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除记忆》艾瑣

1、摘除记忆

　　有些人一旦离开，便是一辈子的不在相见，那些所谓的分手后的朋友永远不会是属于自己的故事。

　　幸眠已经超过24个小时没有睡觉，可是他非但没有丝毫的困意，反而越发的清醒。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这里没有灯红酒绿，没有熙攘人群，没有邻家小铺，只有望不到尽头的马路和周围荒无人烟的山地。

　　他没有家人，没有亲人，没有爱人，他只是孤身一人。
　　今天他已经走了超过十个小时，一直在朝一个方向行走，这个方向似乎存在他的脑海中，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为什么。
　　没有饥渴，没有疲惫的从城市走到郊区，从柏油马路走向羊肠小道。风沙裹挟起的颗粒物，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现在应该是晚上的九点左右。这里已经脱离了城市，通往一个未知的方向。

　　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幸眠无端升起了对前任的思念。明明是他疯狂追求自己，最后却也是他劈腿分手绿了自己。

　　幸眠抬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心中不停的念叨着，乌龟儿子王八蛋，前任赶紧去滚蛋。

　　可这不是他不想回忆，就能不去回忆的。从前的种种反而更加猖狂的涌了上来，都是甜蜜的回忆，温暖的触觉，幸眠的眼泪瞬间决堤。

　　他一边哭着一边回忆着，一边又在心中骂着。既骂着渣男的前任，又骂着放不下渣男的自己。

　　每一个爱人都不会凭空消失，哪怕分了手，这个曾经的爱人依旧和你在一起。

　　这就是幸眠现在的感觉，他似乎听到了前任温柔的喊着他的名字，拉着他的手，抱着他的人，吻着他的唇。

　　他甚至感觉脑海中不停的出现两人疯狂亻故爱的场景。幸眠感觉自己在被拉扯着，在被肆意的践踏着。后悔着，为什么当时没有听朋友的话，没有远离这个渣男。

　　路上的风沙很大，他不知道是被风沙迷了眼所以落泪，还是他本就在流泪。每一滴眼泪刚落下，就立即被风干。

　　看不清前方的路，但他隐隐绰绰的仿佛看到了灯光的存在。
　　那是月光的影子，还是真的灯光？

　　幸眠眯起双眼，抵御风沙的侵袭，逆风而上。

　　灯光越来越明显，似乎还有一座看上去很诡异的屋子。这里萧条冷落，人都没有，突然出现一间房子本应该是件灵异的事情，可幸眠却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慢慢的走近那里，看清了屋檐上那块落满灰的牌子——救治你的难过，是我们的职责。

　　幸眠缓缓的推开木门，里面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的东西。小心谨慎的抬脚迈进去第一步的时候，整个屋子忽然一片明亮。

　　这光很温柔，一点也没有刺眼的亮度。幸眠可以恰好的看清一切，眼睛却不会觉得难受。

　　四面墙被一张张的照片贴满，都是两个人的背影。一张综合治疗手术台安静的摆在那里，床上铺着温柔的蓝色床单，手术台上的瓶瓶罐罐发出微弱的蓝光，还有丝丝电流状的穿梭。地上还有一个看上去十分精致的皮箱被锁着。除此以外，这里什么也没有，

　　“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幸眠听到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吓的转身看到一个男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请进来详说吧。”

　　男人把幸眠请了进来。

　　“我叫池随一，可以叫我随一。请坐吧。”

　　幸眠坐在手术床上，细细端详着他。就是一个穿普通白大褂，带着口罩的男人，不过看不清模样。

　　池随一从手术台下面抽出一把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您是有什么需求么？”

　　幸眠想到刚才看见的牌子，“你们这里是救治难过的？”

　　“是的。”池随一没有摘下口罩的意思，“任何的难过，我们都可以帮助您解决。比如家人离世，朋友离开，和爱人分手等。”

　　幸眠听到了自己的需求，又接着问，“你们是怎么帮助解决这些问题啊？”

　　池随一应该是在微笑，幸眠是这样感觉的。

　　“使用手术的方法来解决。保证您能术后病除，不在煎熬相思之苦。同时无痛无感，飞秒技术。保证您术中不会有任何的不适。”

　　池随一的话很有诱惑，但幸眠还是存有疑惑，“手术后会有后遗症么？”
　　池随一取过一罐发光的透明瓶，里面是一颗星状的指甲盖大小胶质物体，胶质物体隐隐发着蓝光，中间有一粒绿豆大小的黑色固体，而胶质物体的周围是连接着纤细的丝絮，每一条丝絮都是微微的忽闪着银光。

