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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地狱 ...

  •   长俟心中一动,“姮歌神君?”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姮歌怎么说也是个天界神君,怎么可能公然与冥界为敌呢?

      长俟:“这不是真月。”

      姬自牧歪了歪头:“当然不是,这只是我向姮歌借的一点月色。”

      长俟:“要这个做什么?”

      “做通道。”

      姬自牧转过头,看了看长俟,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探身过来,在长俟额心轻轻一点——

      像他小时候带他看过的世界那样。

      长俟眼前画面一掠,空荡的地狱一层,照进了半个巨月,月色把冰天雪地照得更为空荡冷寂,一片白茫茫。

      而后,在那片月色里,显出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黑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多,像是要从月中走出,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死气。

      姬自牧的声音响在耳边:“那些人间的孤魂野鬼,最喜欢往阴气重的地方跑——今夜算是有好地方可去了。”

      话音刚落,月中走出一只鬼,刚刚踏入这片地狱,就被冷得打了个寒碜,转身就想往回走。

      但他已经回不去了。

      姬自牧低笑喃喃:“我这条路,可是有来无回的。”

      更多的野鬼涌入地狱,被冻得浑身颤抖,他们慌极了,往背后的月中使劲钻,却怎么也回不去,无数野鬼在地狱中奔跑乱窜,像无头苍蝇。

      于是有鬼就这样,误打误撞,进了第二层。

      能被判入地狱的鬼,从来也只是少数。
      但人间的孤魂野鬼,可是多到不计其数的。

      密密麻麻的野鬼们被那浓烈的阴气吸引着闯入地狱,将地狱挤了个水泄不通,走投无路的野鬼们到处乱窜,层层深入,嚎叫咆哮声与□□冲天,已经不能用热闹来形容。
      而是癫狂。

      长俟感觉身下的忘川都在细微地颤抖,他睁开了眼,看着面前搅弄风云的妖王,将整个冥界玩弄于鼓掌方寸。

      脑中画面陡然一转,是阎王殿。

      那个满脸倦容病气的男人仍在殿内伏案写着什么,忽然慌慌忙闯进一个守卫,那守卫跑进来,往阎王面前一扑,“王上!”

      那病秧子抬起头,蒙了一层灰的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他皱眉:“什么事大惊小……”

      “王上!不好了!一到十七层的囚犯跑了!”

      那男人猛地站起来,晃了晃身子:“什么?”

      守卫接着道:“没完呢王上,人间的野鬼们闯进来了,塞得是水泄不通啊……”

      那病秧子眉头紧锁,还有点反应不及。半晌,才边往殿门走边喊道:“来人!带上兵,跟本王去上面看看!”

      “是!”大殿之上,那进来通报的守卫抬起头,案桌上的昏黄灯光映在他脸上。
      好一个丰神俊朗的小守卫——楚长安!

      画面一转,漆黑一片。

      有淅淅索索的摩挲声,继而是一声磨石的闷响,风暴雪碴从应声而开的世界中涌出。

      “好冷好冷!你们快点!”是蕈娘的声音。

      冰天雪地里的白色离火将这片漆黑照得亮堂了一些,顾娈站在门前,嘴边的血痣像是这片天地里唯一的亮色。

      地狱里的人看向他,眼神没有一丝波澜,下一刻,身体瓦解成泥。

      顾娈眼圈唰一下就红了,他向那片天地走去,一脚踏入的那刻,他的那只脚登时被无形的密刀切成数瓣。

      少年一声闷哼,疼的牙关发紧,脚步却没停。

      又一步。

      被切割的血肉重新愈合,将刚才的疼又重复一遍。再瓦解。

      顾娈向那人走去的每一步,都碎尸万段一次,烈火焚身一次,再重新拼合一次,终于一步一步,行至他面前。

      楚长安穿着守卫的衣服闯了进来,“他们走了,我们也该走了,快……我去!”

      被离火照得亮堂的屋内,那片血雨腥风的地狱里,有两团泥血在不断崩塌,又不断瓦解,顾娈跪在他面前,看着那重新拼接成的躯体,伸出手,想去碰一碰他。

      下一刻,那人和顾娈的手开始碎裂。

      “偈真……”顾娈有气无力的一声悲呼模糊在天地间,面前混沌的人眼中闪过一丝亮色,继而化成血泥。

      “啧啧啧……”蕈娘在后面捂着鼻子,“太惨了,小女子不能看这个,会做噩梦的……”

      槐悄与楚长安站在门口,顾娈在碎尸万段的疼痛中抓住每一次重新拼接的机会,终于将那人抓住,背在了身上。

      下一刻,两人一同瓦解,混成一滩血肉,再重合,顾娈浑身剧烈颤抖,他眼中是绝望与希望混杂的光,跪着向前挪动一步。

      再分解,再重合,再向前。

      长俟握紧了拳头,指尖都跟着颤抖。

      这副画面太过于震撼,激荡起了长俟内心深处的一点杂念,他耳畔忽然响起一声温柔的呢喃,但字字惊心——

      “我就是死了,血肉都被拿去喂狗,也不让你疼一下。”

      是谁说的?

