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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云》 ...

  •   一个杀手一生中会不会有一次后悔过杀人?

      叱云四有。有一瞬间。

      他躺在山崖边上,一只手往嘴里倒酒,另一只手将另一壶酒倒入山崖下。午后的阳光刺眼,他索性闭上眼睛,只感受风拂过面庞的轻柔。

      那一年大多也是今日这样的天气,晴空万里,干燥万分。但有一日,突然便下起了倾盆大雨,那时他正在一片树林里追杀他的目标。

      雨下得很大,洗去了他身上的尘土,但他的身体里仍旧有一股燥热。刀尖上的血水混着雨水滴落到泥泞的土地里,眼前的男人已经跑不动了。

      “为什么杀我?”胡须也有些花白的男人拖着受伤的腿后退。

      除非上头交代,否则叱云四从来都喜欢让目标死得明白:“你妨碍了叱云夫人的事,自然该死。”

      “是她。”男人突然大笑,靠在一棵树上也不再退后,“她早晚也会跟我们同样的下场。”

      “你话说完了吗?”叱云四抬手,刀子直插入男人的心脏。男人挣扎了几下,渐渐垂了头,死不瞑目。

      叱云四拔出刀,在男人已经褶皱的锦服上抹了几下,随后收刀入鞘。他转身,却见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站在他身后几步处。

      “你是个杀手?”那人开口,是个女人的声音。

      叱云四轻笑:“这人难道是自杀在你眼前的?”

      他悄悄拔出刀,又听那个女人说:“你能不能帮我杀一个人?”

      “不能。”叱云四转身欲走,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并没有威胁。

      女人喊住他:“你不接私活?”

      叱云四侧着眼打量女人,道:“就算接,你身上显然也没有东西可以给我。”

      “只要你接,我就能给你。”

      “给我什么?”

      “我的身体。”女人解开她的斗篷,漂亮的容颜就出现在叱云四眼前。她并未停下,接着解去她的腰带,衣服落下,所有美好的曲线一览无余。只可惜上面有道道鞭痕。

      “男人都想要我的身体。”女人开口,眼睛里全是冷漠。

      “不错。”

      “我给你时间杀人,你给我时间养伤。等你杀了那个人,我的伤也就好了。”

      女人的语气让叱云四觉得不爽:“你是在求我。”

      “本来是的,但现在,我们在交易。”女人就站在那里看着叱云四,“我看到了你眼睛里的欲望。”

      叱云四嗤笑:“你很了解男人?”

      “我只是熟悉你那种眼神。”女人的语气很冷。

      “拜那个男人所赐?”

      “我要他死。”

      叱云四饶有兴趣地看着女人咬牙的模样,道:“能把你害成这样的男人,你怎么有把握我能杀了他?或许我去就是送死。”

      女人看他:“你有我,就不会死。”

      叱云四玩着手里的刀:“呵,我第一次见你这样的女人。”

      “你敢接吗?”

      “我从没有不敢,只有想不想。”

      “那你想。”

      “好,那我可以想。”叱云四走到女人面前,用刀挑起她的下巴,“不过你得先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凉州马天成。”

      “他爹可是个硬茬子。”

      “但他不过是个小孩。”

      “小孩你都下得去手?”

      “是你下不下得去手。”

      “你说你要害你的那个男人死,他一个小孩能害你什么?”

      女人冷笑:“他当然不能害我,但他是他爹唯一的儿子,他死了,他爹就算活着,也相当于死了,生不如死。”

      “果然最毒妇人心。”

      “毒?”女人笑着看他,“你可知道什么是毒?他害我家三十四口人命,我爹被腰斩于堂前,我大哥万箭穿心,我二娘和我三个姐妹被发卖,我尚在襁褓的弟弟被活活摔死,家里上下婢仆未曾留有活口,你说,到底谁毒?”

      女人她说话时字字用力,抵在锋利刀尖上的肌肤被刺伤,细小的伤口中渗出鲜血。她的眼泪也在同时间流了下来。

      叱云四收了刀:“你是一个运气不错的女人,我正好要往经过那附近。”他已经知道她是谁。

      “那你答应了?”女人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光。

      “你的容貌果真是祸。”叱云四将地上的衣物捡起,胡乱裹在女人身上,随后一把扛起她向树林深处走去。那里有他的一匹马,再往远处,是他成为杀手以前住的一个小屋。

      叱云四将女人扔进深山小屋里。

      这里充斥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到处是灰尘与蛛网。女人不适地咳了几声,叱云四没有理她,自顾自地在屋子里查看。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勉强还能使用。屋顶有几处在漏水,不过淋不到床边,叱云四也就不准备修缮。他本来都没想过回来。

