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支配指南》penman

1、【序章】

　　-序-

　　许真意最后一次和顾嘉誉联络，是在她接受安乐死的前一天，在布鲁塞尔。

　　那天下午三点二十分，布鲁塞尔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雨，简直像在为城市里的某一个人而哭泣。
　　暴雨浇湿了春天的比利时首都的宫殿和小巷，将街头鲜艳的花卉打得零零落落，浸透了欧式建筑的墙壁，水沿着黑墙往下淌。
　　许真意坐在轮椅里，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看雨。

　　世界真美，到处都是饱和的色彩，许真意边看边想，以前从来没发现原来布鲁塞尔这么美，但她就要死了。

　　许真意来过布鲁塞尔两次，都是为了顾嘉誉。

　　第一次是四年前，许真意二十岁，大二的春假。

　　那个假期，许真意本来准备待在伦敦的房子里一动不动，可是顾嘉誉的死党余罕告诉她，顾嘉誉和朋友去比利时旅行了。
　　许真意不假思索地订了欧洲之星的车票，只身赶赴布鲁塞尔追爱，想把她小顾哥哥身边讨厌的莺莺燕燕赶走。

　　因为出发得赶，直到晚上十二点，许真意才抵达布鲁塞尔。
　　在站台上，被冷风吹着，许真意想给顾嘉誉打电话，怕顾嘉誉嫌她烦人，忍住没有打。

　　第二天一早，许真意在餐厅假装和顾嘉誉偶遇，看见顾嘉誉同行果然有几个女孩子，心里的醋意翻江倒海。
　　顾嘉誉看见许真意，皱起眉头问她“你怎么来了”，没邀请她一起旅行就离开了。
　　许真意在房里哭了一场，回到了伦敦，因为哭得头晕眼花，弄丢了很喜欢的项链，再也没有找回来。

　　许真意第二次来布鲁塞尔，是在半年前。

　　顾嘉誉换了新工作之后，忙得脚不沾地，许真意三个月没有和他见面。
　　他接许真意的电话总是半分钟就挂掉，消息几乎永远不回。
　　得知对冲基金新贵顾嘉誉先生要到布鲁塞尔参加金融峰会，许真意又放下学业赶了过去，但是许真意进不了会场，还是不敢随便给顾嘉誉打电话，又一次没见到面。

　　不过在这时候，许多意已经失落太多次，没有以前追顾嘉誉时的激情和勇气了。
　　她拉着朋友在圣于贝尔疯狂逛街购物泄了一通愤，提着大堆大堆的购物袋，灰溜溜坐车走了。

　　离开布鲁塞尔的时候，许真意给顾嘉誉发了一条语音消息，对顾嘉誉说：“小顾哥哥，我到布鲁塞尔又走了。我六月生日，你能不能陪我吃饭啊？我可以来找你的。”
　　她加了很多很多祈求的哭脸，希望顾嘉誉能够可怜可怜她。
　　过了半天，顾嘉誉回复她：“看我到时在哪。”

　　顾嘉誉没有明确拒绝，许真意便心花怒放，策划起生日要穿哪件裙子，到哪里做一个漂亮的头发，化什么妆。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并没有和顾嘉誉过成生日。

　　生日的前一个月，她去医院做例行的全面体检，检查出血癌第三期，已经错过了最佳移植时间，被医生宣告只剩半年的生命。

　　许真意和家人一起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一段时间。
　　她的爸爸不想放弃，所以她做了化疗，往返于医院和家中。

　　由于许真意是一个非常娇气的人，化疗前，她在医院理了发。
　　医生给她做了睡眠麻醉，醒过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帮她戴好了漂亮的假发。

　　因为化疗的副作用，许真意每天都在呕吐和晕眩中度过，不怎么用手机，也不太会去想顾嘉誉这个人了。
　　看着父母苍老了许多的脸，许真意时常后悔自己以前那么任性，没能经常陪着他们。
　　如果人生重来，许真意不要再满世界乱跑，会乖乖在假期回家，在父母身边寸步不离。

　　让许真意感到意外的是，化疗结束后的某一天，顾嘉誉给她打了电话。
　　顾嘉誉问她在哪，许真意说在家，顾嘉誉便告诉她，他在她家附近，如果许真意愿意，他明天可以接许真意一起吃饭。

　　许真意很讶异，问顾嘉誉：“为什么？”
　　顾嘉誉停顿了半天，说“不是你生日吗”，许真意才发现她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

　　如果是在以前，明天能和顾嘉誉吃饭，许真意今天就开始打扮了。
　　但许真意病了，现在很丑，吃不下东西，也一点也不想见到顾嘉誉。
　　所以许真意对顾嘉誉说：“不吃了吧，我最近好忙。”

