是没有亲娘的?”

      顾玉莹一愣,想到陈处宁单薄瘦弱的身子,慢慢点了点头:“知道。”

      老太太接道:“其实你跟你处宁哥哥亲近,祖母也能明白几分。都是没了娘的孩子,彼此性近怜惜,也是常情。不过你有祖母护着,你处宁哥哥却一直过得不好。本来这都是陈家的事,咱们也管不着。不过祖母看你处宁哥哥,身上那股子淡然稳重的气质,正是你少的啊。”

      顾玉莹想了想,点头道:“祖母说这话,莹儿是明白的。莹儿一贯被祖母宠着,有些骄纵了。”

      “也不是骄纵。”顾老太太的手一下下抚着她的头发,祥和道,“祖母是怕,万一哪天祖母不在了,没人照顾你,你适应不了啊。”

      “祖母别这么说!”顾玉莹听得心酸,咬着内唇倔气道,“祖母身子好着呢!还要照看莹儿好久呢!以后还要看着莹儿嫁人呢!”又紧了紧搂住老太太的手臂,头抵在老人家臂弯里,十足的闹性儿。

      顾老太太看她乌龟埋头状,终是温和一笑,摇头叹道:“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时辰不早了,祖母也睡了。”

      杨妈妈便应声进来,扶着老太太去了敞帘的次间。拾英青英也跟进来稍间守着,却见顾玉莹穿着白色的里衣,侧坐在红帘黄帐里,眼看着老太太那边屋,眼儿红红,脸上尽是悲伤。

      “姐儿……”拾英忙走上去喊了一声。顾玉莹却瞬间变了表情,哧溜翻身躺下,给自个把被子裹紧了,淡淡道:“睡吧。”

      灯火熄了,拾英二人守在床边,慢慢的也都呼吸平缓了。然而顾玉莹面朝床里,闭眼酝酿了许久,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老太太那番话引得她心底冒出些说不出的情绪,再想到白日里见到陈处宁的一幕幕,她顿时就气闷起来。

      陈处宁没有亲娘她早就知道。不止如此,知道他过得不好,她嫁过去以后,在婆家是使尽了法子,多方维护他。只可惜他这人却是个天生的软骨头,被别人指着脊梁骨骂也没甚反应。不仅对母兄的各种明坑暗损视若无睹,见她生气还乐呵得不行。他那派恬淡平和的样子,外人看着当是陈家上慈下孝,只有她知道,那一家子不知道背地里给他使了多少阴沟。

      知道他身子不好,今日还穿那么少,这保不定就是赵氏的主意。顾玉莹想揭发她丑恶嘴脸的冲动更强了。然而翻来覆去了多回,总算压下去了。

      陈处宁过得惨,症结并不在赵氏身上,谁叫他一直都是那副谁都能来欺负的虚弱样儿,在陈家连一句反抗的话也说不出口。她虽一直同情他处境艰难,对他这种逆来顺受的态度也是怒其不争。只可惜她最终半逼半哄地劝他去念书了,他人是终于踔厉发轫了,心却随着荣华富贵一块儿走了……

      一股寒意顺着后背爬上热流激荡的心头,顾玉莹慢慢地就凉了下来。

      反正无论如何,这辈子她是绝不会再嫁给他了,多想这些也是无用。只是刚要收拾想法重睡,却不知怎么突然想起白日里,他低声在她身前念的那句“她已经死了”。

      ……

      顾玉莹哗一下弓身坐起,瞪着屋内唯亮的花鸟灯,眼底映出明黄的一小簇火苗,心脏砰砰直跳。

      她突然记起那年,背地里撒气骂陈处宁被他听到。她话里有一句,说的便是嫁给他连手都冻了。而后来陈处宁便像是报复她这句话似的,一到天冷就不让她出门。

      记得他进了连窗都不让开的屋里,言昭雪跟在他身后,容貌婉然温和,腰身娉婷袅娜,而眼神却是那般地轻蔑高傲。而他眼角浮着阴测的怪笑,脸都被寒气冻出了点血色,却几步走过来,弯腰与端坐的她威胁低道:“你要是出去,万一冻伤了,那就不好了。”

      顾玉莹不由得心砰砰直跳——她竟没发现!他恐怕也是有着前世的记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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