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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宫女们提来盛着热水的木桶,井然有序的进入芙蕖宫的侧殿,无人低声说笑,甚至连一声咳嗽也不闻。她们将木桶中的热水倒入殿中供主子沐浴的小汤池中,小汤池中水花一次次飞溅,却无一滴水落到小汤池外面。然后,她们在池底铺满干净的鹅卵石,在水面上撒满新鲜的花瓣,她们的动作迅速而不慌乱,显得十分熟稔。末了,领头的宫女向公主的贴身宫女行了个礼,再三确认无事后,才领着一众宫女悄然退下。
      水思婉懒洋洋地抬起胳膊,茵陈走上前来利索的帮她褪下了衣物,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躺进了汤池中,“殿下您小心着些,地上滑。”
      水思婉靠汤池壁上,把胳膊搭在汤池边上装饰用的大石头上,寂静空荡的宫殿立即起了一声极其细微又极其清脆的声响,原来是她手腕上的玉镯也随着手臂的动作磕在了石头上所致成的。石头很凉,不过一会儿胳膊上与石头接触的那一侧皮肤已经染上了凉意。她慢慢的把胳膊伸到面前,打量了一会儿自己白皙细腻的肌肤,用手指相互抚摸了一下各自的两条胳膊,感受了一下胳膊从石头上沾染的凉意,然后用右手捋起了一捧水,慢悠悠的将热水顺着指尖浇下,浇在自己的左胳膊上与石头接触的那一侧,如此重复六次,再换左手右胳膊,也这么不紧不慢的重复六次,最后她把已经暖和过来的胳膊再次搭在了凉津津的大石头上,手腕上的玉镯也再次随之清脆一响。

      认真看还会发现殿下还特意换了个刚才没搭过的位置,生怕石头不够凉似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
      很容易生病的。
      茵陈跪坐在水思婉身后的石头上,一边时刻不放松的照看着殿下,不时感慨一下自家殿下的坏习惯;一边动作极为轻柔地摘下殿下头上的发饰,放置在一旁的银盘上,解开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让这一头长发如丝绸般柔顺地垂落于地。

      倏地,茵陈感到袖口一动,这种力度实在轻微,若非她今日心中有鬼,放在平日她肯定感受不到。
      “殿下,奴婢……”茵陈发觉袖中的符箓已被殿下抽走,心中一阵慌乱,开口求饶道。
      水思婉抬起了一只手,制止了她,问道:“为何只有一张?”
      茵陈迟疑道:“这……”
      水思婉冷声道:“还要本宫问第二遍吗?”
      茵陈情知躲不过,只得努力争取从宽处置,便条理清晰、尽量冷静客观的讲述了一遍殿下午休后半个时辰内发生的所有事,不敢多夹杂自己半分委屈。
      因为即便夹杂了也没有用,殿下非但不会同情,反而还会厌烦。
      一旦给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就很难改变了。
      在整个皇宫的小宫人里,茵陈自信没人比自己更清楚这一点了。
      茵陈在内心深处窃笑,不然她如何才能长霸殿下的宠爱呢?

      茵陈在讲述时全程低着头,双手叠放在膝上,直到讲述完了才敢偷偷抬头观察殿下的神情。
      水思婉此时侧着身子半倚在池壁上,一侧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落入水中,在热水中沉沉浮浮花瓣间若隐若现。自古水族多美人,这句话放在水思婉身上同样适用。虽说她年仅十二,尚且是个孩子,但极轻的年龄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反而使她流露出一种无害的天真。她的五官端正而柔和,眉眼间带着水族女子特有的多情缱绻,樱唇饱满,嘴角常常礼仪性地勾起浅浅的弧度。她的仪态优雅而又高贵,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质。
      在水族人眼中他们殿下是一位冷冷的小美人灯儿,而在古华夏人眼里的殿下却是矜贵的皇女。其实这两种都不对,只有茵陈知道这都不是殿下真实的模样,就连陛下和静姝公主都没意识到,真实的殿下是怎么一副模样?请原谅她,她在殿下身边服侍了整整六年都没有发现。
      茵陈在潜意识里认识到这不是因为殿下藏得太好,毕竟殿下对人情世故缺乏耐心,这点几乎人人都知道,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她暂时还是不清楚,也许,也许以后就知道了。
      茵陈窥视着水思婉姣好柔美的侧颜,心道:殿下,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有没有信任的人呀?奴婢在您眼里又是怎样的呢?

