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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河岸灯影(上) ...

  •   刚至正卯,白芷一反往常地起了个大早,出门时碰到路过的姆妈,对方都被她的“勤快”吓了一跳:“今天太阳打哪边出来的?小芷儿,你不在床上赖到巳时,可真是太反常了。”
      “姆妈,妈妈可起来了?她打算什么时候去大舅家?”
      姆妈:“那我可不知道,你自去厅堂找她问问。”话毕,只见这十一岁的疯丫头已经提起裙摆窜远。
      白夫人冯坻正坐在厅堂用早膳,女儿猛撞进她怀中,她差点让一口刚进嘴的热山药粥烫得魂魄出窍:“咳咳咳咳咳咳……芷儿你这是作甚?要你亲娘老命?”
      白芷兴奋地叽喳:“妈妈,你今天是要去见大舅舅不是?表姐是不是也跟着从暯山回来了?带我一起去吧!”
      小姑娘口中的大舅正是大顺西北守军慴远军一支的统领冯桷,其统军威名在西边的猡蕃、甚至北面的喀纳尔都广为流传。冯桷驻守暯山关业已十三年,每三年进京述职、省亲一次。去岁他已回京晋谒,不知今次又因何缘由归来。
      由于冯桷常年驻守边疆,白芷与这位舅舅其实并不亲近,但她可太喜欢去年随父归京的表姐了。这位小名“阿淼”的表姐,许是常年被西塞烽烟沾染,举手投足间透着飒飒英气。白芷去年头一回见她,虽腹诽过这表姐有些别于京城闺秀的土气,但可能是她气质耿然,又约莫是被她盯着久了脸上生热,白芷在和她相处之时老忍不住对她生出亲近之意。

      最为重要的是,这个表姐似乎向大舅舅学了些武艺傍身。去年表姐回来省亲的时候,只要是由她带着,爹爹妈妈就不会拂了白芷上街玩耍的请求。
      白夫人自是知道女儿的那点贪玩的小心思,思忖片刻便道:“你还记得俞大人家的祈平哥哥吗?他前日还托人递帖,想找你明日一起看河灯,我今天去你大舅舅那,问问能不能让阿淼陪你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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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三公子!”曾翯踏出万壑书院大门,想假装没听见有人喊他,加快步伐,岂料来者比他更快地扯住他肩膀:“我说曾三公子,你这下了学是赶着去哪儿?叫你半天也不理我。”
      曾翯侧身,看清来人先是装作小小惊讶了一下,紧接着展出和煦一笑:“是祈平兄唤我。方才满心想着老师堂上提问,竟一时出神,多有得罪!”
      俞祈平摆手,只道对方醉心学业:“无妨无妨。明日你可有空?”
      “明日可是有要事?”
      “咳咳,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俞祈平模样略窘,“家中有意为我求一门亲事,可对方小姐如今还是个小姑娘,未到婚配年纪。我爹妈特别中意对方,叫我趁她年纪尚小、无须束于闺房的时候,多带她出去玩耍,拉进一下关系。这不明日官河夜放河灯,我就邀她出来一起看灯。但你看我带个小孩子算怎么回事啊?我都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
      曾翯闻言,不动声色:“小姑娘?若有十三岁就不算小姑娘了。”
      “没呢,似乎实岁刚十一。”
      原来是白京判家的女儿,这俞大人的动作倒是快。京畿判虽然品阶不算高,但是总掌京畿范围内上至皇亲、下至市井的各类纠纷,权势不小。曾翯暗自琢磨:不过这一官职却不是好当的,一个搞不好,得罪了哪家贵人,全家都不知得谪往何方。白京判任职两年,现在倒也不好评说,指不定办了几桩极得上意的差事,就平步青云了。
      他心中早将这场婚配估算了一番,面上依然是笑盈盈:“俞大人俞夫人看上的人家,必是显贵,这家女儿与祈平兄定为鸳配。”
      俞祈平被他这同窗的笑容晃了眼:曾翯这人,虽说算不上什么美男子,却真真是笑若春风,即使同为男子也会被这笑容晃了眼。邀他同往,指不定人家小姑娘就看上曾翯了。“如此一来甚好,那小姑娘若是喜欢上了曾老三,自己提出不想与我结亲,我便可早觅良配。”俞祈平暗忖:“谁有功夫等个小屁孩长大再成亲?”
      “哎,三公子也知道我嘴拙,怕和小屁……怕和小姑娘聊不来。三公子可愿明日与我同往?”
      自是不愿。
      想归想,曾翯当然不会说出来。俞祈平之父现副掌国库,各方势力都极力示好。俞祈平明年估计可以荫官职,多半也是循其父升官之径。
      “祈平兄盛意邀请,弟自是乐意之至。”
      俞祈平心下大喜,怕他反悔,忙道:“那就明日酉时三刻,在正光街东巷口见。”说完就跑了。

