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玉无瑕》烟水袅袅

36、第 36 章

　　笔墨融笺，时光流转。得知顾家四姑娘竟也渐通云章，顾容礼摇头一笑，从京城给顾玉莹寄了一块上好的洮砚。晕散的墨色在青绿石底铺开，碾转间更显文韵悠长。顾玉清执笔落墨，长书“千里东风一梦遥”，落笔却有些慨然，神色暗淡颇显伤怀。

　　顾玉莹看她不高兴，放下手里的墨块，探头看看：“不错啊，三姐为什么叹气呢？”

　　顾玉清抬头未及说话，意晚阁外进来婆子通传：“三小姐，姨太太派人来请，老太太请您过去说话。”想来又是为了她的婚事，顾玉清暗暗握紧了拳。顾老太太是以柔克刚，知道她反弹得厉害，每次都不言及婚事，可是那些夫人们来了，却把郑姨娘拉过去谈心。

　　郑姨娘是妾室，寻常哪能受得起这份尊重，回去后就开始劝诫顾玉清：“你就听些话吧，如今看在你四妹妹的面子上，老太太也看重你，那几个夫人待我客客气气，你就挑个合心意的……”

　　“我没有合心意的。”

　　“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呢！”郑姨娘很生气，把顾玉清手里的书一把抽出来，疾言厉色，“老太太虽然偏心，但好歹是你血亲的祖母，指婚不会不为你的将来考虑！你若要再推脱，一旦你祖母心寒了，你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了。”

　　“趁着如今老太太身体还硬朗，你还好找机会寻个好人家。倘若再过个一年半载，你祖母撒手西归了，你还想正院里那位替你细心询问？你这样违逆老太太，你父亲已经很不满了。”

　　顾淮仁偏心不足，还要含沙射影二房的不对，顾玉清袖中捏着哥哥寄来的书信，一横心推开纸砚，径自跟着那婆子去了。

　　一个婚事竟然搞成这样……顾玉莹被余怒波及，看着顾玉清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叹气。只是这么久了她也不理解，三姐为什么不肯嫁人呢？无解。顾玉只好又来到桌前，拿起毛笔继续练字，练了一会儿觉得眼睛酸乏，挂起笔时，目光扫到笔架下清隽孤傲的字迹，她突然福至心灵——

　　三姐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四小姐！”未及多想，暖阁的门又猛然打开，外面的寒气呼啸冲进来，顾玉莹浑身一抖断了思绪，转头看见是青英在拂肩头雪，末了又走过来笑着问她，“四小姐怎么还在这里？”

　　“怎么了？急急慌慌的。”拾英正给顾玉莹磨墨，转身走到炉边，拿起热烘过的毛毯给顾玉莹披上。

　　意识到自己莽撞了，青英吐了吐舌头，却仍笑嘻嘻的：“长史夫人带着沈小姐来看老太太，带了许多金贵玩意儿，老太太让奴婢叫四小姐过去呢。”

　　“再金贵也没有四小姐身子金贵。”拾英淡淡道，“你这么扑进来，要害四小姐风寒了怎么好？”

　　青英连忙点头：“姐姐说的是，我下次一定注意。”心上却不纠结，立刻侧着头问顾玉莹，“那，四小姐要过去么？”

　　顾玉莹慢慢想了起来，长史夫人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她本是顾老太太的外甥女，远嫁京城之前曾在顾家住过多次，知书识字，为人端方有礼，深得顾老太太的喜爱。顾老太太本来看准了她跟顾玉莹的父亲是一对金童玉女，却谁知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沈家横插了一脚，外甥女就这么跟人跑了。顾老太太懊悔不迭，却也无可奈何，反倒顾玉莹的父亲知道了哈哈一笑，长叹缘分天定，一转头就从苏州娶了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就是顾玉莹的母亲了。

　　“去，当然要去。”顾玉莹如此想来，这位长史夫人还曾是父亲默许的妻子，倘若当初没有沈家，可不连自己也没了。世事如此回环，她也觉得挺好玩。

　　拾英便给她披上粉底撒白花的斗篷，叫一堆丫鬟婆子打着伞拿着手炉，跟着一并送顾玉莹去北院。冬日里白雪纷飞，顾玉莹手拿油纸伞从石阶而下，意晚阁外红梅簇簇，令人流连。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姑娘且慢。”

　　顾玉莹转身看去，竟是一个生面孔，却不知怎么到了内院。怕是顾家亲眷，她只好微微颔首，低头致礼：“公子有礼。”

　　那人却看着顾玉莹，忽然愣住不言语了，直到顾玉莹抬头看他，他才仿佛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本是要问路的，拱手道：“在下随家母来探望老夫人，临走却在府上看到一只受伤的白猫，在下本想替它包扎一下，却不想勿撞入此处，迷了方向……倒是打扰了姑娘。”

　　“白猫？”顾玉莹想了想，莞尔笑道，“那一定是雪绒了。”

　　那男子眸光明亮，问道：“莫非是姑娘的猫？”

　　顾玉莹笑着摇摇头，心底却觉得这人心善，也便友善地向他解释：“多亏公子好意，可倒不用找它。这猫脾气古怪，受伤了更不会让人碰，怕是要蜷在自己的窝里，躺个几日就会好的。”

　　那男子听了却低头喃喃：“竟是如此么……”

　　顾玉莹一笑，转头吩咐婆子，让他带着这位公子去垂花门，自己微微屈身行了礼，撑着伞走远了。这婆子却是顾老太太跟前伺候的王妈妈，她走上前来，却看见这人还在用目光描摹那道背影，她心底甚觉不妥，因而问道：“敢问公子是哪家的？”

　　那男子回过神来，面对着王妈妈的眼神，显然有些不好意思：“我姓赵。”

