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如此美丽》江团

1、第一章

　　兰瑞走出老班的办公室后，顿时觉得一身轻松。
　　从明天起，这个没有作业的暑假，他将会过得十分舒心

　　前一阵子老班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兰瑞下学期升高二要转学去海纳四中的消息，从期末考试结束后，一直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的意愿，一有不耽误他上课的时间点，就请他去办公室促膝长谈，一去就是半个晚自习的时间，弄得原本就习惯把当天作业留到晚自习再做的他那一阵子总是要熬夜到一两点完成。

　　江川一中奉行早中晚一日三操。前一天的晚自习11:00结束，第二天早上6:40前要到主席台前的跑道集合。除非特殊情况，否则风雨无阻。高一到高三的学生无一例外。

　　兰瑞觉多嗜睡，江川一中如斯的跑操制度本就让兰瑞的睡眠大打折扣，再加上前阵子老班念经一般的折磨，那时他常靠十分钟的短暂课间补眠。

　　不是没有想过和老班说清楚，但他要转学的事情是真的，再加上老班平时对他不错，他自己也是个不懂拒绝的人，看着老班满面慈笑的脸，他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直到昨天学校召开了高一年级前五十名学生的家长会，老班找兰瑞的妈妈文莺谈了谈，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老班决定松了口，今天把他叫去办公室，说同意他转学了。

　　您不同意我也会转学的啊。兰瑞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偏头瞥了眼办公室的门，有些不厚道地想。

　　兰瑞回到教室时脸上的喜意仍然没有退却，职任班长的同桌周颐正低着头在草稿纸上反向验证刚做完的一道数学题，察觉到旁边桌椅各自的金属腿碰撞发出的动静，侧眼去看，面上一副便秘多日突然舒爽又带点克制的畅快神色的兰瑞拉开椅子坐下。

　　“面带喜色，”周颐将手中的水笔笔触提离纸面，笔在手指间转了起来，“你妹生了？”

　　兰瑞家里养了一只爱斯基摩犬，芳名宝贝，兰瑞的妈妈把宝贝当亲女儿养，还要求兰瑞把宝贝当自己的妹妹疼，比对兰瑞这个亲儿子还尽心，前一阵儿被隔壁家养的萨摩耶勾搭着怀了小狗崽儿，把兰女士——一个颇具气度修养的优雅女子气得操起置在玄关的鞋柜上平时用来掸花瓶的鸡毛掸子，打开门就准备拐进隔壁家的院子里抽那只勾引她家宝贝的野狗子，幸而被兰瑞拦下，才避免了丈母娘与“女婿”直面的针锋相对。

　　“滚，”兰瑞没好气地说，转眼又傻呵呵乐道，“老班对我转学的事松口了，我今天能睡个好觉了。”

　　周颐看着傻乐的兰瑞，淡笑着损了一句“德性”，转眼又接着方才的步骤继续验证。

　　兰瑞自动忽略了周颐语气里不露声色的鄙夷，自顾高兴着哼哼。

　　兰瑞趴在桌面上，脸埋在手臂里贴来贴去，等欣喜的余温散去，他又转脸看着周颐，脸枕在手心里，思忖着说：“小姨，要不你跟我一起转学呗。”

　　小姨谐音小颐，虽不是第一次听兰瑞这样称呼他，但听着仍是有些别扭。

　　周颐屈着空余左手的食指叩击兰瑞面前的一寸桌面，想要让他别这样叫他，但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儿，“不了。”

　　兰瑞蹭地直起身体，不满又不解：“为什么？班里的同学对你那么……”见周颐蹙起眉头，兰瑞渐渐没了声音，有些委屈。

　　周颐微张着嘴，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收回左手固定住因笔触而来回移动的草稿纸，不再看兰瑞。

　　兰瑞和周颐初中都是在附中读的，同级不同班的优生，一起参加竞赛却不熟识，属于见面点点头的关系，也是上了高中读了同班做了同桌……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在上学期周颐发生了那件事后，兰瑞和周颐才真正地熟了起来。

　　兰瑞见状，也明白了周颐是死心不转学的，嘴上不再说了，心里却还是有些顾虑。

　　上课铃声骤然响起，这是本学期的最后一节课，老班不知何时到了教室，只是在讲台上坐着，讲桌上也没有放课本。
　　四十五分钟的时间，老班发表了带这个班带了一年的感言，许是因为老班说出的话使人感触良多，班里原先还很轻微的啜泣声渐渐扩大了范围，一些有话想说的同学上台发着言就哭了起来，让人看着就平白生出一种感人的班级集体感。

　　在这个班里，除了周颐和个别老师，兰瑞并没有多大感情。他稍稍把脑袋倾向周颐那一边，侧眼观察着周颐，他知道周颐和他也一定是一样的想法，因为他看见周颐虽然面上一副温和动容的神色，但貌似看向讲台的眼睛却没有焦点，发散着一片灰白的冷漠。

