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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救美 ...

  •   在上任前的这段时间里,景晚月奉诏带领手下一千亲兵驻扎于飞骥营外二十里之地。

      深夜,他回到自己的营帐,一层层一件件地脱下剑氅、白丝武袍与通身配饰,露出一身雪白的中衣。

      然后换上灰扑扑的士兵布袍与黑色短腰薄底靴,扎好腰带,将头顶束发的银冠摘下,改系一条普通的粗布带。

      夜灯静燃。

      他站在铜镜前看了片刻,总觉得自己这扮相仍是差点儿,便前去箱中取了个乌木匣出来,抱着坐在镜前打开,一件件排出其中工具,开始给自己易容——

      他的授业恩师武技高强,更极擅易容之术,他从小跟着学了些许,虽不算精通,但应付眼下已是极其足够。

      此时帐外禀报,周宇求见。

      景晚月深信周宇,公事上从不避他,口中应道“进来”,在脸上描画的易容笔亦未停下。

      应声而入的周宇自然被吓了一跳。

      “将军?!您、您这是……”

      景晚月未接这茬,只道:“结果如何?”

      周宇只好将疑惑暂且吞回肚里,平复了一下意外的情绪,回禀道:“属下打听清楚了,原来那个穆悠前日吃坏了东西,一直起烧闹肚子,原本连床都下不来,今日强撑着比试,最终难以支持。”

      “如今呢?”

      “军医看过,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身体虚弱,仍在昏睡。”

      一丝疑虑爬上景晚月眉间,他停下改装的动作,琢磨道:“全军同住同食,为何只有他吃坏了肚子?”

      周宇一怔,联系日间演武场的种种,讶然道:“将军的意思是说……有人害他?”

      “仅是猜测。”景晚月继续易容,贴近铜镜看着其中自己的双眼,“不过见微知著,此次之事想必不是偶然。如今距我正式上任还有段时日,我便扮做马兵亲自入飞骥营查探吧。”

      “什么?!!!”周宇大吃一惊。

      “方才我去拜访了方都统,飞骥营的情形他同我说了。”

      他推开右眼眼角,以特制的胶粘住一点,轻轻下拉。

      “我大齐边地十二营之一,举足轻重,可这几年来,营中兵将凭借职级以大欺小、齐人士兵排挤他族士兵的现象越发严重,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周宇理所当然地叹了口气,道:“飞骥营驻地周边的百姓族属和别国人最多,民间都是如此,营中也难怪。”

      “可凡入我大齐户籍者,便是大齐百姓,理当一视同仁。”

      景晚月粘好了右眼,退开一点距离看了看,继续粘左眼,语气轻而认真。

      “只是这毕竟牵扯到过去的征战,说来容易做来难,眼下方都统这把年纪了,诸病缠身,实在有心无力,故而举荐我来,我又怎能让他失望?况且……”

      他眼眸垂下,声音低了些:“我若能查清就里,一举消除军中弊端,亦是给家里增光添彩。”

      说起景晚月的家世,那必得用“极为显赫”四字——

      生身之父景澜,任当朝右丞相,兼领少师、太子太傅,辅佐建平帝开国、平乱、远征,风华无双,堪称“大齐第一人”;

      另一位父亲姓程名有,官居兵部侍郎,亦是一身功勋;

      兄长程熙,自小做太子伴读,成年后一举获科举与武举双料状元,君子如玉,风度翩翩。

      可以说,整个大齐国除了皇室便就是他们家了。

      生在这样的家庭,又是最小的孩子,景晚月原本能一辈子好吃懒做随意享福,但他没有。

      他不仅没有,反而还十分上进。

      自小勤读书苦练武,十五岁时自请离家前往边关历练,上阵杀敌无所畏惧,时时刻刻总在想着究竟如何才能做得更好。

      毕竟唯有不断更好方可配得上自己的出身,方可……不至于在两位父亲和兄长的显耀光环下黯然失色。

      短暂的沉默里,周宇“嗐”了一声。

      他是景晚月的亲信,景晚月那点儿努力藏着的纤细心思他很清楚,他不便直说,只做出大大咧咧的姿态,劝道:“将军,您倒也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就……”

      “的确没有必要,大多还是为了我自己的职责。”景晚月眸中的黯淡一闪而过,“不良风气源于民间,单靠下军令无法彻底化解,何况直接以都统身份自上而下去办,也并不能尽览营中的全部,思来想去,深入军营寻根究底是最好的办法,亦是主将体察军情的应尽之责。”

      易容毕,景晚月利落地收好工具盖匣上锁,起身转向周宇道:“一军之重,重在军心,我意已决。”

