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李兆安

9、（九）去留无意

　　入秋，柳安的伤势已经全好。根据云纾盟的历代规矩，拜师后的首徒们依旧要继续在云深书院念书，学习四书五经和纲常礼法。只不过晨去午即归，之后的时间便是跟着自己的师父修习练道，学习武艺本领，争取早日登峰升仙。成功飞升成仙的人，就能够长生不老，并且容貌会定格在飞升成仙的那一刻。所以资质稍差些的仙人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翁了，而像慕月笙这般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实则却已活了千百年的人，当世却是寥寥无几。
　　别的首徒一般是住在自己师父主事的馆里，云纾盟的每一处别馆都修得很大，倒也不显得拥挤。师父住正堂主屋，徒弟便住在偏堂厢房。
　　待柳安伤势好后，她却坚持要搬出去住。其他的馆主们都有自己的粗使小厮帮忙打扫庭院和干些粗活，而慕月笙生性好洁成癖，说什么也不许他人动自己听竹院里的东西，所以凡事也只好亲力亲为。柳安想着，师父身边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恐怕自己还需要她来照顾，反倒是白白添乱。
　　慕月笙的心里自是千万个不舍。但尽管如此，在柳安面前她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异样，只是抿了抿嘴角，“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就这样，柳安带着不算多的一包行李去与师父道别，却见慕月笙正坐在山崖边的亭台上抚琴。这座名为“潮笙亭”的亭台建得极为险峭，只稍许再往前一步，就是下临无地的万丈悬崖。
　　听竹院建在姑苏山巅的最深处，旁边挂着一川飞流而下的瀑布，背靠一大片郁郁的竹林。柳安远远地望着慕月笙默然抚琴的背影，是如此的孤踞，清冷，仿佛她独自一人站在山巅注视着山下的众生，已注视了千百年。
　　清风拂来，柳安定定地站在原地，告别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她上前行至亭内，站在慕月笙的身后恭恭敬敬地弯腰一揖：“师父……徒儿不想走了，徒儿想留下来，常伴师父左右。行么……”
　　最后的两个字柳安已经低到几乎只有自己可以听见。她羞愧得不行，听竹院岂是她想来即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她的脸灼热发烫，双颊绯红。尽管慕月笙始终背对着她，她却仍然把头埋得很低，连慕月笙的背影也不敢抬头看。
　　慕月笙依旧淡然抚琴。清风扶絮，恰似浅唱低酌。她轻捻琴弦，一曲终了，才缓缓开口道：“嗯。以后不可再这般由着性子来。”
　　柳安大喜过望，连连答是。
　　慕月笙凝视着面前的川泽大山，叹了口气：“你起来吧。”柳安这才直起身来道谢而后告退了。
　　慕月笙缓缓地侧过身道：“院内的望月阁是留给你的。”
　　柳安回身，又见那惊鸿一面的侧颜。风飒起，慕月笙乌黑的发丝被撩起几缕，她从容不迫地理了理青衫上的饰带，又把玉佩的绺子重新系在了腰间。
　　而此刻，眼前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柳安却觉得是如此地不真实。
　　惊鸿一瞥误终生，从此人间俱无情。
　　待柳安走远，慕月笙才轻轻地吁出一声长叹。她已孑然一身地度过了数千年，如今有个人，说愿意陪在她的身边，常伴左右。她的心实则早已不能再动任何的情意，她以为自己可以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浑不在意，可直到现在才发现或许并非如此。是以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