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人类的灵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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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知微努力地把自己当成一只普通的魔兽，看着风解识在帐篷里忙碌。
过了一会儿，他走进了屏风后面，紧接着屏风后面响起了洗浴之声。
陆知微就这样隔着屏风听着他洗完了澡，披着亵衣湿漉漉走了出来。
褪下了一身华服的风解识，其实长得有点像风眠。
只不过两个人气质上略微有些不同，风眠像纯然凛冽的霜雪，而风解识则像是一件精雕细琢的玉珏。他身上天然带着一丝进退合宜的娴雅，交谈时让人如沐春风，可是眼下真正靠近了，却也不尽然只有雅致。
他其实挺让人捉摸不透的。
风解识是什么人？
他身为风家的内宗弟子，更是现任风氏宗主的长子，前半生顺风顺水，是仙门中出了名的清贵公子。这一生总共遇到过两大挫折，一是寻找覆雪剑路上被风眠抢了先，二是对女主“陆知微”一见钟情却苦苦求之不得，一念之差长出了魔心，错杀了亲妹风思缨之后彻底入了魔道。
陆知微看着他，心里有点毛骨悚然。
她知道他理论上的结局，他半生顺遂运交华盖，却在女主身上栽了跟头，因而一着不慎走火入魔。虽然这一世所有人的命运都已经改变了，但是她并不想去作死招惹他。
“晚安。”
风解识轻道了一句，略一抬手，帐内的油灯就灭了。
陆知微有点怀疑，风解识是不是知道她听得懂人话，他的一言一行简直就像是在与一个寻常人类沟通。她在黑暗中盯了他一会儿，确定他真的睡着了，才放松了身体，轻手轻脚地从帐篷的缝隙里摸了出去。
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了帐篷，小心翼翼地在空中盘旋接近陆家帐篷。
陆家的万剑阵只在帐内没有人的时候会开启，这个丧病的规矩是陆昭冥定下的，他说如若万剑阵在，所有人晚上都不用提高警惕了，还怎么增进修为？
陆知微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果然顺利地落在了最大的那顶帐篷上。
帐篷内，陆意非和陆昭冥正在交谈。
陆意非看起来满脸疲惫，正在擦拭着沾满鲜血的剑，一边擦一边小心地偷看陆昭冥。
“师兄。”陆意非小声说，“我们已经在这个林子里杀了半个月魔兽，可是追魂铃还是没有捕捉到师姐的魂魄……会不会师姐的神魂已经……”
陆昭冥闭着眼睛在调息，什么都没有回答。
陆意非渐渐地红了眼睛：“师兄，我既担心找不到师姐的神魂，又害怕找到。”他仰起头，连眼眶周围都红红的，“找到了，然后怎么办呢？”
陆昭冥睁开了眼睛：“不论生死，都要找回来。”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平静，脸上并没有多少悲伤的神色。
陆知微趴在帐篷上，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他的模样。那时候她刚刚到这个世界，陆家遭逢大难，陆昭冥作为直系宗族的孩子，他所有的亲人都在他面前死了一地。他冷静地把陆意非和陆了了护在身后，看着一地的尸体只是说了一句话：烧了吧，魔气入体，或有尸变。
在很长时间里，陆知微一直觉得陆昭冥是个很冷淡近乎冷漠无情的孩子。
可是偏偏就是这个孩子，一脸淡漠地背起了整个陆家，由着她和其他人活得轻轻松松，宛若一群废物。
……
陆知微趴在帐篷顶上的姿势其实是很难固定的，她的爪子勾着帐篷顶，时间久了就有所松动。只是略微一动，帐篷内的人马上有所察觉。
“谁！”陆意非厉声道。
他的剑随之出鞘，剑光把帐篷顶削了一半。
陆知微：卧槽这个熊孩子！
陆知微振翅高飞，然而她此刻只是一只魔兽幼崽，然而帐篷里还有一个大魔王陆昭冥。陆昭冥年纪不大，修为丧病，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万剑阵就瞬间启动。万剑齐发如雷霆之势，陆知微躲闪不及，狼狈地跌进了帐篷里。
