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幻繇愔

19、谋夺

　　橡树的叶片沙沙作响，我又一叹息……
　　“呃！”一声惨叫，一声倒下，一个人影。
　　我仍旧蹲在地上观察着土壤的特性，背对着死去的随从和杀人者，没有回头一次。可惜呀，年轻的生命。
　　“漂亮，姑娘早就知道我在树上，你并不打算救这个小子，有趣。”杀人者开口，是明润的男声，音色年轻，语气轻佻。
　　我依旧没有回头，看着田里的梁柯草，说：“公子没有让我等太久，倒是个极其自信的人，要是换了胆小之徒，恐怕还要等上一会儿，等柳城带人来，把我从这里带走再出现。我没猜错的话，你不是参与计划的小喽啰，而是策划者。”
　　我听到身后传来掌声：“聪明！我最欣赏聪明的人了，奈何你却选错了主子，跟着高灵轲这个众矢之的，注定你没什么作为。”
　　“哦，公子这话言之尚早。”我缓缓起身回头，看着这个男子。气质非凡，青丝飘扬，眉宇间尽是傲气，而样貌却略显秀美，柳眉之下眼似桃花，雕刻般□□鼻梁，缺乏血色的嘴唇。一身白衣，灰色兽纹腰带，一个紫玉佩，手指间佩戴着和樾戈一样的“噬”字戒指，手握一把长剑。好生精致的样貌，我自问百年间见过各色的美人，可他站在我面前时，仿佛一副介于死生之间的画，我找不到任何词语，适合去描绘。
　　杀手盟，这个一直插手中事并且拥有很多非人界势力的地方，我越发好奇。
　　“姑娘看呆了。”他轻笑一声，那笑自在，与他本人极为违和。我也笑笑：“公子貌美昳丽，女子所不及。”
　　他瞬间移动到我面前，像一阵清风，布满杀意的藤蔓正在生长：“可惜，我会杀了你。”
　　“杀了我，游戏就没有进行下去的意思了。如同我没有在云辰面前直接指出你的存在一样。”我挑衅他。
　　他反而用一种比我还好奇的眼光打量我：“我倒觉得，你叫那家伙离开是为了保住他的小命，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就算是整个捭剑山庄，我也不放在眼里。姑娘，说错了吧。”
　　“这年轻人算作是为护主牺牲吧。你既然可以杀尽全山庄的人，却还要设下这么一个局，害许州百姓，恐怕不是同一个理由吧。杀手盟的人行事，真的很与众不同。”我走了几步，检查了小随从是否真的气绝。
　　男子道：“颜潇语，有意思！别忘了我们是敌人。”
　　“我当然知道，不过公子自信可以杀尽山庄所有人，奈何公子的兴趣不在捭剑山庄，而是那把藏在山庄深处的苍穹剑，这计谋不算高明，但却稀奇，明抢不行暗斗也可，闹出这么一出，是一个更大的局，公子算计的人，绝不止眼前这般简单。”
　　“你的每一句话都足以让我杀你。”男子又凑近一步，近得我能嗅到他呼吸里药物的味道，他威胁道：“再猜下去小命不保。”
　　我后撤几步：“是吗？要动手又何必废话那么多，公子也好奇我是谁吧。”
　　“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
　　“快，看我们这晕倒了一个兄弟，来人！”墙外传来人声，步伐奔跑声……
　　我瞥了眼小道，又看向这个男子：“公子还不离开吗？待会儿人多了，麻烦也就多了。”
　　“你以为我会就这么离开？”他看着我，让人窒息的眼神里一渊深不见底的死水。
　　但不巧，我只是更加好奇，他到底是谁。
　　我袖中滑出剩余的药草，聚力掌心化之为粉末，洒向男子，男子挥掌一挡，功力形成的气墙挡住所有粉末。乘机我回他一掌，未中就被其用剑鞘给抵了回来，我后退几步，他逼近，说：“你不是我的对手，颜姑娘……”
　　说着，他抬起手，手掌直直朝我而来。
　　“快来人！”外面的人马即将来到……
　　“再会。”临到眼前，他突然收手，抽走我发间一个木簪，簪子上坠有一颗翠玉珠子。踮地腾空，消失于楼宇中……
　　随即云辰也赶到，在众人中走出，关切地问：“颜姑娘，你没事吧。”我松了口气，缓缓走到他面前，看看眼前的捭剑弟子，说：“我没事，只是他……”
　　地上倒着的弟子，血液染到土地，沉睡，甚至不知为何沉睡，却永久沉睡。
