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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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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成被地牢大门缓缓开启的声音惊醒。他躺在阴冷的地上,一点点地挪动手臂,感受四肢的状态。
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一夜过去,不在渗血,却依旧丝丝拉拉地疼着。林成觉得它们结痂了,每动一下,他都能感受到皮肉之间的拉扯。
没一会儿,地牢进了几个人,猛地地将林成从地上拽了起来,往外面拖拽。伤口在剧烈的推搡下,疼痛愈发地猛烈,宛如潮水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袭击着他的神经。林成轻轻地“嘶”了两声,心中暗骂不是人。
从地牢出来那一刻,林成被初升的日头晃得眼睛疼。他抬手,又因抻了一下伤口而皱眉。身后的侍从拿着长剑抵在他的腰间,恶狠狠地督促他快走两步。
林成踉踉跄跄走到备好的马车时,他看见方青云和程梓站在另一辆马车前。程梓老远就瞧见林成,要跑来,被他父亲程霖强硬拦下。方青云则是不带任何感情地瞟了他一眼,扇着手中那柄玄铁扇子,云淡风轻。万物都为身外之物,皆不可撼动。
“方公子,请吧,”林峰让侍从拉开马车的帘子,“今日同去拜见。”
方青云点点头,“啪”地一下合拢扇子,提起衣摆前襟,上了马车。安稳坐下后,又将衣服规规矩矩地捋平。
林成的视线就一直停在他的身上,直到马车的门帘放下。
“磨磨蹭蹭干什么!”林峰恶劣地看着林成,“滚去车上!你最好祈祷今天别连累整个镇北王府!恶心人的东西!”
林成默不作声,全当耳旁风。林峰更难听的话不是没说过,不过他一般都装作听不见。
马车行使得平稳,没怎么颠到他的伤口。林成一路闭目,待到了皇宫的时候,精神也好了不少,下车之后,走起路的步伐也轻松了些许。
此刻正是准备上朝的时辰,林成毕恭毕敬地跪在殿外等着传唤,方青云则是一下马车就被带进殿中。林峰是个能将算盘打得叮咣作响的人,若不是实在跑不了,他才不愿意在朝堂之上丢这个人。
想到这儿,林成本来还略带抑郁的心情突然就好了大半。毕竟他从记事起每年的生辰愿望就是把林峰的老脸摁在地上摩擦。
“宣镇北王长子林成进殿——”
林成微低着头,走进殿中。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在硕大空旷的正大光明殿内,制造出几分回音。
“臣林成拜见陛下。”
“免礼。”
林成直起身,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环顾了一圈,最终落向方青云。
他还是捉摸不透这个人。方青云表面看上去对谁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书生模样,但实则将自己置身于一切事情之外,轻而易举地将自己从各种各样的关系中摘出,是一副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样子,羸弱却强大。
不论是面对自己责问,还是面对朝堂之上的九五至尊,他都展现出自己不卑不亢的气度来。
“朕已经劝过你的父亲,不过是个误会。”正值青年的皇帝刘轩,过分地善解人意,“如方公子所言,不过是同龄人之间以琴会友误了时辰罢了。”
“陛下!应该严惩!”说话这人是吏部尚书,以前林成得罪过他,今日倒是咄咄逼人起来,想在朝堂之上借由皇帝狠狠地收拾一下林成,“他这样的行为,是至两国关系于不顾,让我们处在不仁不义的境地!”
“行了,”刘轩不耐烦地说,“朕做什么处罚用不着旁人来说三道四。再说林成年岁也还小,孩子心性,同龄人之间爱玩爱闹的,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刘轩说完,冲着林成使眼色。跪在大殿之上的林成点了两下头,表示自己收到了。
“还不谢过皇上的恩典!”林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成的身边,抬脚将林成踹跪在地,自己也跪了下去,“陛下,是臣平日里对犬子缺少管教,才叫他犯下如此弥天大错!臣罪该万死!”
“无妨,”刘轩摆摆手示意林氏父子站起,“爱卿为国征战数年,牺牲家庭,朕全看在眼中。”
“当然,此事还是莫要让旁的知晓。”龙椅上,刘轩笑得和蔼可亲,“方公子莫要担忧,北楚国君亦不会知晓此事。不日,朕便修书一封,递问句安好。”
林成品了品刘轩的话,才明白他所说的“旁的”是指北楚皇室任何与方青云有关系的人。换句话说,刘轩在警告方青云不要声张。
方青云抬手作揖:“谢陛下。”
“方公子可有住得地方?”刘轩询继续寻问道。
“回陛下,尚未。”方青云回道,“此次进京匆忙,又为满足口腹之欲,便没有太多的准备。”
刘轩沉默了一会儿,道:“镇北王府旁边的那座官邸是否还空着?”
此话如同火|药一般,炸开了朝堂上的宁静。
“陛下,三思啊!”
