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冰倾玉·三千》青棠棠棠

2、第二章

　　岳埔先是付了岳心在阿宽家待三个月的钱，后来三个月延长到了半年，但半年又变成了一年，最后一次岳心的母亲钟绣如过来的时候，她直接把一份大数额的钱交给了岳心。
　　“心心，你好好待在这里，妈妈会托舅舅想办法就让你到这里安稳下来。”
　　岳心看着母亲白了许多的头发慌乱不已，“妈，家里怎么了？爸爸呢？”
　　“我暂时和你爸爸离婚了，但是爸爸还好，他让你不要担心，等好了就接你回去，心心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岳心心中慌乱，忍不住就落了泪。她揪着钟绣如的衣角，脸上透露出一丝倔强：“妈，我想回家。”
　　“爸爸妈妈一定会一起来接你回家，你再等等，再等等。”钟绣如很舍不得自己的小女儿，但她的时间不多，只能再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就狠心起身离开。
　　岳心抱着腿在床上哭了很久，刚来君山岛村的那一晚她没有哭，说要延长半年、一年她都没有哭，可是现在面对这未知的约定，她无法再克制住委屈和害怕。
　　蔡美珠送钟绣如到码头，阿宽在门外听着岳心号啕大哭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犹豫着，却还是没有推门进去，只坐在门口陪她。
　　岳心的哭声渐小，阿宽松了口气，正打算去做点吃的给她，没想到刚站起来就听见了搪瓷杯打翻的声音。
　　“心心，怎么了？”阿宽着急进门，就见岳心捂着胸口撑在桌前，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他连忙一手扶住她的腰让她靠着自己，一手去拿桌上的药膏，“心心你先坐下，我去拿热水给你兑开。”
　　这是阿宽第二次见岳心发病，来这里一年，岳心只在秋冬之交突然变冷的那天早上气喘过一次，他们当时手忙脚乱，还不如犯病的岳心镇定。这次有了经验，但他也镇定不下来。
　　手抖着兑了热水，阿宽忙又跑回岳心的房间看她。“心心来，喝药，不怕啊，哥在。你慢慢呼吸，跟着我的口令来，呼——吸——呼——吸——”
　　他直接弃了勺子，一边顺着岳心的背一边小口小口地喂她，等怀里的人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才空出手去按摩她因呼吸困难导致痉挛的手。
　　岳心还在流泪，阿宽分不清她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难受，便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心心你别哭，你爸妈一定会来接你，你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不用交钱也行，这个房间永远都是你的，我们家永远都欢迎你。”
　　“阿宽哥，”岳心抱着他的腰痛哭，“我不想没有爸爸，不想没有家。”
　　“不会的不会的，”阿宽不敢让她再哭，慌忙安慰，“你看我爸当年说让我和我妈等他回来，他前年就给我们来信了。你爸爸说会来接你回去，也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我想见我爸爸，我好久没见他了，我想他。”
　　岳心泪眼朦胧地看着阿宽，阿宽不知道怎么拒绝她，但现在的情况确实是让她待在岛上会更好。
　　“心心，你先等等，等我有机会去县城看看，再想办法带你回去好不好？”
　　去而复返的蔡美珠听到这里直接开门，“你们两个哪都不许去！”
　　她关上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坐着的两个孩子，低声但严厉地教育道：“现在外头是什么形势你们没见过也听说过吧，心心，你妈妈来，是要你安心，也是为了告诫你不要乱跑。他们那边现在已经够乱了，你要是去了再出什么事，你就是添乱，到时候受到伤害的不止是你爸爸，还会有你、你妈妈！阿宽你听清楚了，这件事很严重，你不许带着心心胡闹，没我答应，你也不准到县城去！”
　　蔡美珠一吼，岳心就又哭出了声，阿宽也顾不上那么多，赶紧抱着她又哄：“心心你别哭啊，别哭。我妈她是为咱们好，我们知道你委屈，但这也没办法，咱们等一段时间，等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好了，你先别难过啊。”
　　岳心又抱着他哭了良久，才抽抽噎噎道：“我知道……我……我不会到……码头上去了，我不出门了。”
　　蔡美珠心里也不好受：“那行，你就在家里待着，对外我们就说你病了，你的药还够不够？我找村里的老中医再给你按药方配好药膏来。”
　　阿宽直接替岳心做了回答：“还有两罐新的呢妈，上次岳伯伯带来的，都还没用。”
　　“行，那你陪着心心吧，我去给你们做饭。”
　　蔡美珠悄悄抹了泪出门，阿宽又抱了岳心一会儿就让她躺平到床上，他给岳心盖上毯子，又小心地用勺子给她喂了点水才说道：“心心你放心，我去城里没事，等哪天我妈没注意，我就跑到你家里去看看岳伯伯。”
　　“别，”岳心紧紧攥着阿宽的手，“你别去，我不要你出事。”
　　阿宽嘴角上扬：“你别担心，我机灵着呢，肯定不会有事的。”
　　“不行！”岳心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你不能去，美珠姨只剩下你了，我不能让你有任何涉险的可能。我爸爸很重要，可是你也很重要。我听你和美珠姨的，我不走，我妈妈和舅舅肯定会想办法帮爸爸的，你就陪着我就好，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好，我陪着你。”