　　云辰命人将其厚葬，吩咐其他人离开。我自然是告知他有人来过，想要杀人灭口，我的确怀疑他就是策划者，只是还有很多疑点，我唯有回去再议，和云辰告别，回到客栈。
　　客栈里，和雾痕、五公主了解了情况。山村后的小树林，有一片“禁地”，当地人从不进入，说是进去的人多半不会回来。经过他俩的勘察，确定那一片树林处，留有结界。
　　“结界，菀帘所到的地点还没到那片树林，那和结界有什么关系？”我询问。雾痕看着我，说道：“我们去了那里，结界应该是原本存在于当地的，可以确定的是，那是自然结界，或许正是因为这样，那里才会生长仙草。”
　　我点头：“说得不错，菀帘应该是找对了地方，否则也不会威胁到杀手盟的计划。”
　　“说起这个，那个要挟你的杀手，会不会就是菀帘所说的银发男子？”五公主问我。
　　我也曾有过这样的猜想，但不能确定，菀帘所见所言发生在深夜，难以完整描述，而我所见的青年，想要幻化一头黑发，也不是难事。思来想去，我还是不能确定：“可能吧。”
　　“接下来该怎么办？”雾痕问。
　　“你们再去一趟，看是否有关于那里结界的更多消息，还有，那周边应该还有墨色铃兰，我再研究一下老庄主的血液，还有山庄药田的土壤。”
　　计划敲定。
　　【切换地图：杀手噬盟】
　　杀手盟，人间黑暗的地狱，在西部的一处隐秘之地。周边是荒芜的戈壁，有足以吹散一切的狂风，有足以掩埋尸骨的飞沙，有足以吞噬光明的暗域。
　　大殿，在地下黄绿色烛火通向的尽头，这条道路四周可以看到各个岔路口，通向生与死的两种地域，有的住着生活在这的杀手，有的堆放着葬身在此的尸首，有的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有的分类陈设着各类器官和残躯。
　　樾戈对这里有着强烈的情感，非爱非恨，只是强烈地像是扣在他心上的一个不断舞动的铁链。他走在这条道路，仿佛看清了所有的生死，用他独有的无畏，每一步尽是准确无误。
　　入了大殿，殿上的座位没有人，空空如也，只是依旧有着以往的阵阵恶臭和两边泉柱涌着的人血。他回头，准备离开却被一个声音叫住：“樾戈，回来了。”
　　他背对着座位，答：“是。”
　　声音的来源，在这片黑暗的大殿无从辨认，只是来自很远的地方，是苍老而有劲的声线：“我闭关的时间里，你任务执行得如何？”
　　“一切都遵守命令。”他回答。
　　“是吗？怎么戴着面纱？”
　　“这是任务要求。”
　　“是啊，这次你弟弟也要求执行任务你可知？”
　　“什么？”他忽然转身定住，问道，明显带着担忧和紧张。
　　黑暗处传来细微的哂笑：“他自己要求的，具体刈魂自己知道怎么做。”
　　樾戈的手中凝聚一股强烈的怒火，和对这里强烈的情感相抵消，似乎不能伤及别人丝毫，却总是让自己遍体鳞伤，他语气变缓，问：“他执行的什么任务？”
　　“你自己去问他吧，退下吧。”
　　樾戈，冷冷回头，走出黑暗。周边的烛火照亮他的黑色衣服，飘摇在血雨腥风，他不是那道沧桑的晚霞，更像那片被染红的天空。他有目的的走向一个拐口，进去，是一个破旧的房间。
　　床头挂着的字画是来自人间的物件，写着“生死大悟”的草书，木桌满是灰尘，横摆着两把旧剑，布满灰尘已经看不出剑鞘的花纹，两座床，无窗。桌边坐着一个男子，手中摆弄着一个木簪。听到有人来，眼神发光但没有起身，只是道：“哥，你回来了。”
　　“刈魂，你接下了任务？”樾戈这一问，带着责备。
　　座上男子起立，依旧拿着那个木簪，走向樾戈：“怎么了吗？这些年你做了太多，现在我也可以帮你呀。”
　　这语气，更像是弟弟对哥哥的撒娇。樾戈自然心头一软：“你不该答应盟主，我告诉过你，我会救你出去。”
　　“哥，这些年过去你还不明白吗？他不会放我们走的，你做得再多也是徒劳。”
　　“你不应该插手的。”
　　“我现在有能力去做事了，可以和你一起，不再需要你的保护，这不好吗？”
　　“不好。”樾戈一挥袖走出大门，在门上留下一个强力的封印。门内传来一阵声音：“别以为你每次都可以锁住我！”
