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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换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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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所有移魂换魄,重生续命之法,皆取之于灵,也受制于灵。因而说,世间之灵,总数守恒,生死不可逆。
可世间痴人,逆天改命者,比比皆是。
百年前的涪零是这样,二十年前的贺不违是这样。
“这么说,碧落剑是魔剑,回影大哥算是半个魔界中人,那和贺公子又有什么关系?”雾痕分析着。
“贺公子的父亲贺不违,正是上一任回影剑剑主,当时回影剑已经落入人间,魔力因魔气的短缺而减弱,剑灵虚弱,因而被凡人改名碧落,存于铸剑山庄。”回影讲述着。
“那我是谁?我和碧落,和你,究竟有什么关系!”贺夕睬一时情急,说话声音放大。
“你出生之时,命中不幸,天象预示你将会在两岁时罹难而死,你爹娘于心不忍便下山寻访救治之法,从一个不知名的高人那里寻得离魂换魄之法,而能让你永保平安且拥有强大力量的魂魄,便是碧落剑里的剑灵——我。”回影说着,仿佛与碧落剑相互响应,碧落剑锵锵作响,而他黑瞳渐深。
“你说……你是我?我们?是一个魂魄?那么,你是魔,还是我是魔?”贺夕睬质问。
“事实上,这个古老的法子是有纰漏的,在重铸碧落剑的过程中,我虽魂魄离体,其中一魄封入你的体内,但强大的魔力并非凡人可以控制的,魂魄分离的痛苦使我失去理智,一魄冲出剑身化作人形,一魄又封回剑内,吞噬了你爹,重铸过程被迫中止。世人认为,你是你爹牺牲了自己救回来的,可却不知,你爹的牺牲是个意外,而你体内住着的,是魔的一魄。”
“魔族三个魂魄,被迫离体分割,其痛苦程度难以想象。”十娘听完,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回影,玲儿也过去拉着回影站起来。
贺夕睬一直期待的真相,如此残忍地摊开在他眼前。
“我们都是缺乏魂魄的不全之体,因此我并不能长生,而你也早已失去当年的力量,碧落剑更已经不是从前的碧落剑。”他想得清楚,看得明白。
世间回魂重生之法,不过是付出更为残酷的代价。
“等等,那为什么我没有记忆?”
“我有记忆,剩余部分魔力,你存魔体,魔力全无,而不死不灭之力,在碧落剑。”
雾痕听得认真,一瞬间师父的话语又浮现在脑海,师父说,大道本在世间,世间万物各行其道,逆道而行,不过顺道而终。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为了重生和复活而使用的禁术,最后只会造成更多的悲剧和死亡。
想着想着,一阵强风袭来,门口赫然出现一黑衣女子的身影,两把匕首白光凌厉,蓝火环绕。
“这一天总会到来不是吗?回影,好久不见。”
涪零与回影,是在魔界认识的,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
回影瞬间移动挡在众人面前,道:“你终于肯现身了,什么得四大神剑可以护天下平安的预言,是你的阴谋吧。”
“凡人愚蠢不堪,所谓预言,我不过顺水推舟。”涪零笑着,依旧一副开朗活泼的模样。
“涪零,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天命的操纵者,却不知,天命早已注定。”回影说。
“住口!什么天命!什么注定!我只知道,我想做的事情,没人能阻止得了,当年我助贺庄主一臂之力救他儿子,今日,该是你们还债的时候了。”
贺夕睬听闻,大胆地站了出来:“你说什么?是你告诉我爹的方法?”
“不错,反正你们气数已尽,多管闲事的,不如一起陪葬!”涪零挥出手中的匕首,匕首却未攻至几人面前,反而停留在半空,划出一道白光,白光过后是一片黑暗。
如今她握着泛着绿光的碧落剑,在漫漫黑夜的森林边,露出她魔界杀手的獠牙,月光下,杀气如怒。
一瞬间创造幻界,幻界里,仅剩两个凡人。
贺夕睬还在他身边,而碧落剑却已经到了涪零手中。
路雾痕阻止不了,他也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力不从心,涪零能凭空创造幻界,如此快速地夺剑不被人察觉,魔界的蓝色火焰围在涪零身边,他连近身都不可能,谈何夺剑。
“姑娘,你听我一言,你需要碧落剑,我们可以借给你,但是贺公子气数与剑相连,你不能独自带走神剑。”
“我知道,”涪零道,指了指贺夕睬:“回影现身了,关于碧落剑的一切也该水落石出了。”
雾痕唯有拔剑,苍穹出鞘时,龙啸声响彻整个幻界。
“少侠要与我动手?可我不想。”涪零并不愿在此耗费太多时间,她算准了每一步,万事具备。她匕首一横,就搭在贺夕睬的脖子,一股血红的热流涌出时,路雾痕道:“慢!姑娘!你为何这么做?”