      此时水思婉热水澡泡十分享受,舒服得恨不得教茵陈拿个靠枕过来,她就躺在汤池里以汤池为床以水为被直接补个午觉。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罢了。因为目前至少有三个问题她解决不了:一则是水没法恒温,估计顶多两炷香功夫就热水变温水,其实这还好解决,叫人换水就行了,但她一向午觉睡得浅很有可能会被吵醒,觉没睡好就起床会头很疼,整个下午都会精神不好,所以划掉;二则是在水里泡久了皮肤会发白起褶皱,给皮肤造成伤害,这就得不偿失了,再划掉;三则是,哦,这个最可怕,她要是这么做了,她十二万分的怀疑自己今晚就会生病。不,准确来讲,按上回自己淋了几滴毛毛雨就病倒了整整十天的经历,她有充分理由肯定自己今晚一定会生病。然后她就得让宫人请太医把脉,开够她喝十几大碗的苦苦的药,再然后,最多瞒到明天早上,就会传到两位皇姐那,最后这场被她做出来的病按以往惯例,将会以她被皇姐们一天三次轮流揪着耳朵一顿训告终。
      唉,真是不可谓不悲惨啊。

      水思婉一手持符,一手随意地捋了一把头发,顺手挑了几缕,在指间绕了几绕,又松开了,再习惯性的往后一甩,正好糊了跪在了她后方的茵陈一脸。
      “……”
      水思婉有点不好意思,刚想道歉又因自己从小知道的规矩无法开口,但她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听之任之,便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于是道:“所以这三张符箓就这样被你用掉了两张?”
      茵陈立即垂首道:“是的,奴婢知错。”
      水思婉一听,只在心中纳罕:你何错之有?这本我就是拿给你防身的嘛。
      水思婉虽然心中疑惑,但又懒得开口,同时也习惯了往日里茵陈时不时的认错,所以面上仍是冷冷的,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倏地,她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勾了勾嘴角,从唇边漾出了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这抹笑意七分愉悦,三分诡谲。她略微思忖了会儿,向自己的侍女问道:“你以为本宫的幻术进展如何了?”
      “奴婢不敢对殿下妄加评论。”茵陈头垂得更深道。
      水思婉闻言以为是侍女听不明白,就是听得明白,也不知如何用术语表达出来,才如出此言。但又因她实在无聊,想找些乐子,本懒得开口多言的她在再三迟疑后还是开启玉口补充道:“就是说你对凝玉用的那张符箓的效果如何。”
      茵陈闻言立即不假思索地答道:“殿下天纵奇才,天赋异禀,所施的术法自然都是极好的。”
      我就知道……
      水思婉听了侍女的恭维十分无奈,心道算了,大不了待会儿自己亲自试验一下。
      脑袋里一有了这个念头,做其他事便觉得很无趣了。
      既然心中已有了打算,澡也洗了,水也玩够了,水思婉就不欲在此处多浪费时间了,便命道:“起来,侍候本宫更衣。”