　　“为您说明一下，这是每一位来这里的顾客，术后留下的有关让他们痛苦的人的神经元。”

　　池随一拿着手中的那瓶，认真的介绍，“这瓶是一位男士因为父亲的离开，备受折磨，他觉的活着太痛苦，但又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找到我，让我摘取和他父亲有关的记忆，这样他就能继续快乐的活着。”

　　幸眠本来还想摸一下那个瓶子，结果被他这么一说又缩回了手，怀疑到，“这也可以么？”

　　“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池随一把瓶子小心的放回，“我们每个人的记忆分为三种，瞬时记忆，短时记忆和长时记忆。而瞬时和短时记忆通常不会被我们记得永久，倒是长时记忆才是每个人记忆的主流。所以我们通常痛苦都是因为关于某个人，某件事的长时记忆存在，加上会不停的回味，反刍，所以痛苦。”
　　“但我这里就是帮助人们消除这些长时记忆。一般来说，可以通过外在的催眠或者吃药来帮助人们缓解痛苦，但这样的效果并不好。因为不能永久的消除这段记忆。因此，人们会间歇痛苦，这样的痛苦只会让人生不如死。后来我和我的爱人发现了用手术的方法，能够帮助人们消除长时记忆，这样的话，一经去除永久有效。”

　　这明明是一项很好的事业，帮助人消除痛苦，但幸眠总觉得他有种莫名的哀伤。

　　“你的爱人呢？”

　　池随一的目光沉重的让人难以接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颓废又懊悔，“他…他只是出去旅游了，等他玩够了就会回来，我一直在等着他。”

　　幸眠感觉他的话每一句都砸在自己的心上，每一个字犹如千斤重压的他喘不上气。

　　他赶紧换了个话题，“那你们去除的这些是什么？神经元？”

　　池随一的眼睛随即弯成一条缝，仿佛刚才的情绪从来没有存在过，“人们长时记忆的形成是因为这件事，这个人已经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一旦形成长时记忆，和这些人事有关的情况，就已经构成了大脑中新的突触结构。而我不过是帮你找到，然后摘取。”

　　幸眠突然想到自己渣到爆的前任，牙根气的直哆嗦，“我才不要让一个不值得我记住的人，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池随一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庞，注视着他愤怒的眼眸，“交给我，我来帮助你。”

　　幸眠似乎被控制了一样，机械的点了点头。

　　他被池随一按倒在床上，两眼空洞的望着手术台上的一小盏明灯，任那人开着他的脑壳，取出那一截被渣男污染的神经元。

　　手术很成功。

　　幸眠醒过来的时候，看着周围的场景似曾相识，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背对着自己正在摆弄着手术台上的瓶子。
　　他隐约记得自己是要来这里做什么事情，但到底是什么事情，他却没有了一点印象。

　　“你好…？”

　　幸眠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白大褂转身过来，声音有些起伏的问道，“你，你感觉怎么样了？”

　　幸眠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摸了摸自己头的某一处似乎有被缝合过的地方，“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我…是不是认识你？”

　　池随一握着瓶子的手有些颤抖，瓶子里的神经元也同他一起颤抖着。他慢慢的向幸眠走近，蹲在他的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你能帮我摘下口罩么？”

　　幸眠虽然觉得这个要求很奇怪，但却不过分，可让他同意摘口罩的原因更多的是内心的冲动，一种希望知道眼前人是谁的冲动。

　　他迟疑的抬起手，轻轻抚上白大褂耳边的口罩绳，在触摸到他耳朵的时候，幸眠看到了他眼中的湿润。
　　小心翼翼的捏住口罩绳，缓缓的摘了下来，一张无比熟悉的脸慢慢的出现在眼前。

　　幸眠的大脑像是被接通了电源一般，骤然间划过无数的电流，碰撞转身，接入下一条神经通路，每一条被点亮的通路都闪现出种种他曾经忘记的场景。

　　他们在学校中相遇，在校园里相爱，在工作间升温，在家中亻故爱。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被他曾经深深的忘记。
　　而现在，他的脑海中猝然迸发出无数的瞬间。

　　和他第一次拉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
　　两人第一次同居，第一次做饭，第一次共同做研究…
　　他第一次单膝跪地，手捧戒指，只为了自己。

　　“随…随一？”

　　幸眠不确定的喊出这个在他大脑中不停循环的名字，可手已经不由自主的覆上他的面庞。

　　池随一不敢相信的望着他，听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激动的握住他的手，“幸眠，你都想起来了么？”