“我没必要向你解释。”
涪零身侧的蓝火猛地烧红了天,晃眼一瞬,连人带剑一并消失。
幻界打开时,路雾痕到了一片荒地,准确来说,那是一片沙漠,一望无际的黄沙,而偌大的宕州城已经是远处的一个黑点,孤身一人执剑站在黄沙里,他隐隐感觉到一切不妙。
涪零是在飞行过程中把路雾痕丢在了半路。
而这片沙漠,是一个充满了秘密的地方。
这些秘密终将一一揭开。
这个沙漠里,曾经有涪零逃亡的痕迹,曾经有辉煌一时的杀手盟,现在马上要现身的,是魔界与人界的结界。
自然结界,以厚壁和强结著称的魔界结界,把黑暗强大的魔域挡在其余五界之外,非有强大法力能抵御魔界魔气者,闯不过魔界结界,到了魔界必死无疑。
沙漠里,黑衣女子用法力化作绳索绑着贺夕睬,自语道:“我真不想回去。”
……
宕州城外的客栈,三人因为刹那间的事情而愣住,玲儿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这么多的事情,而十娘已经开始与回影商量对策。
“回影,你能沿着碧落剑的灵力找到他们吗?”
“二十年来,碧落剑从未出鞘,其灵力也未曾使用过,这也是我一直没见过贺夕睬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一旦碧落剑出鞘,你就能找到。”
“是。”
那离那一刻,已经不远了。
三人决心先入城与我们汇合。
……
宕州城内,因妖魔传言而逃窜的凡人们把昔日整洁繁华的街道变成了一片狼藉,街道边的人都用害怕的眼光看着入城的人,一边逃跑一天吆喝。
“怎么还不走啊?听说妖魔要占领这个城了。”
“快跑啊!妖魔来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就在这般恐惧里,我们看到了在院子里独自修琴的第五玉,听完涪零的讲述后,我觉得眼前这个人面色更加的苍白,一个失了心的人,永生对于他,真的是一种莫大的煎熬。
这种煎熬已经把他折磨得失去一切情感,行尸走肉。
“第五公子,我们需要你的帮忙。”我率先开口。
“我一个废人,城里受难都跑不了,姑娘要我如何帮你?”第五玉低着头继续用绷带修理那把破成两半的琴。
“我知道公子的遭遇,但涪零如今的作为是在逆天而行,会引发六界大乱的。”我走到他跟前,樾戈紧随其后。
“姑娘,我记得我与姑娘说起过,六界乱局早已敲定,涪零要做点燃一切的人,我阻止不了。”
“就算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也无动于衷吗?”
第五玉若当真冷血,此前就不会出手阻止涪零,只是他早已失去做任何事情的动力,他的心也早就没了温度。
一个看得清世间之事的不死之人,多么可怕啊。
“姑娘认为,我能阻止?”
“公子只要在乎,公子就能阻止,比我们任何人都有能力。”
“姑娘,你们妖魔神仙的事,为何要让一个凡人来承担责任,不觉得可笑吗?”第五玉停下手中的活计,说道。好一番对于六界之事的抱怨,神仙妖魔确实强大,可别忘了六界最大的一族,还是凡人,这也是他们存在的原因之一。
凡界之多彩,凡界之复杂,非其他几界可以比肩。
“此事不在于你是不是凡人,我们是不是妖魔,而在于,在涪零心里,你是第五玉,而你心里,她是涪零,抑或……涪梦。”我大着胆子说起那个他们不愿提及的名字。
第五玉的眼神果然有所变化,他看了看手中的琴,叹息道:“在我心里,涪零,涪梦,我当真分得清吗?”
