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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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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崖下的黑渊成年累月笼罩在云雾之中,少年王温像个没长开的果实,缩在他小小的骨骼中,王温握着竹笛,一步一歪地向上爬,他的手脚已被雪水洗去知觉,一张小脸冻得发青。但是他牙关紧咬,努力打起精神赶路。茫茫的大雪山上留下一排小坑,那是王温留下的脚印。他已十几天没吃饭了,草根、树皮在他眼中都是美味,和着冰凉的雪水,可以比得上村里聚香楼的两菜一汤了。
王温即便饿得发昏,他走起路来还是很谨慎,从不肯一脚踩到底,总是要试一试虚实再换步子。“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少年这样坚定地对自己说。有了前进的信念,那么下一步就是达成小鸾的目的——采一朵摩天崖上的梅花给她,这样以后的伙食都不用愁了。想到这里,少年干巴巴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他抖了抖满是碎雪的衣服,一抹额上的汗,又缓缓前进。苍山负雪,松林如烟,苍山夕照之下夺目的雪地反光照亮了山下的小村镇,少年王温没有回头看过,直延伸到辽远天际的昏黄色田野。雪本来就是残酷而无情的事物,也许对于有温暖屋子可以躲避的人们来说,它是美的,然而对于只能在外面飘泊的人们来说,它代表寒冷、死亡。傲立的雪山像一张吞噬人命的大口,却披起最洁白脱俗的羽衣端庄地坐在人世之外。此刻,少年只是白色羽衣中被淹没的一个小点。
摩天崖上的梅花高不可攀,少年失足落下万丈深渊,深渊里有那样一双深邃的眼,仿佛比深渊更深,比天空更远。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午夜梦回,风国将军韩温往往还能重过一遍那些拾不起的碎片,是他用双手解开了沉睡在千丈冰层之下的白龙的封印,用双手么?他记不清了,也许手中的竹笛才是解开封印的真正契机吧。白龙很喜爱他的竹笛,喜爱那些水纹,于是托身在竹笛之中,化作潋滟水纹中的一条龙纹。
韩温还记得自己穿着破衣烂衫从村长门前过的时候,村里人都以为见到鬼,村里有几个整天无所事事的痞子将他逼到角落里,问他是不是偷了村长的柿子,痞子们问他的时候手里还拿着草草剥成的冰冻柿子,少年咽了一下口水,结果被身强体壮的痞子们在墙根下围殴,直踢得他动弹不了才作罢,他仰面躺在那里,任凭雨水冲刷,嘴角却露出得胜的笑容。韩温是不会做出偷抢之类的卑下事情的,否则他就不会听从小鸾的话上摩天崖去了,韩温不容许自己有一点背叛理想的行为,他不说谎,不耍赖,不偷窃,如此完美无缺的一个人,却得不到村里人的喜爱,他们说:“王家的小孩温是个贱骨头,你瞧他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啧啧,以后长大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欺君灭种的恶事!”