“……鸟？”陆意非呆道。
陆知微摔得天晕地转，抬起头和陆意非眼对眼。
“……是魔兽？”陆意非又喃喃。
眼前的白鸟显然不是什么寻常物种，它的眼瞳是深紫色，翅膀与尾羽的末端也带着一抹紫色，显然和这半个月来他们杀得麻木了的生物一样的。只不过这只鸟身上隐隐溢出魔气，一看就知道要比山林里的高出不少品级，竟然是一只罕见的高阶魔兽。
此刻这只白色鸟儿跟他眼对眼，说不出的难受别扭。
到底哪里怪怪的？
忽然间那只鸟跳了起来，张开翅膀朝着陆意非的小白脸狠狠扇去！
“啾！！”
陆知微：你这个熊孩子你作死啊啊啊！！！！
“意非！”陆昭冥喝道。
然而为时已晚，白鸟的翅膀已经扇到了陆意非的脸上。
陆意非来不及躲闪，被扇了个正着，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心里也哇凉哇凉的：这样的距离被一只魔兽击中，就算不死也中毒，不中毒也要毁容了……
几乎是同时，陆昭冥的一个灭灵诀击中白鸟。白鸟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强大的灵力向它倾轧而去，它被提到半空中，身体扭曲成诡异的姿势，绿豆大小的紫色眼睛快要突出来。
“师、师兄！等一下！”
陆意非感觉到一阵没有缘由的心慌，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抢先一步喊了出来。
面对陆昭冥冰冷的目光，陆意非茫然道：“师兄你先等一等，我好像、我好像没事……”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的脸上还有一点余痛，但那只是被白鸟的翅膀扇了的疼痛而已。除此之外，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的感觉。
直觉告诉他，眼前的魔兽真的只是跳起来，揍了他一下，半点魔气都没带上。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但是一时半会儿他又记不起来究竟为什么觉得熟悉。
眼前陆昭冥要下杀手，陆意非慌忙道：“师、师兄，你看这个鸟的脚上有个东西！”
陆昭冥脸上的怒火渐退，他暂时收了灵力，用一个缚灵锁套住了白鸟，把白鸟从头到尾调转了个个儿，露出了它小小的爪子。
它的爪子上确有一个银色的小环，环上镶刻一枚蓝色的焰纹。
“竟然是有主的么？”陆意非喃喃，“这个纹章没见过啊……”
近些年来，修道人士中也有不少会圈养一些魔兽当做宠物，但是魔兽生来高傲且排斥人类，越是高阶越是如此，因而这种风气只在修仙世家的女修圈里盛行，养个小鸟小兔什么的把玩，平常也用来给孩子击杀。眼前这只鸟，论外形倒是符合的，可是……
“看够没？”陆昭冥问。
“……啊？”陆意非愣愣道，“够了够了。”
“看够了，就回去歇息。”
“师兄你不要浪费灵力了，杀它也增进不了多少修为……”
“又如何？”
陆昭冥的话音刚落，缚灵锁绽放出刺眼的光华越缩越小。行动表示，他陆昭冥杀魔兽，只是因为想杀而已。
陆知微刚才已经被去掉了半条命，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整条命都要归西了。
“啾！！！”
是我啊你们这帮小畜生！！
她奋力地挣扎，朝着陆意非啾啾啾，妄图唤起这个蠢小子的同情心让他阻止陆昭冥。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自从“陆知微”被魇魔杀害之后，陆昭冥对所有的魔物都已经恨之入骨，陆意非哪里敢再哔哔上半个字？再多说一句，陆昭冥能废掉他一只手。
陆意非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陆知微痛苦地拍打翅膀，就在她的意识渐渐飘远之际，只觉得身周忽然涌起了一阵清风。这种风舒服无比，卷过了她所有疼痛的地方，最后那股力量冲向缚灵锁。缚灵锁闪了闪，变得暗淡。