此话一出,我把所有的质问都压回了肚子里。
一个是朝朝暮暮的相恋,如初生的朝阳炽热温暖;一个是岁岁年年的相守,如皎皎的月光轻柔缠绵。
他心里,究竟在乎什么。
第五玉看着手里的琴,想起涪零的话,仿佛一百年的时光都在琴面上一一放映,断裂的琴弦里,涪零,涪梦,曾经的挚爱,成了长久的噩梦。
“涪梦,涪零,在你心里,其实不一样。”
这话,来自一言不发的樾戈。
“没有人比你更能分清她们,在你心里,她们,更是截然不同。”
这话,来自一脸严肃的樾戈。
我回头时,看不懂的樾戈。
第五玉扶着琴的手忽然松开,那破裂的琴又一次摔在地上,打破沉寂。
“第五公子,其实一直想要试着放下,想要重新开始,想要和涪零一起,开始新的生活的,对吗?”我接着问。
“来不及了,命由天定。”
“你信命,可她不信,她能为了你牺牲整个六界,而你,只要一句话,就能阻止她。况且,她此时不止是想要放你自由,还要以命换命。”
我的话惊住了第五玉:“你说什么?以命换命?”
“放你自由,无疑是把你送上死路,她一直的计划本就不止是切断联结那么简单,她要你活着自由,而不是死。若公子还念及涪零,哪怕只有一点,请告诉我们如何阻止她。”我用几乎是恳求的语气问他,又一次插足别人的闲事,呕心沥血。
我已经被路雾痕感染了,把多管闲事当成了一种习惯。
第五玉轻轻拨动轮椅边的一个开关,院子的池塘里出现一个小暗格,暗格上移之时没有沾上一点水迹,打开暗格,那里安放的便是魔书,那与六界命数息息相关的魔书。
“答案,只能从这书中寻找了。”
第五玉话音刚落,樾戈便驾云带着我们三人上路,按照第五玉的指示,前往魔界与人界的结界处,也就是最便于施法的地方,半空里,我们看到了续命之法和四大神剑的使用之法。
……
三方汇聚,却挡不住一个执着到骨子里的涪零。
涪零握着手中的碧落剑,一把拔出,多年未曾出鞘的碧落剑发出龙吟声,悲怆而激昂。
贺夕睬被定身术困在一边,只能说话:“这位姑娘,不论你想要做什么,毁坏原本的自然结界会引来灾难,望你三思。”
“三思?有意思,我想了百年,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贺夕睬不解:“打开结界,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魔君渊漠当年从内部封锁了魔界的一切入口,为的是防御外敌,休养生息。我开它一个口,有何不可?”涪零握剑腾空,对准空中若隐若现的结界,狠狠一劈。
两股力量的撞击下,涪零落地后退,结界内部产生巨大震动,碧落剑在涪零手中亦颤抖不停,可奈何那坚硬的结界壁,只有一条细小的裂痕。
涪零握剑走到贺夕睬跟前:“看来,只有三分之一力量的碧落剑,并不足以打开结界。”
贺夕睬看到涪零眼中红色的血丝,感到害怕:“姑娘,你什么意思?”
“对不住了,我要你的魂魄!”
剑光一闪,天地昏暗。
……
另一面,刚刚入城的十娘等三人中,回影猛地热气上涌,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玲儿吓坏了,扶着回影,眼中已经饱含泪珠:“影大哥!影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天,还是来了。”回影似乎瞬间脱力一般,脸色苍白人形涣散。
十娘出手施法护住他将散的法力,道:“碧落剑有事?”