“我的理想就由我亲手实现。”拨开重重流言、诽谤,仰面躺倒在墙根下的少年闭上眼对自己说。深渊下解救白龙的事情已经过去,竹笛已被他放在山里的溪水中,他不需要白龙的帮助,既然白龙救了他,那么他俩就两不相欠,这么想着,他就沉入的香甜的梦里。直到银发深瞳的男子抱起他,大步踏过村里最平坦的一条街道,披着铺天盖地的暴雨和村人的目光走向田野,少年才又一次摆脱了死亡。
“人的生命本来就如此脆弱,没有生命,就别谈什么狗屁理想了。”优雅的银发男子垂下睫毛,温柔地望着怀中渐渐苏醒的韩温,多少年前,他也曾这样微笑着等待少年王温的醒来。无论是韩温还是王温,他们从来没有改变过,都是迷迷糊糊地从梦里醒来,脸上充满稚气。韩温服下的牵机药的毒气已被龙珠驱散,此刻那滴溜溜在空中打转的龙珠周围缠满黑气,银色的光辉也被黑气所封闭,寒羽抬头看了一眼龙珠,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回到韩温脸上。
每一次他醒来,都好像是暖又活过来了,眼睛弯弯地正对着自己笑。寒羽心里感到些许安慰,不禁也笑起来。
“傻笑什么。”韩温一醒来就对上寒羽的脸,他紧张得一个骨碌爬起来,整整衣衫,不多时又恢复了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将军的姿态。韩温不轻易开口问,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磅礴的河水中的一块巨石上,巨石被河水冲击,不断颤动,河水宛如嘶鸣的野马,脱缰一样奔向天地相接的远方。韩温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层水雾飘过他与寒羽之间,两人对望一眼,不由得相视而笑。
“你知道我此刻心里想的什么吗?”韩温抬起手,摸了摸太阳穴。
“你在想,韩将军通敌叛国又仓皇奔逃的消息是否已经传遍每一片风国领土?”江水轰鸣,寒羽不得不大声说,使得对方能够听见。许久不曾这样,这样心中鼓荡着傲视天地的豪气与人大声对谈,寒羽又想起了自己也曾胸怀天下,也曾为王城外因战伐而横七竖八抛却的尸首放声大哭,也曾亲身上战场满脸鲜血地与陌生的青年们搏斗,他们看起来那样正直,品格坚毅,他们一个个倒下去,身后不知有多少两鬓斑白的父母在为他们哀哀地哭……寒羽锁眉,扬首郑重地对韩温说道,“做不成将军未必不是好事,也许你从此可以过平静幸福的生活,你可以像一般人一样娶妻生子,享受天伦之乐。你要知道,一场战争只不过是政治手腕在战场上的延伸,决策者眼中不存在人道、正义等等这些华而不实的废话。你的善良被君王所利用,你是一柄锋利的剑,不管你如何洁身自好,你都是用来杀人的。风国用不着你来拯救,你有时间不如拯救自己……”
“够了!”韩温道,“把我送回去。”
寒羽望着他,一动也不动。
“求你了。”韩温的声音被淹没在滔滔江水中。
“我不是你的暖,我是韩温,你每次都让我顶着另一个名字跟你说话,你救我、安慰我、对我讲道理,都不是因为韩温,而是因为那个早就死了的暖。”韩温无奈地苦笑着。
“你的道理,我不同意。你是龙,即使可以变成人,也不能成为人,你有与天地同寿的生命,而我在你眼中不过是短短一次轮回,所以我无法像你那么超脱。”韩温抓住寒羽的肩膀,眼睛望着他深色的瞳孔。
“我只能用我短短的一次生命,去保护风国的人,所以请你送我回去。”韩温久久望着寒羽,江中两个人影相对而立,如同一阵轻烟,一吹即散。寒羽抬起似乎僵硬了的手,抓住了韩温的手腕,韩温猛得一颤,发现寒羽的眼睛离自己的脸如此之近,他慌忙避开目光,转而漫无目的地望向江水。
“傻瓜。”寒羽笑了。