　　樾戈离开，同样冷冷地。不过他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他弟弟手中的木簪，似曾相识。
　　【切换地图：许州城内】
　　话分两头，姬霂玲和回影展开的调查已经算是持续了两天。把成果整理了一下，回影只是让其余弟子回了山庄告知柳云辰，自己却没有回山庄的打算。与众弟子告别嘱托后，回影准备离开，又被小丫头摊开双手挡住去路：“回影，你要去哪？”
　　“好像和姑娘没有什么关系吧。”回影看了看眼前身材娇小的玲儿，她两缕发丝飘动得轻灵。
　　“你答应要和我比试的，现在反悔了？”
　　“比试？姑娘还是回去吧。”
　　玲儿抓住回影的手腕，用力地。回影一个旋身回绕，玲儿跟着转了一周被远远甩开：“小丫头，我还有事，你先回去找你的灵轲姐姐吧。”
　　说完，回影很快施展他的轻功，仿佛只能在周边灰尘的反向浮现的轨迹里找到回影所去的方向，他上了楼顶，向前几乎是飞去。霂玲自然不会罢休，一口气腾上屋顶，在街道边的楼宇，开始了追逐。
　　流云丝丝，天间花雨。空中，那个桀骜的身影和飞舞着的披肩，忽然停下，落在一个荒凉小镇的茶铺：“店家，老规矩。”
　　“好咧大侠！”店里的老板大概四十出头，招呼一打便着手准备。
　　几棵绿树，一座茶寮，一面麻布糙旗。一男子，蜷起一只脚搭在长凳，手肘搁在膝盖，一手端起面前的一碗酒，爽快饮下。
　　茶寮没有写着半个酒字，不是贵客常客，也不知这里有如此酒香。
　　霂玲的身影也很快到达，灵犬的速度自然不是凡人可以小觑的。她走近，好奇地看着这个大口喝酒的男人，又萌生了吓他一跳的念头。于是踱着步，慢慢从他身后靠近。
　　正准备张开手吓一吓他，却忽然被端到自己眼前的一碗酒吓了一大跳。回影开口：“丫头确实很快，请你！”
　　“我不会喝酒。”玲儿诚实地回答，接着很是自然地坐下，在回影身边手拄香腮：“原来你就是来喝酒，也不算什么大事嘛。”
　　“那你觉得什么才算大事？像你高灵轲姐姐一样，做大事。”回影又饮下一碗，笑着说。玲儿没有怎么听懂，回答：“灵轲姐姐？她是为了天下，我和娘都支持她。”
　　“她若真是为了天下倒好，恐怕不是还连累你娘，和你。”明显回影说这话提及玲儿时停顿了一下，他又仔细看看眼前的姑娘，烂漫可爱，却又极不简单，他无奈也于心不忍。
　　曾几何时，为天下之人都死于无可奈何，身边亲众无一好下场，反而是苟且，实乃最好的活法。
　　玲儿就只有看着，实在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不会的，我们会顺利找回神剑。”
　　回影对老板说：“老大哥给这位姑娘来一壶好茶。”老板应答很快送至：“好，姑娘请。”玲儿也模仿回影答：“谢谢老大哥。”
　　这一句，惹得回影和老板都笑了。
　　“你总是一个人喝酒吗？以后有时间我陪你呀。”玲儿举着自己的杯子撞了一下回影的碗。回影看着碗里的酒渐起涟漪，笑道：“姬姑娘果然不是凡人，我不过一散淡人，那需要什么陪伴？”
　　“没人陪那多孤单？有我呢，影大哥不会再一个人喝酒了，虽然我不会喝酒。”玲儿笑得开怀。
　　“影大哥？”回影默念这个称呼，好像心中那把琴被挑出几个悠扬的长音。
　　千年的孤独他都熬得住，杀伐中只有人在意他十步杀一人，害怕他千里不留行，这还是第一个在意他孤不孤独的人。
　　“我只是觉得这么比较亲切。以后影大哥就叫我玲儿吧，和姐姐一样这么叫我。”玲儿继续说。
　　“玲儿，这一杯影大哥敬你。”影笑着，豪气十足。二人碰杯之后，影接着说：“佛魔聚一身，可堪纵横？”
　　“影大哥有很多秘密吧，我觉得你和普通人很不一样，好像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当然不同，那无尽黑暗里逃出的灵魂，和这青天白日下嬉笑一生的灵魂，当然不同。
　　“算不上秘密，不过是过去罢了。”
　　二人茶酒相话，午柳到昏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