　　这一句话突然接通他大脑中的网络，乃至每一个神经元都闪起不同程度的亮度，宣示着自己的存在。沉睡了几年的记忆，似乎全部苏醒。

　　幸眠看着眼前的人，还是那个让他熟悉的池随一。

　　两人过去的种种历历在目。

　　为了攻破长时记忆消的除难关，两人付出了几十年的时间，最后终于发现可以准确定位每件事甚至有关每个人的记忆神经，为了确认技术的使用，幸眠要求自己作为试验者，却遭到了池随一的拒绝。
　　但他耐不住幸眠的消磨，还是消除了他有关父亲的记忆。
　　实验很成功。

　　两人在这里开了家消除痛苦的诊所。生意爆满。

　　幸眠每每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就会要求他消除记忆。

　　“你这样下去是会伤及其它神经元的，我们虽然避免了牵一发动全身，但是破坏的神经元多了，后果是难以估计的。”

　　“我不管！我研发这项技术，就是为了消除记忆。随一，你如果爱我，就不要磨磨蹭蹭的。”

　　池随一抓着他，低声央求道：“阿眠，我爱你，但是我不能用你的身体再去冒险，更何况还是大脑。阿眠，我们不要在做这个了，现在的资金已经足够过一辈子，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生活剩下的百年，好不好。”

　　幸眠冷漠的一把打开他的手，“池随一，你今天要不帮我消除记忆，要不我自己动手，然后我们分手，永远不要相见。”

　　“…阿眠。”

　　池随一的哀求他没有听到一句，只听到他最后的妥协。

　　“我帮你…”池随一的无奈的说到，“但是你要保证以后不再做这样的事。”

　　幸眠抬眼冷冷的看向他，“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是最后一次。”

　　“阿眠…！”池随一的焦灼却没有让幸眠有一点的放弃。

　　“做，还是不做？”

　　幸眠开始最后的质问。

　　“做，我们依旧是我们，不做的话，我是我，你是你。”

　　池随一的心快要裂开，他离不开幸眠，他不知道幸眠为什么会因为这一项技术就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做…”

　　他还是推让了一步，答应幸眠的要求。

　　手术在家做的很成功，但是幸眠醒过来的时候忘记了一切。池随一从爱人，变成了他的朋友，变成了暂住在他家的朋友。

　　他后来遇到了渣男，池随一苦口婆心的劝解，依旧没有制止他和渣男在一起。

　　而后的一段时间，他干脆忘记了池随一的存在。

　　池随一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朋友爱人是美好的转变，爱人朋友陌生人是最残忍的创伤。

　　池随一的心因为幸眠的遗忘而被重重一击。

　　他开始废寝忘食的钻研，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转变这种情况。同时他也开始质疑，这种技术，到底应不应该存在。

　　从前不确定的事情，他现在知道了，当幸眠恢复的时候，就是这项技术埋入地下的时间。

　　他犹豫的牵起幸眠的手，温柔的看着他，“阿眠，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幸眠抬头轻轻的笑着，在他的唇上落下，“记得你叫池随一，记得你是我幸眠的爱人，记得你和我是我们。”

　　池随一的的眼眶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潮红，“阿眠，你终于想起我了…”

　　幸眠的记忆在不断的恢复，重组，他笑的搂上他，附在耳边慢慢的说，“我全部想起来了。甚至想起我离开你的那几年，你是怎么度过的。也许让我遇到那个渣男，就是老天为了告诉我你是多么难得。”

　　池随一从来没有流过泪，当年求婚成功都不过是微微湿了眼眶。

　　“阿眠…”

　　幸眠笑着再次吻上他的唇，这次没有那么着急的离开，而是一个温柔缠绵缱绻的吻。池随一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幸眠，他的眼泪沾湿了幸眠的面庞。

　　“随一，”幸眠轻轻拭去他的眼泪，“你在这里等了我太久，我们离开这里吧。”

　　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在池随一的心中弥漫开，他猛地抱起幸眠放到床上，“阿眠，如果是等你，我愿意一直等下去。”

　　幸眠忽然咬上他的耳朵，在他的颈间蹭了蹭，“我已经回来了。就让这里永远的消失吧。记忆会慢慢遗忘，会渐渐的被现在代替。而我的现在是你。我的将来也是你。哪怕有一天我们死去变成了星星，你也是我身旁最近的那颗。”

　　房屋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消失不见了。

　　记忆本就是一种无法触摸的印象，但每一个爱过的人，都会变成我们的一部分。这部分会因为不常想起而消退，也会因为惦念而加强，但不管怎样，都是我们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