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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子衿(一) ...

  •   第六章子衿(一)
      酒过三巡,毕萌也不说话,湛廷郁卡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
      “还在想何汇和李承启?”湛廷郁突然开口道。
      毕萌有些惊讶,脑子喝得懵懵的一时没听懂湛廷郁在说什么,愣了一愣才道:“嗯,怎么了你有什么看法?”湛廷郁看她,道:“应该说你有什么看法,你怎么看?”
      毕萌伸手去拿酒,湛廷郁拿着酒壶绕过她,另取了一壶倒给她,毕萌尝了尝,是梅子汁,挤了挤眉头也没说什么,还是依了他——要说这毕萌,醉了比醒着好说话。“也没什么,是想他们又不是想他们,好像,是在想我自己。”毕萌喝尽了被子里的梅子汁,往桌子上一趴,滴溜溜地开始转杯子玩。
      湛廷郁也不接话,等着她自己往下说。“我是掌刑官,平的是城中诸魂的怨气,”毕萌略直了直背,待酒嗝打出来又趴了回去,“可有时候我总想罚一罚他们,何汇说他只怨李承启害了他,可他哪次不是累得李承启在困境中更陷困境?”酒杯咕咕噜噜地滚到地上了,毕萌俯身看了一眼,发现够不着,就又趴回桌子上,“他指责李承启待孩子们不好,我承认,那李承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张嘉带走那群孩子会有什么好去处?那几年食物匮乏,易子而食的有那——么多,嗝——,谁会养一个四五岁的、连柴火都背不起来的孩子呢?”
      毕萌抹了一把脸,接着说:“可何汇又是什么好东西?他说他为孩子们担心,只有李承启处是好去处,可他呢?钱没捎过去几个,人倒是送过去了不少,最后还要李承启去他媳妇坟前跪一跪,但是就因为他枉死,我便要为他讨回公道,那李承启呢?他上哪儿说委屈去。再说何汇定不是恼李承启卖了那群孩子,他从见了李承启都没问过那群孩子的事,他说他对林家小姐情深义重,要护南南周全,但他一句都没有问!一句都没有!”
      湛廷郁小心地摩挲着毕萌的脸,轻轻拂过她右眼下的小痣,毕萌被他摸得有些舒服,在他掌心里蹭了一蹭,然后就靠在他手上不动了,抬眼去看湛廷郁,湛廷郁半晌才开口道:“你罚李承启,是因为要让何汇平了怨气,好出了枉死城,并不是为了罚他杀了何汇,也不是罚他伤了那些无辜生命。”毕萌眨眨眼,湛廷郁看向毕萌的眸色愈发柔软:“李承启到最后都没有再跟何汇说一句话,却为他烧了供奉,你罚他,他也只是默默,说明他真的后悔走上那一步的。何汇虽不曾问过那些孩子,但是城中诸多魂魄,他却只同孩子们亲近,连碧落姑娘变作幼童去央他帮忙,他也不曾拒绝。”湛廷郁揉了揉她的头发,看毕萌眼睛虽然在看他,但目光却已经飘忽了,就知道她又在发呆,便停来了,心中有些好笑,默默补上一句:每次都是这样,你又何必为了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毕萌现下脑子确实不太清楚,她在想,自己好像有点喜欢湛廷郁。

      毕萌也不是什么柔弱女子,经她手的案子两百多年也有数百个,心中好恶也不曾一一说出来,湛廷郁却引她喝酒,套出来一些毕萌平日定不会说的牢骚话,第二日醒来的毕萌,觉得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