“陛下!万万不可!”
“……”
没等刘轩答话,右丞相王咏站了出来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镇北王手下有千万林家军,乃国防之命脉,”王咏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林峰,又道,“不宜与方公子打交道。”
话说的太明显了。右丞相无非就是在提点方青云,说他危险至极,严防轻信。
刘轩倒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无妨,在镇北王府旁,方公子也好得镇北王长子的照料。二人恰逢同龄,应当有不少相同的话题。”
一来二去,寒暄至极。
右丞相的提议都被驳回,余下的官员们一个一个都噤声了。如今过了战事的新越正处于一个休养生息的阶段,胜利国不讲百废待兴,而说国力增长。
敌国质子无法参与到朝堂政事中,于是刘轩大手一挥,准了林成和方青云提前离开,前去官邸打点。
一上马车,林成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整个人又进入到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去。脑袋抵着车厢,头一下一下地点着。可能身上的伤口实在痛得抓心,就连睡着,林成的眉头也是蹙着的,深深的。
“醒醒,”方青云用扇子敲了敲林成的肩膀,“别睡了,你的胸膛在渗血。”
林成迷迷糊糊地瞧了一眼胸前的一抹红色,满不在乎地说道:“啊,小事儿。等回去让程梓给我重新包扎一下就好了。”
“你确定?”方青云指了指林成的下裳边缘,“你没感觉你在滴血吗?”
“哦,你说这个,”林成撩起,做了一个拧衣服的手势,血大滴大滴地落在马车上,拧完以后他又将手上沾上的鲜血往衣服上蹭了蹭,印上几个鲜艳的掌印,“你看现在是不是不滴了。”
“……”
如此心大,还是头一遭见。
也许是太累了,林成转念又迷糊过去。但是方青云的脸色似乎不是那么好,他掀开帘子,对着车夫说了几句,随即马车转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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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方公子,”车夫的声音响起,“到了。”
林成张开眼睛,看见方青云准备下车。
“到官邸了?”林成用没有沾上血的手背揉着眼睛问。
“没呢,”车夫回答,“到医馆了。”
“医馆?为什么要来医馆?”
方青云在车外轻叹一口气,道:“我让的。你这伤不能等。之所以你一直觉得累,一直在昏睡,是因为你失血过多了。”
“瞎说。”林成为了证明自己依旧矫健,没踩杌凳,一跃而下。“我这还能蹦能……”
跳字还未出口,林成落地的瞬间脚下一软,向前栽去,脸着了地。
“……”
方青云抬腿踢了两脚摔在地上半天没起来的林成,转身对车夫说道:
“劳驾,给世子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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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医馆在京城最负盛名,来医治之人络绎不绝,甚至有京城以外地界的人,甘愿赶上大几个月的路途,前来求医。
林成被抬进去的时候,前胸和后背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吓到了此时正在医馆内求医的病人们。
“这不是镇北王府的世子吗?”
“你认识?”
“废话,京城地界谁能不认识他呢!这是得罪人了吧……”
“你看他旁边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贵气得很,像是个读书人文雅。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怎么能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
方青云在一片嘈杂的议论中听见几句说得清晰明了的,听起来林成并不受京城众人的待见。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方青云自认看人其准,从林成的琴音开始,他就不认为林成真的像消息中所说的花天酒地、纵情声色。他以为,林成是个有着远大抱负的人。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都说让你轻点了!”屋内传出林成的叫声,打断了方青云的思索“下死手啊你!”
方青云隐隐感觉自己的右眼皮跳得厉害。
他推开医馆内室的门,看到了被五花大缠的林成。没包扎上的地方能看出几道深浅不一的新伤叠在早已痊愈的旧伤之上。
“你……”
原本还在龇牙咧嘴的林成看见方青云以后立刻安静下来,坐在榻上,手臂僵硬地弯曲,拄在木质的扶手之上。
“疼吗?”方青云问。
“不疼,”林成故作轻松,“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刚才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小药童手一个不稳,药多洒了些,林成脖子上的青筋瞬间绷直。
“……”方青云哑然失笑。
“你怕疼?”
“不是怕!”林成脸一红,下意识反驳道,“这是人的本能!”
方青云坐在林成的旁边,从宽袖的暗袋中掏出一袋包裹得严丝合缝的油纸,一层一层掀开,一个杏花糕完整地出现在林成的面前。
“昨夜我偷跑出去买的,”方青云轻轻地掰开杏花糕,“你一半我一半。”
林成接过。
方青云接着说:“我小时候,每次受了伤,都要吃上一块这样的杏花糕。”
“吃吧吃吧,吃了就不想着疼了。”
林成看着手中的半块杏花糕,望到出神。
“阿成,吃吧吃吧。”
他的脑海中响起无数次梦回都无法忘却的声音,是年少难捱的岁月中活下去的一根救命稻草。
“吃了就不会想着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