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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无忧 ...

  •   尉迟消坐在那里,心中思绪万千。

      李奉和一个皇子要逼宫,却连边境都顾不上了?就不怕那青衣再打来吗?李奉虽是个小人,但也是一军统帅,外敌入侵,怎能不顾?

      ——算了,那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如今身在大牢,又能做什么呢?尉迟家已不复,这天下是生是死与他有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尉迟消躺下,深呼一口气,闭上了眼。

      心中的两个小人却在吵架——

      那青衣,对了,青衣和太子也认识,且李欣阳称那青衣为道长,李欣阳是太子的人,那日朝堂之上,李欣阳一心想让自己死,竟是太子支使的。
      太子为什么想让自己死?又和那青衣相识?

      他心烦意乱,有些恼怒地猛然坐起来,胡乱地揉了揉头。

      ——那又怎么样?谁来当着天下的主人如今和他有什么关系?这天下于他再无任何责任。

      尉迟消想起那些在自己家门口诽谤怒骂的民众,心中又是一阵火气上涌。

      “谁主这天下,谁统治百姓,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于我没恩,只有仇,管他们作甚?”尉迟消心想。

      他复又躺下来,侧过身,挑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只想好好睡一觉。

      莫非太子知道青衣不会来攻?逼宫的是太子?

      可皇帝已到暮年,他登上皇位指日可待,为何要逼宫呢?没理由啊,没理由啊……

      尉迟消无名的怒火腾起,他猛地坐起来,牙根紧咬,用力粗喘了几口气,一拳打在身侧的墙上,掉下几片破败的墙皮。

      他心里乱极了,一拳下来仍是不解气,对着一堵墙猛地一通乱砸,墙上砂石簌簌往下掉。

      他翻身下床,困兽一般在狭小的牢内来回踱步,他用力揉了几把头,发狠地跺了跺脚,忽然懊恼地大叫一声,猛地冲向牢门口,大声喊道:“陛下呢?我要见陛下!来人!我要见陛下!”

      回答他的只有刻薄的狱卒:“喊什么喊?没完了是不是,陛下刚走你让我给你喊回来?你不要脑袋我还要脑袋呢!”

      他急了:“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见陛下!再晚就来不及了!”

      “滚滚滚,陛下日理万机,还没事儿天天往你这儿跑,你他妈给我消停一点儿!别打扰老子睡觉!哎哟……六皇子,六皇子您怎么来了?”

      尉迟消一听是谢瑔,松了一口气:“阿瑔!你快去找陛下来,我……”

      说完他顿住了,找陛下来又怎么样呢,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还能做什么呢?

      谢瑔听了这话,却连问他都不问,立马转身,边走边道:“好,我这就去找父皇,消哥哥你等……”

      “别去了。”尉迟消叫住了他:“别去了。”

      谢瑔有些好奇,但尉迟消叫他回去,他便如言回去,他走到尉迟消牢门前,狱卒很麻利地帮他打开牢门,谢瑔走进去,才问道:“消哥哥,我听你喊有重要的事,是出了什么事吗?”

      尉迟消摇了摇头,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对谢瑔说道:“阿瑔,你能不能帮我送一封信?”

      “可以,给谁?”谢瑔忙问道。

      给谁?谢瑔出不了皇都,给信使又怕路上被人发现,他思索了半晌,发现举目没有可托之人。

      他抬起头,对谢瑔说道:“李世子李达成。”

      “李达成?他不是那个……”谢瑔有些意外,问道。

      “我找不到别人可以帮我送出这封信了,阿瑔……”尉迟消说道:“我只能找他。”

      谢瑔虽然仍想不通,但见尉迟消的神情,还是不再多言,命人取了纸笔,等尉迟消写完,交到他手里。

      “这里有两封信,”尉迟消说着,取下随身的玉佩:“第一封你帮我交给李达成,让他看完之后把第二封信和这玉佩交给该交给的人,那人看到,自然就会知道是我。”

      谢瑔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我一定给你把东西送到。”