      叱云四将随身的干粮扔给女人。“你在这里,白天别出门。屋后不远有一处潭水,可以带着罐子去装。”

      女人点头,沉声道:“那个小孩喜欢吃白糖糕,他母亲每月十五会带着他去郊外的寺里祈福。”

      叱云四也点头:“我五日后回来。”

      十五,要再过四日。

      叱云四先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然后在回程时扮作砍樵人混入寺中。伙房里只有一个人,他夺了那人的命,换上那人的衣服,静待。

      不到午间,上房的人就来催着要糕点了。夫人还在大堂念经,只有两个护卫和一个婢女守在马天成身边。

      “我的糕点呢?我的糕点呢!”聒噪的小孩摔了好几样东西。

      叱云四上前,被门口的护卫拦住:“你很眼生。”

      叱云四赔笑道:“我是半个多月前刚来的,年头不好,在这里还能混口饭吃。”

      里面闹得更凶,婢女听见声响急匆匆打开门,骂道:“还磨蹭什么,快把东西给我。”

      叱云四伸手递过,在两个护卫的注视下走出院子,躲在了院门旁。他算好时间,等里面起了骚动。一名护卫从里头跑出,叱云四伸出腿绊倒他,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刀割喉。

      叱云四任由护卫的尸体趴在地上,他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屋内婢女的声音更急,不久后,另一名护卫也出来了。叱云四如法炮制,在他蹲身查看同伴安危时送上一刀。

      寺里的钟声响起,叱云四没有再等待,抬脚走进了院子。婢女惊恐地看着脸上带着血迹的他,抱着已经昏睡过去的马天成不住后退。

      她大叫,叱云四便先给了她一刀。

      婢女捂着手上的伤口再不敢出声,只不断磕头求饶。

      “没有用的,我要杀的是你的少爷,他死了,你也活不了,索性我先送你一程。”

      房间里彻底没了声息。叱云四看着躺在榻上的小孩,感叹:“还是现在这样安静躺着惹人疼。”

      他又是一刀,直击心脏。

      他切下马天成的小指,作为杀手,完成任务后总该带一些东西回去复命。但他想想那个明显涉世未深的女人,最终还是将小指扔到一旁,取了小孩身上的玉佩离开。

      叱云四换下衣服绕了小路,一路骑马狂奔回到小屋。他身上还带着血腥气,女人睁大双眼紧张而又期盼地看着他。叱云四向她点头,伸手将玉佩递给她,女人没有接,只踮起脚吻住了他。

      “我身上脏。”叱云四拉下她。

      女人含泪笑道:“我身上也是脏的。”

      屋里没有点灯,唯一照明的是从门窗里透进来的月光。女人一身红衣,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叱云四蓦地抱起她,向山里的潭水处走去。

      “洗一洗我们就都干净了。”

      月上中天,潭面在月光的照射下一片粼粼。女人褪去衣裳,被叱云四抱着下了水。潭水很凉,当水漫过两人的胸膛的时候,叱云四感觉到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更紧了一些。他知道她冷了,但她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得学着叫出来。”叱云四贴着女人的耳边道。

      女人没有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叱云四又问。

      沉默半晌,女人终于开口:“人都死了,你还问我的名字做什么?”

      “我喜欢让我的目标死得明明白白,今天他们没来得及问,但我还是想知道。”叱云四亲吻她的脖颈。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地说了两个字:“攸柔。”

      “攸柔。”叱云四重复了一遍,引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从她的脖颈处一路亲吻下去。

      攸柔的身体很快热了起来,但过去种种片段也出现在她脑海里。她浑身颤抖,用放在叱云四胸膛上的那只手推拒了他。

      “对不起,我……我不是想反悔。”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几乎站立不住。叱云四揽住她,强迫她抬头看向自己。

      攸柔的眼里皆是惊恐,叱云四低头吻上她的唇,像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兽那样抚摸着她。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温柔的时刻,仅仅是因为看过她的眼神。

      在他的安抚下,攸柔渐渐镇定下来,叱云四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慢慢地放开了她。

      “我叫叱云四。”

      攸柔安静地点头,在水里站稳,用手掬起一捧水,洗去叱云四鬓角的血迹。叱云四咬住她的手指亲吻,攸柔便用另一只手去洗他另一边脸。

      “会不会水?”叱云四放开她问道。

      攸柔摇头。

      “那憋一口气,我带你潜到水下。流水会把过去的一切都带走。”