      又折腾了约莫半个时辰,水思婉才穿戴整齐的走出了侧殿。
      水思婉冷着一张脸走在前面,一看就知心里不痛快,茵陈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原因无他,她又惹殿下生气了。
      茵陈在心中唉声叹气,直埋怨自己得意忘形不会看人眼色。殿下一心向道勤奋好学,在整个古华夏国都是出了名了的,可她刚才却因为殿下的宽恕而得意忘形,非要拉着殿下再洗个头发,精心琢磨个新发式再出门,为此竟耽误了殿下至少一炷香的修炼时间,她真是罪该万死。不,殿下素来宽厚仁慈、怜惜下人,又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来责罚她呢,她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死不足惜啊!
      水思婉却不知道自己侍女如此丰富的内心活动,自顾自的在前面走得飞快。在走之前她内心确实异常焦急烦闷,虽一忍再忍,终是忍无可忍,特别想打人出气。可她对茵陈又下不去手,只好用最后一张符唤出了一条碗口粗的水蛇,再狠狠给其凌厉一击直接将其击落成一滩水,这才觉得心中的烦闷焦躁之气散去了不少,一转出了侧殿,遇上铺头盖脸的一阵冷风,正巧将心中最后一丝火气扫荡得一干二净,心情才慢慢转好。
      她遂放慢了步子,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来往的宫人们做活,她也不清楚为何今日自己对平日已经看腻的风景产生了一点新鲜感;一边优哉游哉的朝平日修炼之处走去。

      ,

      “……有一子……年十二……甚聪慧……身体洁净……无邪、无瑕、无……”
      虚空,浩瀚无边的虚空。
      一个人低头跪着,他的身体悬浮在虚空之中,在这浩瀚无边的对比下,他就像沧海的一粒粟,又像是一只蝼蚁,渺小的。
      神觉得只要自己轻轻一捏,就能让他魂飞魄灭。
      神看着那个人类艰难地吐出几个他自己都不懂的字词。
      虽说是跪,但那人类似乎被无形的重量压迫,身体几乎匍匐成一个平面,看上去十分痛苦。可那人类又非常坚持,用一种异于常人的毅力扛下了压迫,继续艰难地讲着复杂奥妙的语言。汗水不住的从人的脸上落下,人的衣袍都湿透了。
      神想,扛得住这种程度的神威,要是在纯种的人族里应该是非常非常优秀、万年都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只可惜,这是神的后裔,体内流着神的血。
      才几万年不见,瞧瞧汝等都退化成了什么样子?
      神不悦。
      这缕万年难见的负面情绪在理智的范围内,转瞬即逝。

      神应该永远冷静、睿智、宽容、慈爱。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时常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神耳边轻轻教导。
      慈爱呀。
      有意思,瞧瞧,又想起你了。
      神突然挑唇一笑,那笑容如同昙花一现,绝美惊艳,却转瞬即逝且毫无温度。
      慈爱与慈悲可大不相同呢,神想。
      不过,仁慈如你也竟能做出这种事来,可真是——
      神的眼神越发冷漠。
      竟然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那可就别怪吾无情了。

      神的后裔声音颤抖,恐惧和痛苦同时到达巅峰,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可他嘴还在一张一合的诉说。
      当他终于意识回笼,缓慢而又迟钝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他怔愣了一瞬。倏然,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落下,他终于发现自己为何不再诉说,因为一切都结束了。
      痛彻心扉。
      绝望和无助笼罩了他。
      一位父亲匍匐在虚空之中,哭得无声无息。汗水与泪水交错纵横,长发凌乱,衣袍委顿一地,这本应是使人分外狼狈的形象,但在神的后人身上却又有了一种脆弱而令人惊心动魄的美感。
      像是精美且易碎的瓷器。
      若换作寻常人早将人儿搂入怀中,轻声安慰,怎忍心冷眼旁观其悲痛欲绝、几欲晕厥?

      但神无悲无喜,语气毫无波动,曰:此乃大悲。

      “……愿我儿……献与……吾神……为……容器……”
      神对这句话,毫无感触。
      人父之悲痛,神不解。
      片刻,神意识道:不存在。
      神是世间的最智慧,神不解的,不存在,也无必要存在。

      “汝怎知”神向人父曰:“此不为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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