      周宇顿时惊叹地张大了嘴。

      仅是连人/皮/面/具都无需制备的简单易容,几乎没怎么改变景晚月本来的样貌,但气质却截然不同了——

      微挑的凤眸改为微垂,眼裂大了,清冷孤寒之感便不见了,反而有股纯真之气;

      嘴角与下颌的线条圆润了些,显得更加亲切;

      肤色略略暗黄,增了些细小纹理,说是普通人家出来的普通士兵便合情合理了。

      “便也扮做大齐与乌兹的混血儿吧,也做马兵,一应细节你去安排。”景晚月神色自若地整理着布袍袖口的系带。

      周宇却还愣着,心里惊天动地地想:天地良心,他跟在景晚月身边快三年了,从来不知道这位连笑都很少笑的少年将军居然还能变成这等好脾气的模样!
      ……

      马兵在飞骥营里没有职级,初入军营,那些出身不好又无甚本事的,便会被安排做这个。

      每日重复劳苦,毫无出头之机,连住处都没个正经,往马厩角落或草料房里一窝就算了事,遇上气候不好,草料受潮战马生病时还要被重重问责。

      若再加上是个混了乌兹族血的两半人这一点,简直就人尽可欺了。

      但其实齐人原本也不是这样的,只因大齐立国至今二十七载,一日日地变强,边地百姓不免自傲,依附于大齐的交赤人和西犁人亦是如此。

      便如几十年前,趁中原前朝衰微局势混乱,大国乌兹自北境向南纵意驰骋,杀伐甚重,亦没把任何生灵放在眼内。

      说到底不过是时移势易。

      景晚月心想,如今的大齐若想要长久,必要将这刚刚冒出苗头的自大自傲之心及时扼杀。

      是日,他改了装容,收敛一身内功气息,抱着包袱跟着领路的士兵默默走进营南马厩。

      他是周宇塞进来的。

      周宇对营中的募兵官说,景晚月将军来此途中收编了一些流民,其中堪用的已编进了军队,唯独此人干啥啥不行,索性/交给他随意安置。

      募兵官一听,再一查此人背景,心想这还不容易吗?喂马就是。

      “行了,以后你就待在这儿,好好养马别出差错,否则有你好看。”

      领路的士兵随手往马厩角落一指,其他再不交待,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侧头斜斜地瞥了景晚月一眼,嘟囔道:“长得倒是细皮嫩肉,还怪好看的。”

      景晚月:……

      他不是已经刻意把自己改得普通了么?

      只得弯腰在地上抓了一把,用沾满泥土和灰尘的手在脸和头上擦了擦,再将头发揉乱,然后开始查看马厩。

      飞骥营共有六个大型马厩,厩后连着天然马场,该喂则喂,该放则放。

      倘若他当真是个临时被收编的流民,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且不说能不能把马养好,单是能否做到不迷路都是个问题。

      然而他毕竟十五岁便投身军中。

      马儿是什么品种年岁、该吃怎样的粮草、吃多少、何时吃、怎么吃,何时饮水何时洗刷,当长放还是短放,如何安抚哄劝,他皆一清二楚信手拈来。

      信步走在马厩里,一匹一匹地认识这些膘肥体键的家伙,他的心情不由地好了起来。

      直到远处传来脚步与说话声。

      声音渐近。

      景晚月即刻凝神,准备做出初来乍到的模样。

      “新来的?”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从容转过身,只见面前站了两个步兵,看到他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睛几乎同时“唰”地冒出了精光。

      “呦,确实是细皮嫩肉,挺好看。”

      “叫什么名字?说来给哥哥听听。”

      景晚月:……

      他默不作声,忍耐着挪开了目光,不想再看到这两个人的脸。

      其中一人却来了劲,道:“哎呀,人家是乌兹混血,大概不会说齐语。”

      “哦哦,那就说两句乌兹语给哥哥们听听,咕噜咕噜?哈哈哈哈!”另一人恬不知耻地起哄大笑。

      景晚月心中顿时冒出一阵强烈的抵触,万没料到才来了这么一会儿竟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实在懒得理会他们,扭身要走,那两人却冲上来将他一拦,目露凶光。

      “没叫你走你就敢走,胆子挺大?”

      “过来吧,哥哥们教你这里的规矩。”一人使劲儿攥住景晚月的手腕。

      景晚月有点恼火,正在犹豫是否要继续忍耐,看看此间究竟还有多少欺辱人的事情,却听又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马厩外传来,一人气势汹汹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三人一惊,同时侧身望过去。

      五步之外,站在那里凛然发问的不是旁人,赫然就是穆悠。

      身上穿的仍是那件破烂脏污的灰布袍,额上有撞伤的淤青,脸色仍是苍白如雪。

      ……看来病还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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