韩温任由寒羽抓过自己的胳膊,两人穿过水雾,如同一阵横掠的风渡过宽阔的江面。韩温望着寒羽身后紧紧相随的龙珠,龙珠仍然没有摆脱黑色毒气的纠缠。韩温想起当初与寒羽相见的时候对他的恐惧和厌恶,后来恨不得摆脱他的强烈感情,想想没有寒羽来容忍自己毫无计划的冲动,自己早就捐尸野外了。韩温脚下震动奔流的滔滔江水丝毫不使他觉得害怕,大约也是因为身边有寒羽,什么时候对于寒羽的信任和依赖已经到了不能失去的地步,韩温心中升起凉意。在他分神的片刻间,两人已落在岸边,寒羽将竹笛塞进韩温手中,含笑望着他,韩温垂下头,急切表示自己去找车马。
水边的芦苇随风摇曳,岸上的黄草结着薄烟,远处田间的小路与天空一起向更远处延伸,没有尽头的北国风光。韩温的长衫为切地而来的长风鼓起衣袖,他嗅到风中浓浓的柴烟味道,想是易水边就有村镇,韩温精神一振,跨步向前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一里外就有村镇,他径直穿过泥泞的街道,来到供应草马的驿站,不待有人招待他休息片刻,韩温就直奔马厩,他年纪虽轻,认马可是好手,他拍了拍马匹结实的后腿,马儿一声嘶鸣。韩温立刻注意到了角落里一匹棕红色的小马,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向马夫一指,示意马夫将这匹马带出来,马夫点头哈腰地小跑过去解绳子。韩温站在屋檐下,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天下的小村镇难道都是一个样?他笑着摸了摸下巴,想起他童年时寄人篱下的那个小村镇。
忽然北边滚起一阵尘土,有马鞭破空的响声,正在玩耍的小孩看到一队人马狂奔过来,纷纷躲到路边。除了官府的人,谁还敢如此嚣张跋扈?韩温心中一紧,闪身躲进马厩,隔着粗大的篱条偷眼观察外面的情景。
一队人马恰好停在马厩旁的空地上,领头的金翎子跳下马来,面上满是尘土,他双手向空中一伸,招呼村镇中百姓前来听旨。平头百姓哪见过如此阵仗,俱都十分好奇地靠拢过去。金翎子抹了把脸,下令手下散开,手下快步跑到空地周围的房舍下,张开一幅幅画像贴在墙上,金翎子展开手中尺幅,对着画中人比比划划,意思也就是朝廷急求此人,若是看见了立刻通知我们之类。韩温眯起眼睛一看,画中人好眼熟,好像就是自己。
那马倌儿也出去看热闹,就听他大叫一声,眼睛向马厩看来,韩温心道“衰也”,一挪步进了马棚,拽出那匹棕红小马就翻身上去,猛劲挥鞭,小马长嘶一声,箭也似的冲了出去,人群纷纷望向这里,金翎子大喝一声,纵马急追,他手下人被人群围住,进退不得,只好目送领头一人一马消失在村口的土路上。
“韩将军,不要走!”金翎子在后面费力的喊叫,韩温怎敢停留?他又猛抽一鞭,小马几乎飞跃起来,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金翎子眼见追不上韩温,心中焦急万分,韩温的身影消失在田野那边,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金翎子叹息一声,正待拨马回村,耳中忽听一阵马蹄声响,他回头望去,田野那边策马过来一个人,正是失而复得的韩温!
韩温策马徐行,到达金翎子面前便翻身下马,金翎子滚鞍落地,对着韩温行了属下之礼后,双手奉上一道黄金谕旨。韩温跪受,礼毕,展开圣旨一看,不由得惊异十分,他原以为自己重罪在身,诛连朋友,风君要拿他五马分尸都有可能,只是这旨上竟分明写着“不计前嫌,望卿速归”的字句,他眼中一热,上前扶起金翎子,两人都是志在报国的汉子,惺惺相惜。韩温朗然笑道:“这位兄台,不如同去饮一杯?”