      攸柔的眼神闪动了。她和叱云四潜到了水底,潭水从肌肤上流动过的感觉更加明显,攸柔紧闭双眼,内心是许久都未曾有的平静。

      她很想再在水下待一会儿,可呛水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叱云四抱起她,衣服是脏的,他便没有再穿回身上。

      叱云四回来之后,攸柔变得安静了许多,眼里也不再有渗人的怒意与冷漠。她靠在叱云四的肩头,忽然笑了。她开口:“魏晋有些名士喜食五石散,药性会给他们带来燥热,于是常常都会有人赤着身子在山中奔跑,这是他们的快乐。”

      叱云四不知道攸柔为什么说这一段话,他问:“你想在山中跑?”

      攸柔笑得更开心了,她将叱云四抱得更紧:“不,我只是想说我现在比他们更快乐。”

      在叱云四眼里,攸柔笑起来的模样,便是他心中的倾国倾城。他于是抓紧脚步,向小屋去了。

      在他离开的时间里,小屋被攸柔打扫过了一遍。他适才没有发现,等再次进门才觉得恍若又回到了当初的时光。

      月光再一次透过窗户照在攸柔身上,叱云四将攸柔压在身下,亲吻她身上尚未完全消失的鞭痕。

      “没有药,它们好得太慢了。”攸柔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抱歉。

      “不要紧,我会处理。”叱云四在亲吻时多用了一分力,于是那些痕迹就被他落下的印记给覆盖了。

      他又回到攸柔的唇上来,吮吸、轻咬。两人的身体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叱云四停下手上的动作,道:“一会儿害怕就喊我的名字。”

      “叱云四。”

      “叱云四……”

      人影散乱,月光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细碎。

      鱼水之欢,缠绵婉转。

      攸柔一晚上仿佛都在水中沉浮,叱云四炙热的体温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欢愉与安心,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她最喜欢的夏日,回到了那些她能畅意欢笑的时光。

      攸柔带着笑沉沉睡去,叱云四在她的心口落下最后一吻。

      天已经大亮很久了。

      攸柔看叱云四也看了很久,她将头轻轻搁到他肩膀上靠了一会儿,最后又亲了一下他的嘴角,起身穿衣。

      叱云四在攸柔背对着他时悄悄睁开眼,他看她穿好衣服、编好头发,又看她带着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坐在桌前往上涂了什么藏到柜子后。

      攸柔回身看了叱云四一眼,蹲在他身旁小声说:“谢谢你,我没有再做噩梦了。”

      叱云四听着她的话,也听着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出房门。

      攸柔没有下山,她有些踉跄地朝着山上走去。叱云四跟在她身后,大致知道了她的去处。一股悲怆在他的心头蔓延,但他只是一个杀手。

      到山顶的路不远,可攸柔走了很久。她站到崖边,感受着风带来的舒适。

      叱云四藏身在她后侧方的草丛里,他看着她在那里站了很久,等一阵更大的风吹来,攸柔回身对着来路一笑,就向后倒了下去。

      叱云四还是没能忍住,他跑到崖边,攸柔已经离他很远。看见他,她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可叱云四最终觉得那应该只是他为了宽慰自己的幻觉。

      攸柔最后在说什么?其实叱云四在很多人的嘴巴上看见过。

      那是他的名字,一个无声的呼唤。

      所以那时候,她在害怕吗?是害怕吗?

      叱云四又喝了一口酒,将另一只空了的酒壶扔下,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上头用红色的字写着一段话。

      叱云四又看了一次,等风吹来的时候他放手让它走了。

      “我曾希望我能沉在水底长眠,但现在我想死在一个有风的日子里。”叱云四闭着眼说了一遍,“李攸柔,在我耳边说一声有这么难吗?偏偏要用那些文绉绉的句子写下来,你知不知道我学了多久才明白。”

      “我没见过比你更娇弱的姑娘,爬个山都踉踉跄跄,一疼就哭哭啼啼的,你遇见我那天果然都是装出来的吧。”

      “你这个傻姑娘,得亏运气好遇上了我,不然肯定赔了身子又没人帮你报仇。顺便告诉你,那小孩的老爹,前几个月也死在我手下了。他们家全数被叱云将军抄了,下场凄惨得能让你高兴好几天。”

      他又喝了几口酒,酒壶已经见底。又是一阵风吹来,叱云四的声音也变得轻柔:“你听到了啊,等这阵风过去,我就下山了。这次有一个新的任务,要去杀一个私生女。还是老规矩,如果能回来我就再来陪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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