      他心头像是跟着地狱里的两人化成了数片,一阵一阵绞得他生疼,他几乎是喘不上气一般,嘤咛着:“涟……”

      “嗯。”那人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握着,指尖微颤,声音轻得不像话:“我在。”

      画面里的两人仍在不断碎裂,融合,拼接,向前。

      长俟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共情。他像是能体会到那两人之间所有的痛楚与遗憾,绝望和相思。

      透过漫长又漫长的时光,缠上他的心头。

      他竟然有些羡慕。

      羡慕他们这样用力地碎裂,用力地融合。
      羡慕他们看得到终点——再往前几步,就再也不疼了。

      他好像,并没得到过这样的机会……

      顾娈背着偈真走出地狱的大门,跪着扑倒在黑色的牢笼中,一点力气都没有。

      槐悄忽然躬身,顷刻间化成一只巨大的白色妖兽,无声地往前一横,将名叫偈真的鬼扔到背上,楚长安拉上顾娈,催促道:“走走走……”

      楚长安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向蕈娘的牢笼,将那牢笼一砍,“走,我们带你出去。”

      蕈娘却愣了愣。

      她呆呆地,“我……我不走。”

      楚长安皱眉:“你刚刚不是说让我们把你救出去吗?怎么现在又不走了?”

      蕈娘张了张嘴,眨了眨眼:“啊,我……你们……”她忽然就笑了:“你们都把人家地狱囚犯给抓了,要是我也跟着走了,他该有多伤心啊。”

      楚长安不懂娘们心,“算了算了,你不走我们走了……”

      “哎……”蕈娘叫住他。

      “又要走了?!”楚长安回头,受够了这位说一套做一套的女人。

      “不是,”蕈娘坐在碎成渣的牢笼里,拿起脚边被楚长安砍坏的镣铐,“你再把我锁上。”

      楚长安:“你是不是有病!你寻思寻思你是不是有病?”

      “你不懂……”蕈娘捡起碎链:“他要是看到,我是自己不愿意走的,他……”

      逃生迫在眉睫,楚长安不愿意跟他叨叨,用了点法术把锁链修复,又把她拷回去了。

      四人悄无声息地冲出了地牢,化成大白兽的槐悄背着偈真冲在最前,轻而易举撂下了所剩无几的鬼兵,飞向第十七层地狱。

      楚长安松开缓过口气来的顾娈,摇身变成乌云,伴着化成数只黑鸦的顾娈,跟着飘上去了。

      黑云楚长安裹着白兽槐悄,穿行在野鬼号啕的无间地狱中,身边是无数只眼中透血的黑鸦,野鬼尖声哀嚎哭泣,整片地狱笼在一种比死还要绝望的气息中。

      在这里,死并不是绝望的,而是奢侈的。
      因为他们已经宝贵地死过一次了。

      阎王带着鬼兵将误闯的野鬼们往上赶,焦头烂额,天地混乱中,瞥见黑鸦裹挟着黑云和野兽飞驰而过,几乎是立刻喊道:“拿下他们!”

      鬼兵们应声而上,野兽回头用爪一扫,鬼兵倒了一片。

      楚长安:“啊!今天过得真是十分刺激!”

      槐悄他们一路向上奔去。

      姬自牧拿开了放在长俟额前的指尖,望了一眼同样乱成一锅汤的忘川,有些满意似的,站起了身,向长俟伸手:“仙君,走吧。”

      这烟火灿放的忘川,大片大片碎光落下在其中,如天雨粟,恶鬼在其间,狰狞着宣泄,大肆狂欢。

      他望向姬自牧。

      那人身后,是半片巨大的残月,将忘川的沙黄照得透亮了几分,另外半片残月沉入地狱,引来了万鬼。

      柔软的月光透过姬自牧涌动的柔软衣角倾灌入长俟的眼眸之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上翘的眼睫勾勒出红尘的温度,那人嘴角无意识地翘起几分,笑出独有的戏谑与横生的妖气。