      说完便不再耽搁,转身走出了大牢。

      谢瑔全程也没有问他要做什么,带着一份从孩童始的信任。

      少年坐着愣了好久的神,又开始懊恼起来。

      多管闲事……

      殊不知在不自觉间,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牢里无法知道时间,但尉迟消等了没有太久,谢瑔就差人送口信过来。

      “小将军,六皇子差小人来给小将军说,东西已经交到该交的人手里了,没别人发现,小将军放心。”说话的是一直跟在谢瑔身边的小厮,是个少年,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

      “恩,知道了,多谢。”尉迟消回到。

      “小将军,六皇子还拖我带句话给您,”小厮低声,在门外向门前又凑了凑,道:“太子昨夜私自出宫去找了李奉,两人闹得很不愉快,今天一早李奉调了大半兵马离开了皇都,回边境去了。”

      “不,不行,”尉迟消听了这话,忙道:“你同阿瑔说,想办法让李奉回来,什么办法都行,务必让李奉的兵马留在皇都!”说完,他不放心似的,盯着那少年重复了一遍:“务必。”

      说完这话,尉迟消才有心思想别的——原来阿瑔他知道。
      又或者说他本不知道,但能猜到和谁有关,便派人去盯着谢封。

      他不是那个徒有善意却无力帮助别人的阿瑔了,稚子总有一天成人,用自己的方式。
      谢瑔如此,尉迟消也如此。

      想到这里,尉迟消失笑。
      少年总觉得配剑尚早,江湖还远。

      等他终于发觉的时候,却已经身陷在了这片江湖。

      待小厮走后,尉迟消心里的慌乱才后知后觉得涌上心头——如果说之前种种都是自己的猜测,那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了。
      李达成看完之后,到底会不会帮自己?

      往后的日子里,尉迟消就在牢内等,谢瑔每餐都会差那小厮送来吃食,尉迟消只能根据这个,判断已经过去了几天,现在又是什么时间。

      谢瑔生了一颗玲珑心,开始每餐只送一双筷子,一份吃食,送了几餐过后,食盒里开始多了一双筷子和一道甜点。

      小厮送菜之余,偶尔带话给他,例如李奉带兵回边疆那天,途中遇一群贼寇,贼寇十分狡诈,一路引着李奉回到皇都后,忽然就失去了踪迹。
      同天,皇都里多了一批盗贼,那些盗贼不杀人,只去朝堂显贵家偷些贵重的珍宝,于是朝堂中被盗的大臣纷纷上奏,要求李奉留在皇都,等那盗贼落网再离开。

      与此同时,李奉和太子的关系几乎越来越僵。
      还有,李欣阳被太子提为了随身侍卫。

      少年被困在方寸大的牢房里,只能试图从这些消息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再抽丝剥茧,一点一点,证实了他不切实际的猜测。

      今日多了一道桂花羹,在精致的小托盘里放着,还有两个精巧的小匙。

      尉迟消转头对坐在床上的黑袍小孩道:“涟,今日有你喜欢的,来尝尝?”

      涟一直乖巧地坐着,若有所思地望着什么,闻言才回过头,轻轻巧巧跳下床板,走到桌边。

      看着那小孩将桂花羹送到嘴里,颇为满意地挑了挑眉,尉迟消笑了笑,随口问道:“方才你在看什么?”

      涟抬眼看了看他,又转头专心吃甜点,随意地抬起手,往尉迟消额头一点。

      尉迟消眼前一转,随即站在一个四周都是纸糊的大房间内,房内什么都没有,涟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支笔,脸上沾了一丝墨,颇为认真在纸糊的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他给自己造了一个用纸铺的屋子,在里面练字。

      尉迟消走近一看,初学写字的孩童,手中墨宝不出意外地难看,狗爬似的,歪歪扭扭,横不平竖不直,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出,这原来是“尉迟”。

      尉迟消忍俊不禁,环顾了一下四周,已经密密麻麻写了不少,无一不是难看至极,他仔细辨认着,来来回回,只有四个字“消”“尉迟”“涟”。

      看着那小孩颇为认真的表情,尉迟消不动声色叹了口气,挽了挽袖子,在他身边坐下,“我教你。”