      毕萌坐在床上好好回想,自己酒量比之一般男人更是大,怎昨日竟喝醉了,想的结果就是:自己诚然是千杯不醉,只是那湛廷郁长了一张蛊惑人心的脸蛋,又用那蛊惑人心的声音来诱惑她,自己身为两百多年未动情根的女鬼,心智不坚,竟是让小辈得逞了去,实在不该——也没什么不该的,四十年也不是差的很远,是自己把自己的辈分抬得略高了,要改一改——嗯,这样一来,自己就是在平辈面前耍了个酒疯,似乎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但现在自己有些喜欢人家,形象还是要顾一顾的。
      “挽尊这件事,既要做的行云流水不留痕迹,又不能太过刻意,实在是个技术活。不如就说自己觉得醉酒这事有些不端庄,央他保密,让他知道自己平时不这样,而且是十分在意自己形象的。”毕萌心里暗下决定,“要寻个借口去湛廷郁那儿一趟。”忽的一想,自己昨日应了湛廷郁要给他做白糖糕,今日就做了送过去,再嘱咐他一下,也就没什么了。毕萌这样想也就这样干了,末了还捎上一盅自酿的米酒。
      出门前毕萌特地换了一套端庄的装束,甚至上了些许久不用的口脂,镜中少女英气秀美,毕萌甚是满意,提了食盒就上湛廷郁家去。
      这边湛廷郁正在看付言送来的卷宗,说起来也跟毕萌有关。
      “湛大人!湛大人!”毕萌进院子就开始嚷,毕竟城中说书的总有这么一段,单身少女独自去找单身男子,总要撞见些什么隐秘事,不是加深了误会就是加深的缘分,总之会推进两人的关系,毕萌自问不想用这种低劣手段来拉近关系,定是要大声喊一喊好叫做隐秘事的湛廷郁收一收。
      湛廷郁听得毕萌喊他,想到昨天毕萌醉酒的憨态,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她,放下卷宗起身去迎,方一开门见毕萌离他房门足有几丈远的地方站着够头够脑,见他开了门才小跑过来,一时搞不懂她又在闹什么,只觉得眼前的姑娘十分可爱。毕萌委婉地说明了来意,自认说的十分透彻了,把食盒举起来在湛廷郁面前晃了晃,有种“你不答应我我就不给你”的架势。
      湛廷郁起了捉弄之心,道:“这可怎么办,你昨日醉酒,拉着我非让我抱你回家,酒馆的人都看见了。我一路抱你回来,街上正是夜市时分,人也不少,大家都是看见了的。”毕萌心想:完了,自己占了湛廷郁好大的便宜,他定会觉得自己言行无端。湛廷郁看姑娘微张着嘴,一脸不愿相信的样子,从她手上取了食盒,很是愉快地转身进了房间:“进来吧,骗你的。”不是抱你回来的,是背回来的。
      毕萌一听,提了裙子追进去:“对吧对吧!我就说我这么会那样无礼,还要你抱!”湛廷郁心里想:要我抱怎么了?本就是想抱你回去的,又怕是在外面不太好,你这么一说我下回定要灌醉了你再抱你回去。

      “你是说那就酒馆的、老板娘的、丈夫,不记得那老板娘,但他二人手上又系着红线,千万错不了,但那酒馆的、老板娘的、丈夫说他在阳间有妻,虽并无子嗣,但二人举案齐眉,可那人不是老板娘?”毕萌听湛廷郁说昨日自己醉酒后的事情,绕了绕才绕出来,“所以你就找了付言调了他二人入城以来的记录?我知道老板娘姓樊,名叫音娘,来了好久了,她什么时候有丈夫的?这夫妻二人一同进来枉死城,却也是不多见啊!”