　　这样前前后后一来，本学期的最后一节课就结束在了班里渐渐沉寂的啜泣声里。

　　班里的同学收拾好课本后，三五结伴一起回寝室收拾行李。

　　兰瑞的行李早在昨天文莺来给他开家长会时就一并带了回去，此刻只用收拾一下课本便可以回家了，但他动作磨磨蹭蹭，像是故意的，又像是本就这样慢吞吞的。

　　周颐将桌面上最后一支笔放进笔袋，拉上拉链，转眼对上兰瑞自认为藏得很好的视线。他知道兰瑞想和他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才这样磨磨蹭蹭，等他先开口。

　　兰瑞索性也不再折磨背包上刚才好像还怎么也拉不上的拉链，利索地拉上它，直面对上周颐的视线。

　　“你知道的，”周颐先开了口，“从以前到现在，只要我觉得不重要，那么就真的是不重要。”

　　的确是这样的。初三那年被人顶替名额，高一被人造谣滋事，兰瑞都未曾见周颐在意过，相比围观笑话的观众，他仿佛才是置身事外的那个人。

　　兰瑞张口无言，他应该先说些什么的，因为一旦周颐先说，就堵死了所有的路。

　　周颐勾着自己的背包，站起身，与同桌告别：“那么，我就先走了。”

　　“再见。”

　　江川的夏天炎热，偶尔伴有阵阵风，吹动窗外的枝桠，繁盛的绿叶摇曳着在教室的桌面投下斑驳的翳影，盖住了不知是谁作过的选择。

　　*

　　虽说分别的时候不太和谐，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兰瑞在暑假期间呼叫周颐出来。

　　“所以你叫我出来做什么，”这个时节的天气闷热，虽是下午却仍然炎热，周颐抬手松了松压在额发上的帽檐，微笑地看着面前的石凳上端坐着的兰瑞，“你最好有个正当理由。”

　　兰瑞环顾了四周的环境，对着周颐眨了眨眼，神秘地说：“你看下周围的环境，猜猜我的目的。”

　　周颐也跟着看了下四周的环境。
　　这是海纳区的地界，兰瑞和周颐现在正处于河滨广场的小吃一条街上，旁邻的广场上已经有看着天色见暗，提着收音机姗姗而来的大爷大妈们，播放着广场舞曲，喜庆热闹得不成样子。

　　周颐迟疑道：“……你想跳广场舞？”

　　兰瑞微笑着沉默。

　　周颐见状，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跳舞就行。
　　悬心定下后，周颐复又问道：“那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听着周颐刚才的猜测，兰瑞也不打算在卖关子，免得周颐又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猜想：“我带你来做生意。”
　　“做生意”这三个字的歧义实在是太多，平时也总有人那这开玩笑，所以当周颐听见这句话时，思维不免有些发散，“你认真的？”
　　兰瑞点点头，沉浸在即将自己做老板的快乐与自豪里洋洋得意，没有注意周颐，自然也没有看见周颐面上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兰瑞，”周颐语重心长道，“拒绝黄赌毒，从你我做起。”
　　这是上学期市治安大队到江川一中做普法演讲时，主席台上拉出的横幅标语。

　　“？”兰瑞有些摸不着头脑，睁大满是疑惑的双眼，“我就是想支个烧烤摊，我做什么了？”
　　周颐：“……”
　　周颐：“没什么，给你普及一下观念。”
　　兰瑞：“……”

　　周遭暮色四合，人流渐渐涌进街口，街道边小店的店名牌上一圈一圈缠着的彩灯一明一灭地闪着光，与对街酒吧和KTV流光溢彩的招牌相比显得朴素又服帖许多，有摊贩在店与店之间空余的地方支起了各色各样的小吃摊——这是周颐最初的设想中，兰瑞支的烧烤摊。

　　周颐环顾了店内的坏境，明灯白墙，还算不错。他就着身旁的椅子坐下，评价道：“这地方还可以。”

　　兰瑞咧着嘴笑道：“好吧？”兰瑞曲着食指在身侧一张桌子的桌面上点了点，感受了下，“这桌面也没有油腻腻的触感，我可看了好久。”

　　周颐点了点头。

　　兰瑞没再说话，打了局游戏，周颐也坐着玩了会儿手机，过了一会儿，俩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一同心照不宣地抬起头四目相对。

　　周颐：“你是不打算开业了吗？”
　　兰瑞同样疑惑：“我不知道，他们说七点到的。”他看了眼屏保上的时间，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

　　周颐抬了抬帽檐，问道：“他们？”

　　“待会儿再跟你解释，”兰瑞调出通讯录的一个号码拨通，“我打电话问问。”
　　电话响了没两声就被挂断了，兰瑞想再拨个电话出去时，店门外传进了一道陌生的男声——

　　“已经来了，不用打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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