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然成章》江江江江酱

1、第 1 章

　　第一章
　　深冬的清晨，天色还未完全透亮。
　　章平没有戴手套，双手缩在外套的袖子里，捂住耳朵。
　　她跟着人潮从女生宿舍的大楼里往外涌，耳边宿管阿姨拿着大喇叭叫：“孩子们该出来了！再过五分钟就锁门了！再不出来就锁门了！”
　　其音量之大，丝毫没有顾虑育川中学是一所落座于一片居民区之中的中学。
　　其实估计周边的人也早就习惯了。
　　越来越多的学生从宿舍楼里出来，逐渐，寂静一夜的校园开始重新活跃。
　　四通八达的路上到处都是学生，一大群人蜂拥着往食堂冲去，又一大群人蜂拥着去向教学楼。有的人还沉湎于昨夜的梦境中茫然未醒，有的人没心没肺与桐柏嬉笑闲聊，然而更多的人手里攥着小小的本子，仿佛学习入了魔。
　　章平出来的很早，她到食堂的时候，人还很少。
　　在育川中学，早起的鸟儿有面吃。
　　食堂面馆早上的面条和抄手是限量供应，稍微晚一点就抢不到。但只要章平想吃，基本每天都能吃到，这是长期失眠早醒的人的小小福利。
　　吃面的时候，章平某个抬头的瞬间仿佛看到同班的两个同学从人群中并肩穿过，他们走得太快，章平怔愣了一瞬间，低头吸面。
　　太阳渐升，这座小小的山城也开始苏醒。
　　挑着担子卖豆腐脑的大叔叫卖声与宿管阿姨有的一拼，几乎完整地穿透了学校围墙和墙边那片小小的梅花林，叫正往教室走去的章平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一瞬间章平竟然觉得自己好像没吃饱。
　　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即将去市场摆摊的、早早起床准备去上班的，嘈杂而喧嚣，让这座山城活了过来。
　　章平加快步伐，往校园一侧被包裹在一片绿植的高三教学楼去。
　　育川中学是川城数一数二的学校，跟二中的第一之争你来我往，常年不歇。
　　二中对生源把控很严，高贵冷艳，喜欢天赋型学生，更强调学生自主学习；育川则将机会放给更多热衷学习的有态度的学生，更接地气，连校址都选在一片不算清净的闹市中。
　　高三上半学期已经快要结束了。
　　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
　　章平叹了一口气，合上书本，默默背诵课文。
　　“张雯，你出来一下。”班主任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眉头微皱，脸色很严肃。
　　张雯从教室中间站起来，可能是因为班上同学似有若无的打量目光，脸色微红。她慢慢往外走。
　　张雯偏瘦，肤色很白，一头长发柔顺地披在背后，即使穿着育川宽大平庸的校服，也能从背影看出一种柔弱温柔的美感。
　　章平从第一排斜斜望过去，看见外面走廊上一位穿着打扮十分精致的女士正在和班主任交谈。等张雯走到她身边时，她关切地捏住张雯的手，紧张爱护之情溢于言表，又跟班主任说了几句什么，才牵着张雯的手一起走了。
　　章平分神了一瞬间，转而继续早读。
　　章平没想到，到上午的课程结束时，张雯还没有回来。
　　“哎，张雯怎么了？上午怎么没回来？”
　　郭晓蝶平时和张雯走的很近，桌边围了几个女生，好奇地问她。
　　“我也不太清楚，”郭晓蝶一边收拾桌上的书本，一边回答，“不过这几天张雯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可能是快要期末考试了，压力有点大吧。”
　　高三时间紧张，课业繁重，压力颇大，确实有可能由此影响身心健康。
　　章平翻出之前为了统计自己成绩波动打印出来的班级成绩表，目光由上至下滑过。
　　章平没再听她们的对话，拉了同桌一起去食堂吃饭。