      湛廷郁替毕萌倒了盏茶,跟她解释道:“她丈夫才来一两年,你不熟也是正常的。”
      掌刑官也不是城中诸鬼都识得的,只是大致有个印象,毕萌不知这“丈夫”的存在也是情有可原。枉死城中除了枉死的鬼就是管鬼的鬼差,但这枉死的鬼也分好几种,有的是自己意外死了却不到该死的日子,来枉死城呆一呆,到了日子有鬼差领了出城;有的是因为人间恩怨死了,但仍有余寿,非要在枉死城等着看自己怨恨之人在各大殿受了刑,才肯心满意足的去投胎;还有的就是何汇那样的,既枉死,又有难解的因缘,心中或多或少有怨气,但更大的是执念,非要人来评评理,问问清楚,才肯乖乖的去走投胎程序。
      这单论执念不可怕,单说怨气也不可怕,因着执念抱有怨气,或是因着怨气生了执念就可怕了,但卞城王的阎罗大殿也不是让人评理的,于是就有了这枉死城中的掌刑官——在城中评了理后再来大殿——当然,住的久了,本该年前就阳寿已尽还要赖着不走、讨个说法的,也由掌刑官酌情决定去留。
      这个“酌情”就很灵性,若是“该留的”因掌刑官要赶他走而生了更大的怨气,化成了恶灵,这责任嘛,也是掌刑官要负的。不过一般没什么大的怨气或执念,又一听多留下来要交好些香火,没有足够的香火就要拿来世的福报相抵,还要耽搁自己的来生,众鬼魂也没什么硬要留下来的,所以硬要留下的最终都由掌刑官给地府打了报告,亲自审了再送出去。城中也不会有什么奸淫掳掠、烧杀抢砸的事儿,所以毕萌和湛廷郁每入一次魂,第二日就可以不去上工,也少有湛廷郁这种不上工还把卷宗带家来看的,毕萌自愧不如。
      湛廷郁没接收到毕萌的佩服,将卷宗翻到一页递给毕萌后就接着说道:“这老板娘的丈夫名叫周祁岚,入城才一年八个月,还需在城中呆上二十一年,他说自己是急病而死的,没什么仇怨;但樊音娘二十四岁入城,现已有十年,还有二十多年就要出城了。”毕萌翻了翻卷宗,发现跟湛廷郁说的差不多,便把卷宗又推了回去,往凳子里一靠,翘了半截的二郎腿不自在地放了回去,懒懒道:“那你查这个干嘛。”
      “我只是看那周祁岚确实对樊音娘没什么记忆,但两人尾指红线的确骗不了人。而且就在我打算送你回家时,樊音娘来问我如果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冤情,可不可以请我们入魂,我跟她讲明了不可以,她听了神色有些异样。”
      “所以你就想查查是怎么回事?看不出来你这么热心呀。”毕萌嘬了一口茶,捻着糕点打趣湛廷郁。
      湛廷郁有些失笑:“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好管闲事的?我左不过想准备一下,说不定这对夫妻就是下次的案子。”是看那樊音娘同自己有些像,爱人在眼前却于你不识,这实是惩罚。
      毕萌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湛廷郁看着她,伸手扶了扶她头上的簪子:“你今日穿了青色衣衫,怎佩了这红宝石簪子,明黄色的珠钗或者玉簪更衬你。”毕萌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解释:“我也不知道,我好像格外喜欢红色的首饰,每次跟阿落出门逛街想着添件旁的,但买回来回神发现又是红色的。”“那今日我陪你逛逛街市,肯定不让你又挑了同样的回去。”毕萌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热,不知道那胸腔里“砰砰”直跳的是什么,反正她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陌生,并不让自己觉得有什么不对,慌乱点头应下。

      这边周祁岚一年多以前来的时候就觉得稀里糊涂,他进城时听见引路的鬼差说:“廖施好好看着这个,他是个有主的,循着他手上的红线给人好好送到家。”然后就被鬼差送到一个名叫“樊音娘”的女子处,这女子看了他,也不意外,谢过引路的鬼差就领他进门,于是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住下了。
      周祁岚觉着自己同一名未婚女子呆在一起十分不妥当,况且家中妻子虽与自己无甚感情,当年也是救了自己,且爱慕自己多年,自己既娶了她,又怎能让旁人占了这“妻子”名头。于是几次请樊音娘出面证明二人毫无瓜葛,希望自己能独住,然而不管是自己去说还是同樊音娘一起去说,那城中诸位鬼差都说城中房屋紧俏,他俩定是夫妻,还说死都死了,就不要同自己媳妇闹别扭了
      这肯定是搞错了,周祁岚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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