“风解识，你这是什么意思？”陆昭冥的声音压抑着怒气。
风解识走进了帐内，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小白鸟，轻道：“丢了个小家伙，来找找。”
“哦？”陆昭冥淡道，“风家什么时候，也同这种东西为伍了？”
这世上修仙门派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确实有不入流的门派和散修会养一点魔宠，但是七宗仙门素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向来视圈养魔宠这种行为是不入流的。至于风家……
陆昭冥冷笑：“我倒忘了，风家与这种东西向来渊源颇深。”
一句话出，帐内陆意非和风解识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大家都心知肚明，陆昭冥说的当然不是眼前的这只小白鸟，他说的“这种东西”指的是风眠，风解识的堂弟，曾经风家内宗的三公子，如今的一代魔头。
风家家大业大，位列七宗之首，这些年来谁敢提这点丑事？
陆知微忘记了疼痛，张开的小鸟嘴巴很久没有合上。
她这些年来向来不插手外事，只知道陆家在仙门中好像人缘一般，向来只有花力气的时候才会被叫上，像平常有什么好事，各家聚会啊，一起聊天八卦啊，逢年过节组团去拜访哪个谪仙高人啊，从来没有陆家的份。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陆昭冥年轻没有人看得上的关系，现在看来这完全是因为陆昭冥的情商问题啊……
陆知微头晕目眩，身体一轻，被风解识抱在了怀里。
风解识抚摸着小白鸟的羽毛，神色温和如故：“陆公子说笑了，我并非执意留它性命，只不过它并非一只普通的魔兽。”他轻轻地旋转着陆知微脚上的银环，轻道，“如若风某所猜不错，这只魔兽的身体里，应该有着凡人的神魂。”
“……神魂？”陆意非叫了出来，“你说它是个人？”
“我知晓有一门技艺，能够以自身修为结印稳定他人神魂，此鸟身上尚留有些许痕迹。”
“不可能，你拿什么证明？”
“寻常魔兽，可以在缚灵锁下如此淡定自若？”
陆昭冥的脸色微微一沉，陆意非则是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刚才太乱了，他们还以为缚灵锁被风解识强行给拆了，没有想到他只是暂时压制，并没有彻底冲破。此刻缚灵锁已经趁着他们交谈的时候偷偷地恢复了效用，正锁着那只小白鸟，一圈一圈地倾轧着她的魔气。
可小白鸟却完全没有痛苦的样子。
没有人知道，这样一只小魔兽是如何在缚灵锁下保持镇定的。
陆昭冥的目光依旧如同冰刀，却没有再进一步下杀手，于是风解识顺利地抱着白鸟离开了陆家的帐篷，回到了自己的帐内。
一路上，死里逃生的陆知微心跳如雷，一动也不敢动。她眼睁睁看着风解识给帐篷设了个禁锢的结印，然后才把自己稳稳地放在了枕头边，到末了还轻轻地点了点她的脑袋。
“可不要出去了。”风解识的声音轻缓。
陆知微装作一只傻鸟，连一声啾也没有回。
她可不相信他说的神魂论。
他之所以保下她的性命，十有八九是认出了她脚上那个属于覆雪剑的冰蓝火焰纹章。
还是要尽快想办法证明身份才行，陆知微在黑暗中暗暗下定决心。
*
第二天醒来，陆知微发现外面已经是一片狼藉。
昨日断崖边上大约有百来顶帐篷，一夜之间，帐篷十有八九都不见了，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七八顶仍然在原地，就像是被秋风打过的枯树，萧瑟得有些惨兮兮的。
额。
陆知微瞠目结舌。
这是所有人都连夜卷铺盖走人了？
留下来的人都集中在了森林前的空地上，绝大多数都是陆家人，零星还夹杂着几个没有宗门的散修。陆昭冥显然没在，因为大家在地上席地而坐，正懒懒散散的坐在地上吃早餐。
人群里面，还剩下一个穿着风家校服的小姑娘，风解识的妹妹，风思缨。