　　城南的别墅区。
　　一楼的客厅里，张树梅坐在上首，一只已经解锁的智能手机被扔在茶几上，亮着的屏幕上，是一张血腥恐怖的动物尸体照片。
　　这样的照片这只手机里还有很多。
　　从一个礼拜前开始，这只手机每天会陆续收到很多这样的短信。
　　张雯僵直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搭在膝盖上方，双腿微斜，是很淑女的坐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树梅眉头皱着，声音不重，却带着浑然的威严。与在外时的慈母形象不同，在家时她更加威严。
　　张雯其实有点怕她。
　　她的声音有点抖：“我也不知道······”
　　“你最近在学校有跟什么人发生过矛盾吗？”女儿一个礼拜六天都在学校，周日休息也都在家，更大可能是在学校的纠纷。
　　“没有。”张雯答的很快。
　　平时在学校她大多低调做人，虽然内心敏感，但是为了维持在外的形象，通常并不会在同学面前表露出真实情绪。
　　“好好想想！”张树梅扫过张雯年轻稚嫩的面颊，沉声道。
　　张雯脸颊绯红，回想她在学校的人际关系。
　　肯定不会是郭晓蝶，她那么胆小，怎么可能敢发这种东西？
　　室友也不太可能，她们关系虽然不算非常亲密，但也算进水不犯河水。
　　班上的同学更不可能了，因为面对他们，她一向非常温柔的......
　　班上的同学？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皱着眉头看着她，仿佛不敢置信，又仿佛是失望。
　　“妈，”张雯抬起头，额头冒出一圈细密的汗，“可能是章平！我们班上的章平！”

　　“章平，你出来一下。”班主任在门口叫她。
　　此时正是大课间，班上的同学都去操场上跳大绳踢毽子活动身体了，章平今天不想动，躲在教室里偷懒，没想到被班主任抓到了。
　　章平走过去。她注意到班主任身边站着的，是昨天带走张雯的那位女士。
　　“这是张雯的妈妈，”班主任介绍，又说：“她说有点事情想问你。”
　　章平有点惊讶，张雯的妈妈看起来竟然这么年轻，说是张雯的姐姐她也肯信。
　　她朝张树梅点点头算是招呼，但她和张雯不熟，不知道张雯的妈妈能有什么事情来问她。
　　“你就是章平？”张树梅的表情很温和，甚至带着一点平淡的笑意，让人觉得大方舒适。
　　“是这样的，张雯最近在学校有点烦心事，你知不知道有谁跟她闹了矛盾呢？”
　　章平礼貌地答：“不好意思阿姨，我不太清楚。我跟张雯不熟的。”
　　张树梅说：“小平，如果可以的话帮帮阿姨，张雯最近收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照片，她的学习状态很受影响。”
　　章平有点敏感，加上她现在确实不算喜欢张雯。她没有接张树梅的话，只是看向站在一边的班主任：“老师，我跟张雯确实不算很熟，她的事情我也不是非常清楚。我妈答应我这次期末考考的好的话就把我手机还我，老师，我先回去看书了。”
　　“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要手机？”班主任炸毛，“我看你妈这手机收的好！快回去看书！”
　　本来他也觉得不可能跟章平有关系，但是既然张树梅都找来了，无论如何也得例行公事一下。
　　张树梅无功而返。
　　话已经说的很清楚，是真是假，考证也很简单。
　　张树梅让张雯把手机留在家里，送她回了学校。高三的学生，没那么时间可以耽误，给她请了两天假，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把张雯送到教学楼下，摸了摸张文的头发：“好好复习，有什么问题就去招办主任让他打电话给我。过两天我就来看你。”
　　心情好时，张树梅是无可指责的慈母。
　　张雯只能先回学校上课。
　　风平浪静地过了两天。
　　这天是周六，白天的课已经上完，晚上是非强制性自习。家离得近的同学可以回家住一晚上，周日下午返校，其余的同学可以选择留校学习。
　　张雯没有回家。如果在学校一切顺利的话，她宁愿住在学校，也不愿意回家去面对张树梅时好时坏的心情。
　　跟郭晓蝶一起吃完晚饭，又去操场溜了两圈消食她们才回教室。
　　她像往常一般翻开书，却发现书页之前仿佛有什么阻力，她掀开粘连的页面，眼前一片猩红。
　　“啊！”张雯发出一声尖叫，手里的书扔到了地上，红色的液体沾到了大理石地板上。
　　四班教室的监控已经坏了好一阵，没人知道是谁在恶作剧。
　　班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此前张雯已经收到过照片的事情，只是觉得这人太无聊。
　　张雯平时在班上存在感并不算很强，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都是纤细温柔，都想不到会是谁做这种恶作剧。
　　“会不会是找错人？”女生厕所的洗手台边上，班上的女生随口讨论。
　　“是呀，张雯平时看着挺温柔的。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
　　有人甩了甩手，几步迈出洗手间，站在走廊上伸懒腰：“都快考试了，还有人弄这些有的没的，真的是闲得慌。”
　　一边的楼梯上的爬山虎已经干的只剩一笼枯黄的根茎，但是一到夏天又会重新布满绿叶。
　　“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做几道题。”她说完想说的话，转身回了教室。
　　人群之后，郭晓蝶还在慢慢地洗手，冬天的水很凉，她搓到发红也没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