　　那天的顾嘉誉很奇怪，对她的态度比以前都要好，被她婉拒了，竟然还说：“再忙饭总是要吃。”
　　许真意身上很痛，她让顾嘉誉“稍等一会儿”，去吃了止痛片回来，还是想不到新的拒绝借口，干脆不说话了。
　　长时间奇怪的沉默后，顾嘉誉叫了她的名字：“许真意。”
　　“我在呢。”许真意小声地说。
　　“你这几天身体怎么样？”

　　他问得很含蓄，不过许真意猜他知道自己的病情了。
　　许真意想了想，对顾嘉誉说：“还好。”问他：“伯父告诉你的吗？”

　　顾嘉誉和许真意的家庭是世交，两人之间虽然是许真意一头热，也凑合能算是青梅竹马。
　　顾伯父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告诉顾嘉誉，再正常不过了。

　　顾嘉誉说“是”，很快又接着问问：“化疗做完了，是吗”
　　“嗯，”许真意忍不住跟顾嘉誉抱怨，“我爸非要我做，好难受啊。”
　　“小意，坚持一下，”顾嘉誉立刻说，“一定能好的。我明天来接你，好吗？”

　　“我已经不想坚持了，”许真意没有回答顾嘉誉后一句话，但是诚实地告诉他，“小顾哥哥，我好不了啦。”
　　顾嘉誉窒了窒，对许真意说：“许真意，不要胡说。”

　　小顾哥哥声音很好听，低沉又有磁性，每次他接了许真意电话，许真意都能开心半天。
　　许真意看上去喜欢无理取闹，又自私自利，其实是个很容易开心的人。
　　不过现在可能是止痛片吃多了，化疗太难受了，她变得很难开心。

　　“我真的好不了了，现在也很难看，我们不要见面了，”她自顾自告诉顾嘉誉，“等会儿挂了电话我给你发点我以前的自拍照片，你就记住那样的我。”
　　“也不要因为觉得我烦就删除我好友，”许真意开始畅想，“以后没人可以通过你的好友请——”

　　“——许真意，”顾嘉誉打断了她，语气冷得像冰，“你是不是有病？”
　　许真意不说话了。
　　两人安静一会儿，许真意说：“你说对了，我是有病。”

　　说完第一次把顾嘉誉的电话挂了，也没有把自拍发过去，关了机，吃了安眠药睡觉了。

　　那次关机后，许真意的父母带她到一座南方的小岛上疗养。
　　岛上信号不好，许真意不准父母告诉别人她们住在哪里，尤其是顾嘉誉，而且自己再也没打开过手机。

　　直到这天布鲁塞尔下起暴雨，而许真意即将和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告别。

　　许真意调着轮椅按键，把自己运回行李架旁，费劲地找出了手机，按了开机。
　　由于太久没有开机，手机屏幕卡顿了好一会儿，断断续续地跳出了很多通知。
　　短信音接连不断地响，好像要把手机挤爆一样。

　　信息来自各类联系人，许真意在其中看见了一些属于顾嘉誉的。

　　在猛烈的雨声里，许真意点开了顾嘉誉的短信框。

　　顾嘉誉真的给她发了很多消息，她一直在收到，好像永远收不完。

　　顾嘉誉祝她“小意，生日快乐”，“明年我陪你过”。
　　问她：“小意，你在家还是在医院？”
　　“我来看你。”
　　“看到的话麻烦回个消息吧。”
　　“我只是来看看你。”
　　……
　　“许真意，你要是还没死就给我回个电话。”
　　……
　　“对不起，我昨天喝多了。”
　　“对不起。”
　　……
　　“什么时候愿意开机，如果换了号码就联系我。”
　　……

　　顾嘉誉的短信多到许真意没有看完。
　　许真意又哭了，哭得什么都看不到，几乎要窒息，止痛片也没有办法安抚她心里的痛苦。

　　突然间手机震了起来，顾嘉誉的电话进来了，许真意还不知道要不要接，手机就因为电量低自动关机了。

　　许真意想拿充电器充电，发现自己忘记带了，转念一想也好，不要再和顾嘉誉联系了，明天好好地走。

　　泪水糊满了许真意整张脸，她的脸颊麻麻痒痒的，抬起袖子擦干了。

　　第二天许真意和爸妈一起去了预约好的医院。
　　医院有非常漂亮的景观，大雨后的天气变得格外动人，金色的太阳，漫无边际的蓝天，青色的毛茸茸的草坪，温柔的色彩把许真意的时间拉得漫长。

　　注射第一支针的时候许真意看见她妈妈把脸埋进了爸爸怀里，妈妈的肩膀颤动着。
　　她想：她有过很好的一生。

　　然后就像进入了一条万花筒制成的隧道，许真意失去了控制身体的能力。
　　原来这就是死掉的感觉，许真意像漂浮在温暖的羊水中，晃晃悠悠地想。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个机械的电子音从许真意脑袋里响了起来。

　　“001号玩家许真意，”那电子音喜气洋洋地说：“欢迎光临试用版丘比特·爱神支配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