      ——要命。

      长俟心中仍残留着余悸与不知名的残恨,他几乎是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人,那双天生多情的眼眉里,清透至极的瞳仁中,第一次燎起了一抔火,烫人的温度。

      姬自牧心里咯噔一声。
      ——要命。

      长俟就那样仰望着姬自牧,觉得自己忽然被某种激烈的情绪淹没吞噬了,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混杂着悲恸的……
      欣喜若狂。

      这许多年以来,他从没有经历过这样剧烈的悲喜。翻江倒海却没有由来的情绪让他生出一种近乎灵魂出窍的错觉。

      长俟缓缓张开唇,唇瓣在轻微地颤抖,那人垂眸看着他,记忆的烟火还在不远处零星地灿放,落下的碎光打在两人身上,光亮尽数收入那人的一双眼睫。

      “我是不是说过了……”长俟几乎失神,呢喃着。

      姬自牧眼睫轻颤,“嗯?”

      长俟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心中前所未有地燃起让自己都心惊的火,身边的忘川在狂欢,脚下的地狱在震颤。远处被推翻的小屋和树木支离破碎,万鬼摇摇欲坠。

      这片天地都似要倾覆。

      等他反应过来时,一句让他自己都猝不及防的话已经挣脱了思绪,他在询问,或是呓语。
      ——“我是不是在千年之前……就说过爱你。”

      他看着面前的人。

      如……

      如见故人。

      但姬自牧却没有动。

      向来见了甜头就要不怕死贴上来的妖王,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静静站着,眼神混乱。

      他缓缓,缓缓地蹲下来,一只手摩挲上长俟的脸,另一只手从善如流地,攀上那人的手,与那人十指紧扣。

      他抵上他的额头,鼻尖碰上鼻尖。

      刹那,刚刚离开的画面重新回到脑海,槐悄他们已经冲进了二层,此刻正在传音阵里喊:“主公!我们怎么出去啊!!!”

      楚长安:“大王,情况十分紧急,需要你十分迅速的救援!!”

      姬自牧充耳不闻,与长俟呼吸交缠,哄一般,柔声道:“我想不起来了,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长俟像是被面前的妖孽吸了魂,明明知道脑中传音阵那四个人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但听了他的哄话,下意识就要顺从地脱口而出。

      姬自牧心头燃起一把滚烫纯白的离火,比任何时候都要热烈得多,他望着近在咫尺的人,那人向来荒凉的瞳仁里,只装着满满一个自己。

      他看着长俟已经张了口。

      姬自牧眼光破碎了——

      他这一世,负隅顽抗过,粉身碎骨过,魂飞魄散过,怨怼天地过。
      他从生到死,再从死到生,仿佛都是在等待这么一句话。
      这份信念就像是他生命中的一颗钉子,嵌在他生命的最中心,嵌住了他的过往与余生。
      他如此执着,连他自己都不可理解。

      楚长安在传音阵尖叫:“大王!还在吗!我们十分危险!啊啊啊啊!!”

      长俟的嗓已经发出了声:“我……”

      终于临到耳边,姬自牧却近乎焦急地打断了那人的话头。
      他忽然意识到,他要说,比他要听更迫切。

      “仙君,”他的唇凑近了他,带着灼热的气息轻吻了下去,最后一句话湮灭在唇齿间,长俟却真切地听到了——

      “我十一分爱你。”

      数天前开始,心头那点总是蠢蠢欲动的焦灼终于如炸一般在心头涌起,长俟喉间酸涩,心里抽疼得舌尖都在颤,但触到的唇又太柔软温热,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圈竟然红了。

      耳畔的忘川太过于嘈杂,如同他混乱的心绪。

      “主公!!”槐悄在咆哮,“救命!!我们被围攻了!!”

      妖王却从容地,轻轻撬开了他的唇瓣,漂亮的眼睫微微敞开,贴着那人的唇呢喃,声音沙哑潮湿:“张嘴。”

      长俟被妖言蛊惑,如实照做。

      舌尖探进,湿润地纠缠,像是和着几颗咸涩的泪珠。

      直到此刻,长俟的脑中仍是混乱的。

      眼前那人已经动情,捧着他的脸轻叹:“木头,闭眼。”

      他闭眼,将天翻地覆撇在无间。

      *

      退无可退的四人在鬼兵围攻中,心如死灰——他们的大王失联了。

      阎王终于赶了上来,那个病秧子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们:“把人还来!”

      下一刻,刀光剑戟就要落下在身前。

      一道红光骤然闪过,万鬼被刺得齐齐闭目,再睁眼,明月与肇事者皆不见了踪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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