　　阿宽还是找了个机会跑到岳埔家里去，他以前曾来过这里两次，恰好岳心都不在。现在岳心在他家，岳家却是变了个模样，大门没锁，院子里一片狼藉，这个时节应该盛开的花全都掼在地上枯成了土黄的枝条。窗棱门帘也都坏了，歪歪落落地挂在木框上。
　　阿宽带着物是人非的惆怅从角落里的水龙头接了一盆水，等待岳埔回来。他刚刚在广场看见了岳埔等人的境况，或许这一盆水能稍微给他一些慰藉。他小心地躲在和大门同一侧的围墙角落里，生怕他人发现，现在隔着墙的耳目太多，随时都有可能酿成新的灾难。
　　短短半年，岳埔已经老了许多，他走路开始驼着背，步履也不像当初那样有力、轻快。推开门的时候，门上仿佛坠了千斤铁。阿宽屏住呼吸查看门口的动静，等岳埔进来关上门之后，他才冲过去扶他：“岳伯伯，您快坐下。”
　　“阿宽！”岳埔比他还要慌张，他左右看看，见不再有他人，才赶紧把阿宽拉进屋里，“你这孩子怎么来了！”
　　阿宽端着抢进来的水盆，放在岳埔面前，边给他找毛巾边说道：“我来看看您，心心没来，您放心。”
　　岳埔总算松了口气：“你快回去，回去。别再来了。”
　　阿宽将毛巾递给岳埔，帮他掸掉衣服上的烂菜叶，说起岳心的近况：“心心在我家很好，这半年来又长高了不少，到我肩头了。她二月的时候想把头发剪了，但被我劝下了，我觉得她留着长发好看，所以现在头发放下来也快及腰了。”
　　“好，留着好。这孩子出生我就没舍得给她剪头发，一直留到了八岁才剪了一段，我都留下来了，留下来了。”岳埔不住点头，神情满是想念。
　　阿宽接着说道：“八天前绣如姨来我们家看心心了，她说会想办法把心心安排到我们村里来，我会照顾好她的。心心那天发了一次病，不过很快控制住了，她很想见您，最后被我妈劝住了。我今天就是代替她来看看您。”
　　“好孩子，”岳埔拉着阿宽的手泪流满面，“谢谢，谢谢你们。我拜托你，照顾好心心，别让她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告诉她，我一定会接她回家，让她不要担心，也别来找我，你也别再来了。”
　　“好，”阿宽也情难自己，“岳伯伯，您还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一定竭尽全力帮您。”
　　岳埔慌忙摇头：“没有，没有了。阿宽，你们现在不要和我扯上关系，你照顾好心心，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我，我……”
　　岳埔欲言又止，吞咽了几下才接着说道：“我会尽全力活下去，但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什么意外，心心的母亲也没办法再照顾心心，我求求你，我把她交给你好吗？如果你们也没法扛，那么给她一条活路让她跑掉或是躲起来好吗？”
　　阿宽几次张嘴，喉咙都像堵住了一样，末了，他跪倒在岳埔面前：“岳伯伯，我江宽向您保证，我一定会保护好、照顾好岳心，绝不会让她出事，也不会让她一个人离开。”
　　“谢谢。”岳埔嗫嚅。作为一个父亲，一位长辈，他能听出阿宽话里的含义，他不确定这对女儿的未来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他没办法考虑这么多，他只能靠眼前这个年轻人保住自己女儿现在的生活。
　　又在院子里观察了许久，阿宽才低头快步走出岳埔的院子，左绕右绕了几圈才返回码头乘船回家。
　　蔡美珠和岳心都等在码头，阿宽一上岸就被怒气冲冲的母亲带回了家里。
　　“跪下。”蔡美珠先是给了阿宽一巴掌，随后就拿起竹条要抽他，同样跪着的岳心抢上前护着阿宽硬生生挨了几下，等阿宽将她拗过来的时候，她显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肿起了两三条红印。
　　“妈，你别打岳心，是我自己跑去的，她那天就让我别去城里了，是我没听话。”
　　“你没听话更该打。”蔡美珠的话里也带着哭腔，“你那杀千刀的老爹又没了音讯，我就剩你一个儿子，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这些？”
　　竹条在阿宽背上又用力抽了几下，蔡美珠随后扔了它跪坐到地上，整个人几乎已是歇斯底里。阿宽哭着跪过去抱她，连声道歉：“对不起，妈，我错了，你别哭，是我错，我不会再乱跑了。”
　　美珠姨和阿宽的哭声一下又一下地刺着岳心的心，她抹去脸上的泪水，默默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