“今日能见到大英雄韩将军,小人夙愿已了!”金翎子哈哈大笑,两人挽着臂膀一同回到村镇中。金翎子包了村镇中唯一的酒楼,吩咐老板把好酒都拿出来,乡下小地没什么佳酿,幸而老板私藏了一些竹叶青,这酒劲儿极大,韩温与金翎子畅谈畅饮,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快活,也顾不得头晕目眩,两人俱喝得满面通红,直到日之将夕才一同下楼去。
夕阳在田野间下了绛帐,长风吹透村镇小巷,黄草泛起一阵阵波浪。寒羽调息已毕,龙珠除去了黑气,重新变得光华可爱,他背对江水,银发飘散。远远有一人策马而来,寒羽闭目聆听,想从轰隆隆的涛声中剥离出韩温的声音,来者不是韩温,他头上的金翎子反射出一缕红光。寒羽眯起眼。
“这位是寒羽公子?”金翎子来到近前,翻身下马。
“是。”
“韩将军要我把竹笛交给你。”金翎子拿出灰竹笛。
“嗯。”
“他说鸾王后才是你要找的人。”
接过竹笛的手颤了一下。
风国小江南酒楼。烟雾渐渐泛起在楼下的流水中,水中有模糊的灯影。楼头斜倚一卖唱女子,素手垂如明月,她枕着红袖,眯起眼睛倾听一座座小桥下流水桨声,划桨的人路过那些窄窄的水道,水道两边褪去颜色的墙壁尚留着雨痕,狭长的天空由两行琉璃屋顶勾勒出参差的线条。绢纱糊窗映出散乱的人影,酒楼上有人嬉笑、打闹,热闹的声音一直流传到楼下,木质楼板嘎吱作响,夜里出动的人们穿梭在流光溢彩之间,他们的面孔热切,衣着光鲜,然而卖唱女子却闭起眼睛不愿看他们,她想要静一静。
“小樱,你又偷懒!快点起来招待客人。”
小樱抬头向后望了一眼,目光正对上人群那边一个深色瞳孔的长身男子,男子慵懒地坐在椅子里,一手随意搭在椅背上,他银色的长发落满双肩,仿佛披着一件银色的斗篷。男子隔着人流依然能吸引住小樱的目光,他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优雅如斯。小樱款款站起身,拨过人群走向银发男子,她自信于自己的容貌,从不上妆,她的眉细如柳叶,眼明若秋水,她的脸庞不须要多加一点颜色。小樱喜欢自己的脸,她的房间里挂着许多铜镜,每天早晨梳洗完毕,她都要坐下来,望着镜中自己,直到老板叫她出去唱曲儿。
可是就在那抬头的一瞬间,小樱看到一张比自己更美的面孔,可惜这张面孔长在一个男人脸上。小樱忍不住喜欢,甚至还有些嫉妒,她盈盈拜了下去,轻绽朱唇,微露榴齿:“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武陵春。”男子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信手递出一张红笺,红笺缓缓落在小樱平展的手中,这只手多么细腻,莹白得玲珑剔透,可是对面的男子却懒得看一眼。
“是。”小樱转身取过琵琶,一边调弦一边默默记诵红笺上的字词。她一抹四弦,右手轻巧地按在缕缕桐丝之上,细长的玉指呈现出兰花般娴雅的模样,琵琶是她最拿手的。小樱微转颀长的脖颈,拨开心字罗衣边不经意落下的青丝,她坐在精雕细刻的高背木椅上,两条腿倾斜相并,层层绫纱随着她手腕的一个动作流泻摇摆。旁人早已看得痴了:这女子果真了不得,还没弹曲儿,人人已迷醉在她专注的姿态中。
小樱低下眉眼,睫毛密密交织,遮盖眼底流转的光芒,她左手五指展开,双臂环抱半身高的琵琶,弦已调毕,小樱信手拨出几个音,将人们心神凝住,她微微一笑,拨弦作捻,将那武陵春的曲牌细细研磨出来。纯净无瑕的声音如同从寂静的大海中暗暗传来,酒楼嘈杂,尘世纷乱,在她唇齿之间已归于沉默,仿佛谁在她身边下了珠帘,幽芳如沁的歌声飘荡在珠帘之间,愈酿愈浓。曲儿婉转,词儿温柔,小江南酒楼的第一歌伎小樱低眉信手,那江南的杏花烟雨纷纷扬扬,洗脱了征尘酒痕,连那古怪的银发男子也陶醉的闭起眼,脸上有一丝微笑,却是无可奈何的笑。
“寒羽飘零天意晚,暮野散星疏。灞水西结绿柳庐,谈笑倚银锄。”
“欲剪红烛失醉眼,君舞我来扶。梦里相思也不足,户牖外,望如荼。”
“寒羽飘零……”
“这首曲子的题就用头两个字吧,寒羽。”
“暖觉得好就行。”
梦中那温润如玉的女子转过身,用团扇遮住脸颊,眼睛却忍不住笑意,她原地转了个圈,银色的小裙泛起一片涟漪。暖放下团扇,抬眼望着寒羽,认真地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
“那下辈子变成猪你也喜欢我吗?”