　　王妈妈便知道了，这是近来总来拜会老太太的赵家夫人的儿子，那位以字画闻名的赵家公子赵承俊。顾老太太可是很喜欢这位赵家公子的，王妈妈不敢怠慢，领着赵承俊向垂花门去。谁知却没走几步，右侧石板路上传来几声猫叫，赵承俊心底一动，脚下循声而去，两三步就到了意晚阁外，他抬手推开门，看见雪绒正窝在太师椅的椅垫上，可怜巴巴地舔舐伤口。

　　王妈妈知道这是顾玉清养的猫，虽然长得雪白漂亮，却爱挠人，府里好几个下人试图抱抚，都被抓得满手是伤。于是她急忙去拦赵承俊的手，没想到那猫竟乖乖地任他抱了起来。赵承俊耐心地替它抚毛，清理了伤口又包扎起来。雪绒窝在他腿上，不一会竟然闭上了眼睛。

　　王妈妈只叹稀奇，跟赵承俊说这猫如何难养，赵承俊却一笑道：“它受伤了，再会挠人也使不出来了。”转身把乖顺下来的猫放在椅子上，却看到桌上的一副翰墨。

　　“这是谁写的？”赵承俊看了片刻，突然问道。

　　王妈妈知道顾玉莹在学写字，很自然地笑道：“那当然是四小姐写的。”

　　***

　　一路上，青英向顾玉莹描述沈梦岚，讲那沈小姐在京城贵女圈十分出名，因与那阁老之女交好，惯是文静淑女，才气非凡的。又兼容貌姣好，太太夫人们无有不爱的。

　　青英怕顾玉莹落了下风，故而多说了几句。顾玉莹被她的煞有介事逗得一笑：“我又不是与人争高论低的，只是去看个热闹，怕她才貌双全做什么？”

　　拾英也跟着应声：“四小姐只管如常行事便好，到底是在顾家，计较太多反而失了气度。”

　　顾玉莹点点头：“正是这个理。”白雪红梅在风中摇曳，穿林时附了一片在她肩头，不甘寂寞地要凑个热闹。

　　老太太的院子里积雪扫尽，地上留着一道道扫雪的斜痕。片片雪影里，红梅几簇绽在院中。院门到正屋来回都是人，还有好几个生面孔的婆子丫鬟，想来便是长史夫人带来的，顾玉莹也没在意。

　　信步进了院子，走了两步却发现一大堆人聚在厢房门口，都是新衣靓装的丫鬟婆子，簇拥着廊下的一个少女。那坐着的俨然一位容貌翩然的娇俏贵小姐，梳着端庄典雅的随云髻，鬓边是一支红梅簪，大方又应景。

　　这应该就是长史夫人的女儿沈梦岚了。

　　顾玉莹的脚步顿了顿，向这位美貌的世家小姐走去。待得到了檐下，拍了斗篷山的雪，略整了衣衫向那女子走去，那少女也站起身来，与她互相颔首致礼。顾玉莹不觉陌生，收了棉捂子亲切地问她：“想来这位姐姐应是沈姐姐了？”

　　那少女也是一笑，说话声音也细慢：“唤我梦岚便好，妹妹是？”

　　顾玉莹据实相告，沈梦岚听到便笑：“早听说妹妹生得好，今日见了果然如此。”

　　顾玉莹微赧一笑，与她话了两句家常，知道她是随母亲来探望旧乡，怕沈夫人触景伤情，特意随行而来的。又一来一回几句，更觉这沈小姐虚怀若谷，当真谦虚。顾玉莹自来在读书写字上羞于见人，见雪渐渐地飘得大了些，因而岔开话题道：“雪下得这样大，姐姐何不跟我去正屋坐着，却到厢房外面守着？”

　　沈梦岚听了却低了低头，轻缓地道：“方才我是在屋里陪顾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说话的，我一则想长辈们有些话当着我不好出口，又兼我本是喜欢冬日雪景的，就想出来坐一会儿。”

　　顾玉莹笑道：“这有什么，她们说她们的，我们且不听就是了。”拉着她就要回屋。

　　沈梦岚面庞却带上了一丝红晕，她摇了摇头：“不太方便。”

　　顾玉莹奇怪：“怎么不方便了？”

　　一道声音这时却打断了对话，音色冷冷清清地带着寒气，似乎比这冬天的雪还要冷。

　　“你还不回来在这吹什么寒风？”顾玉清从廊子那头远远地走了过来，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顾玉莹说：“我在跟沈姐姐说话呢。”

　　顾玉清冷笑一声：“该说话的不说话，不该说话的倒说得满头起劲。”

　　顾玉莹懵呆：“三姐你在说什么啊？”

　　“你还不知道？”只见她嘴唇开合几下，浅浅地飘出一句让人措手不及的话，“你的处宁哥哥回来了。”

　　屋外的大雪越飘越大，洋洋洒洒地把清扫露出的地面又盖住了。外面风声呼厉，屋内却一片其乐融融。温煦和暖的热气蒸腾而上，扑得屋内闲坐的人脸都红扑扑的。顾玉莹从外面走进来，脸却是冻得白生生的。

　　进了明间拾英给她解了斗篷，顾玉莹打了个寒颤，顾玉清自顾自地进了次间，顾玉莹隐约听到陈处宁压低气息的声音，那样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太久没有听到了，竟然令她奇异地生出一股想逃跑的冲动。

　　有些不安地看向拾英，拾英却看不懂她的反应，还微笑地催促她：“四小姐快进去啊。”

　　顾玉莹没法子，只好咬咬牙进了次间。一屋子里的女眷颇多，当中一个站着跟顾老太太说话的人，正是陈处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