“碧落剑已经出鞘,我们尽快赶过去!”回影咬牙,剑眉间闪过一丝柔情,刻着不舍。
……
我们三人的行进速度也不慢,第五玉把四把神剑的来历和用途一一说明后,我们才在辗转了这么多年后真正看清,阴谋的全貌。
“四把神剑,实则一把源于鬼界,属于凌易川,为守护剑主之剑;一把源于妖界,是巨大妖力的极佳容器,使用者能获得剑中力量,而自身力量也被剑所吸取;一把来自仙界,是守界之人所铸,赋予其设立防护罩,与阵法结合阻挡攻击的能力;一把来自魔界,拥有强大的攻击与破杀力,能毁坏世间一切实物。”我总结了第五玉的话,才逐渐猜出涪零的整个计划。
“以碧落剑打开结界,魔界魔气便会侵入人间,凌霄剑可以收纳魔气,并传导到人的身上,黄泉剑配合阵法能保证魔气不再外泄,最后以苍穹剑的守护之力守住接受魔气之人的心脉不损,最后同样的方法补上结界的裂缝。”
“她能保证破开结界之后,能在有限时间内完成施法吗?”樾戈问道。
这也是最关键的问题,他们手上的魔书只有一半,这段记载之后就戛然而止,似乎还有部分内容散逸。这意味着一次施法的背后有什么副作用谁也不知,一旦结界无法修复,那岂非把整个人间推向死亡。
第五玉没有作答,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涪零的坚持源于什么,只是无论他如何做,他们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修复如初。
“只要其中的任何一环出问题,那对于整个六界都是一场浩劫。更何况如此复杂的施法过程,她一人如何承受?”情急之下,我用责怪的语气和第五玉说话。
第五玉听完后,缓缓开口:“命也。”
“荒唐,为了你们两个人的命,要搭上所有生灵的命,她无情,你也无情吗?”我说道。
“到了,我看见结界了。”樾戈说道,一面开始下降。第五玉还没来得及作答,就望见了我们都不愿意见到的一幕。
每一把剑的使用,都有其自己的问题,这就是这个计划疯狂的地方所在。
碧落剑,力量不足,就补充力量。
涪零手中的碧落整个剑身没入贺夕睬的胸口,鲜血染红了整把碧落剑,落在地上的血液把黄沙染了个通红,天边的云彩也烧得红艳,天地间,都弥漫着血的腥味……
樾戈一掌挥去时早已来不及,剑身脱离贺夕睬身体,涪零后退闪开时,昔日那天真无邪的少年闭着眼,倒在我脚边。
我立即施法,手边仙草汇集,护住他的心脉:“贺夕睬!”
他魂魄离体,早已是一具尸体。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可我手中的仙草一刻未停,欺骗自己也想把他救回来。
涪零看着我们身后的第五玉,说道:“公子还是来了,看来,公子与我所想,是一样的。”
“涪零,你我所造的杀孽还不够多吗?如今的生活已经很好,罢手吧。”第五玉说道。
“你来了,证明你也想自由,我可以给你自由,只要你想,任何事我都能做。”
“我早该在百年前死去,你所做的,只是你所想,并非我所想,”第五玉说着,从轮椅下的一个暗格里,掏出一个简易的木钗:“一直以来,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已经看开,想不到你的心魔如此根深蒂固。”
“你还留着她的东西?我不明白,我为你做尽一切,还不如一个再也回不来的死人!”涪零道出自己百年的隐忍,像是一只被囚禁已久的狂狮,愤怒咆哮。
“你错了,这是我给你的东西,你自己都已经分不清了,”第五玉缓缓说起:“涪梦走后,你也过得不好,但随着时间流逝,我们的日子不是已经走向正常了吗?我当年亲手雕刻了一只木钗,准备在你我初见的那个日子里送与你,可你偏生认定这是涪梦之物,拒不收下。你记得吗?”
心魔一起,爱恨茫茫。
涪零看着第五玉手里的木钗,忽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第五玉,你自己分不清,还反而说我不清醒,我和涪梦千年的同生,谁是谁,没有人比我们自己更清楚!”
樾戈见涪零周身蓝火愈烈,不待第五玉回答就拔出了凌霄剑,与手执碧落剑的涪零大打出手。
我放下怀里已经没了生气的少年,怒目望着那早已陷入癫狂的女子,手中闪着铜黄色金光的双剑逐渐现形……
玲儿等人赶到时,看见眼前的一切,也愣在了原地。
只有回影一个人,缓缓向倒在血泊里的贺夕睬走来。
同一魂魄,他给他自由,他却失去了一身的自由。明知是一场他人的作弄,命运两端的两个人,初见即是诀别,回影心中再清楚不过,这些年他从他那里偷来的自由时光,该偿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