“喜欢。”
暖又遮住脸,好像为了忍住大笑费了不少力气:“得了,如果真是变成猪,还不如找头猪腻在一起。”她理了理头发,背过身去,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你不要再找我了,回忆本来就该美美地呆在原地,不要成为负担。”
片刻的失神。
小樱已经敛了琵琶,状如寒霜地坐在眼前,寒羽直起身子,笑眼望着面前这较真的女子。小樱噘起嘴,水灵灵的眼睛盯在寒羽脸上,她习惯性地用食指把垂下来的头发绕成一圈一圈,姿态十分可爱。寒羽笑着,十指相对放在桌上,尖尖的像宝塔的琉璃顶,他知道这小姑娘是要问他要钱了,可惜他一毛钱也没带,两人在桌上对视了一炷香时间,寒羽优雅地歪着头,小樱气鼓鼓地不肯先开口。直到老板敲桌子说打烊了打烊了,寒羽在零星几个人的注目礼下潇洒地走出小江南酒楼,小樱仍坐在那里,像一尊玉雕的菩萨。
“我的娘哎!小樱你怎么不结帐?”老板忽然发现刚才走了的客人竟然没留下银子。
“很明显他没带钱。”小樱叹了口气。
“天啊!这样子吃霸王餐,总有一天我们家要被吃光!”
“咦?”小樱发现桌上竟然放着一支灰竹笛,难道是那古怪的客人留下的?她将竹笛捧在手里,灰绿色的水纹衬着小樱白皙的手掌清晰可数,像一片春天里平静的湖面,湖水澄澈见底,没有鱼虾也没有游龙,只有细小的水波自由地划着小圈。
一艘快船划过小江南酒楼下,灯红酒绿之间,船中青年抬头四望,两边的景色流过他眼中,他心里对故国的眷恋悄然升起。快船划出江城水域,两边错落的楼阁换了平旷的野地,一轮明月升入中天,银盘似的照亮前路,灰黄的野地落下一层白霜,北国长风也增添了些柔嫩的江南水气。这快船三日前出王城,如今已接近风雨两国边境,再三日将于雨国都城登陆。
夜里隔着一层淡淡雾气,船尾浪声犹在耳畔,灯影照壁,舟中青年铺开四国地图仔细钻研,认真的神情仿佛北国界河帅帐里雄姿英发的金甲将军。韩温整理好披衣,挑亮油灯,精神抖擞地读书,直到深夜。
韩温此次秘密出使雨国,怀中揣着风君的密信,为了与雨君商谈重开边贸的事宜,韩温夜夜辛劳。这一次绝不能失败,一定要借此机会拾回风君对自己的信任。若能联络雨国共同对抗雷国,那么收回飘州三府就指日可待了。韩温顿觉浑身生出无穷的力气,他怀着如此热切的希望,甚至没有留意送行那天鸾王后嘴边的一丝诡笑。
朝王殿上的噩梦仿佛就要过去,那消失在人群中的一百二十八张熟稔的面孔仿佛也会得到应得的报酬,韩温微笑着,习惯性地去摸手边的灰竹笛。
镇纸边只有一杆竹管笔。
快船越行越远,划入那一片暗夜里低垂在江面的星空之中。
四国二三二年,风君密令将军韩温致书于雨君,诈以结好。后毁其信义,袭雨于东,七日下王城。而温不知所终矣。
——《荒堂史》
小江南酒楼前,歌女小樱横笛吹曲,依旧是那一曲《武陵春》。楼外汨汨的流水将春色送上岸。那一年北方的雪纷乱如鹅毛,新年过后,暖意已从地底露了头,想是一冬的积雪终于也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