她正满脸心虚地坐在陆意非的身边，手里捧着一块香喷喷的烤肉。其实照理来说以她的年纪，在风家早应该开始辟谷课程，至少开始过午不食，杜绝荤腥，可是真的好香啊呜呜呜……
好在风解识并没有追究，他只是带着小白鸟走到人群里，问大家：“其他人呢？”
陆意非抬起头来：“走了。”
风解识惊诧：“走了？”
“也没什么事，那几家人嫌弃杀这里的低阶魔兽浪费灵力，所以不想在这儿待了，跟我们拆伙了而已。”陆意非挑眉道，“我师兄说了，风公子也可以走，毕竟我们要留守在这边是我家的事情，没有道理道德绑架风公子。”
风解识一怔，道：“什么叫道德绑架？”
陆意非说：“就是键盘侠最爱做的事。”
风解识的脸上露出了更加疑惑的表情。
陆知微：“……”
陆知微把头缩进了翅膀里。
这些年来，陆家的小萝卜丁们都是她奶大的，也就跟着她学了一堆有的没的奇形怪状的词汇。现在被外人听见了，大概会被当成是智障。
好在风解识有涵养得很，直接忽略了听不懂的话，温和道：“我与陆宗主……也算有过数面之缘，留在此地找一找是朋友的本分。”
这一番话说得陆意非的狗脾气也收了一些。
陆意非看看风解识，又低头看看手里的食物，发出了友好的信号：“瓜子要不要来一点？奶香味的。”
陆知微：……
风解识落座，自然不可能像陆家的泥猴子一样席地而坐。他在远处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盘膝而坐。
陆知微蹦蹦跳跳地朝着人群里走了过去。
有什么办法能够既暗示陆意非，又不让风解识发现呢？
现在人多眼杂，总不能当场给陆意非写个字吧？
小白鸟一思考，脑袋就会本能地歪起来，绿豆小眼睛幽幽的，圆滚滚的。
这一幕被风思缨看见了，她悄悄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风思缨是个女孩子，对这种可可爱爱的小魔兽缺少免疫力，她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风解识，确定兄长的脸上没有不悦的表情，才小心地把小鸟捞到了怀里，一下一下摸它的羽毛。
陆意非见了，打了个哆嗦：“等下我师兄回来的时候，你可藏好点。”他一边说，一边也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小白鸟，戳了戳，“你真的拥有人类的灵魂？”
陆知微缩头缩脑，不敢当着风解识的面露馅。
风思缨抬起头，满眼睛星星：“有什么可以喂它的吗？”
陆意非从身后掏出个鼓鼓的小布袋，从小布袋里面掏出一把坚果，递给了风思缨：“呐，这个给你。”
风思缨欢天喜地接过了。
陆意非看着小布袋，眼神微微走神，过了一会儿他细心地把袋子上的系绳又系了回去，十分珍视袋子的模样。
陆知微看着他手里的袋子，眼前一亮。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刺骨的山风从森林深处呼啸而来，带来一阵腥甜的血气。隐隐约约有魔兽的嘶鸣之声在远方响彻，动静震动得地面都有些摇坠。
所有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
这山脚下魔气充盈，也不知道森林里藏匿了多少魔兽，如果有一两只高阶暴力的……陆意非不安地朝森林里看了一会儿道：“陆家的，跟我去查看一下！”
陆昭冥不在，陆意非竟有了几分担当。
他一走，所有陆家子弟就都跟着进了森林，偌大的营地就只剩下了几个零星的外家人。
陆知微回头看了看风解识，他不走，她肯定没有办法在地上给陆意非留字，不过……陆知微看着陆意非留在原地的小布袋，歪了歪脑袋。
那袋子是用异常坚韧的布料制成，袋口上系着一个特殊的结。这结是几年之前她从一本古籍上翻出来的，与锁几乎没有两样了，寻常人没有专门地学过怕是很难打开这个结。
当然，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想来风解识是不会知道的。
确定没有人注意她，她用喙一点一点地啄开了那个结。
……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