      说着,用手包住那双颤颤巍巍握着笔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先是颇为耐心带着他写自己的名字,谁料想越教越烂。
      尉迟消内心复杂地盯着那字看了半晌,觉得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名字头一次陌生起来。
      干脆往旁边一摊,放弃了。

      这时,涟突然从学海中抽离出身来,他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一个方向。
      见他反应,尉迟消立刻翻身坐起。
      有人来了。

      眨眼两人回到牢中。

      昏暗的光线里,来人步伐沉稳,但头发已经花白,他的背有一点弯了,步伐虽有力,但已经没了当年杀伐决断的气息。

      少年眼眶一热。

      “爷爷……”

      这一声呼唤已经用尽了气力,少年喉咙像是吞了砂铁,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是他最后的亲人了。

      尉迟消低着头,咬着牙关,父亲母亲都已不在,只留下十五岁的少年与已近古稀的老人相依为命。

      他们面对面站着,互相沉默。
      他们不需要说一句话,交换一个眼神。
      因为这是有相同痛楚的两个人。

      许久,尉迟消感觉头顶覆上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那人轻轻摸了摸他,接着发出一声沉缓的叹息。

      不同于皇帝羸弱的老态,这个曾经的战神,就算是老了,也有一种沉稳和肃穆的气息。

      尉迟敢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而后才开口,声音雄浑低沉,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爷爷就是来,看看你……”

      “爷爷,”少年憋了一腔的言语,此刻全都化作一句,“保重身体。”

      尉迟敢应了一声,“外面风声快过去了,再忍几天,陛下说了……”

      “对了,爷爷,”尉迟消终于想起来要紧事,忙不迭打断了他,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告诉了又怎样?爷爷年事已高,征战沙场一辈子,本该颐养天年的时候,难道要他出去冒险吗?

      如此一想,少年又沉默了,看到爷爷注视着他,尉迟消笑了笑,却鼻酸了。
      “爷爷,牢里湿气重,保重身体……早回吧。”

      尉迟敢静静等了一会,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仍是低着头,背脊却挺直。

      “爷爷,”尉迟消忽然轻声开了口,像是在询问,却又像是自言自语,“天下人负你,你当如何?”

      尉迟家,是保家卫民的将军世家。少年从出生开始就被这句话鞭笞着。
      后来尉迟容被奸人毒害,世子妃被百姓逼死。
      一生到头,连个清白的名声都没留下。

      少年站在前路后路面前,第一次迷茫如沉海。
      这条路太黑了,前面也不是一定能见到光,脚下都是荆棘,伸手不见五指。

      他究竟为何还要坚持?

      尉迟敢静静地听着,他沉默着。
      “你可以选择任何路,也可以什么也不用背负,”那老人忽然沉沉说道,“消儿,没有人可以因此指责你,我,容儿,我们都没有权利责怪你,因为这是你的选择。”

      他慢慢走回去,手掌落在少年头上,似是叮咛,——
      “没有人注定成神,你当然也可以做普通人,谁也不能逼你。”
      尉迟敢说完这话,复又拍了拍尉迟消的肩,转身往外走去。

      那老人已经走出去很远,身影在昏暗的牢中模糊不清,他忽然又顿住,叹了口气,轻轻说道:
      “消儿……做人,不求得失,但求问心时无愧。”他顿了顿,“但是我、容儿和你母亲……”
      ——“我们更希望你喜乐无忧。”

      说完,他抬起脚,没有回头,脚步沉缓地离开了。

      许久之后,牢房恢复一片死寂,尉迟消呆呆站在那里。

      涟一直安静地坐在桌前,乖巧地低垂着头,好像在思索什么,这会儿终于抬起头,见尉迟消迟迟不动作,便站起身,蹬蹬走到他身边,沉默着拉了拉少年的手。

      少年这才回过神,冲那孩童笑了笑,揉了揉酸胀的鼻头,“走,咱们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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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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