      没有人缠着,曾翯走回家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曾宅离万壑书院近得很,以前曾翯的父亲曾枻即做过数年的掌院,后来被请为太子首傅后便辞了掌院一职。
      沿着白墙,一排白玉兰数亭亭而立。此时正是白玉兰花开的时节,幽香入鼻,很是怡人。曾翯路过一处较矮的枝桠,摘下可及的三株将开未开的狭长花蕾,扔进随身的香囊中。
      回到家中,先是见到家中老嬷嬷:“婶子,那位可走了?我现在去书房找父亲可以吗?”今天是太子来闻学的日子,曾枻不愿他入朝为官,故特地嘱咐他不可与天家贵子交。
      “翯哥儿下学了?这个时间,那位应该是走了罢,你可去书房张望一下。”
      曾翯走到近书房的回廊时,从漏窗中看到当朝太子方玙带着近身侍卫走出书房,曾翯下意识往拐角处一藏。只听方玙道:“老匹夫这宅子我可是越来越不愿意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选他做首傅。他只会纸上做做文章,动嘴皮子讲点大而不实的道理,治国平天下的帝王之道他又能知晓几分?”
      太子陪读:“首傅毕竟是圣上亲自来请的,学问还是有的。”
      方玙:“父皇看中的就是他曾枻无门无派无权无势,省得我这个太子拉帮结派。他那个儿子不是少年天才、皎皎珠玉吗?我倒要看看他念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到底是选择入世还是出世。”
      “您说的是曾翯?我好像听说曾首傅让他不可登庙堂,最好专心学问、助他修完那大典。”
      “呵。”方玙不屑道:“他那儿子最好如此。若是为官,只可能被认作我麾下一员,而我用不用他还是另外一回事呢。照老曾这死样子,我怕是和他儿子搞不来的。”
      待这一众人嘻嘻哈哈走远后,曾翯才从角墙暗处走出。他淡淡地望着太子的衣袂消失在月门,几不可闻地“嗤”了一声,转身重又走向书房,向曾枻汇报近日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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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酉时三刻。残暑弥弥,华灯未上。
      曾翯如约来到正光街东巷,远远地就看到俞祈平和他招手:“三公子,这儿!”
      “祈平兄,怎么就你一人?你约的小姑娘呢?”
      俞祈平等得鼻尖上泛着汗珠子,左手不断扇着扇子:“这不是等你来,一起去她府上接她吗?不远,就在东巷里头。”
      更证实了曾翯的猜测,但他还故意发问:“东巷里头是谁家?”
      “你看看你,整天就知道窝在家里陪你爹修什么典籍,这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住哪儿,你真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曾翯笑道:“那敢问祈平兄的岳家到底是哪位达官贵人?”
      “我岳家……啊,好呀,三公子倒学会调侃我了?”俞祈平反应过来,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曾翯的脖子,打闹一阵后,道:“好罢,这东巷里住的是白京判。”
      俞祈平在前领路,轻车熟路地走到了白府门前。白府大门虚掩着,门房早知他要来,立马进去通报。不多会儿,白芷便牵着一年纪略长的女子从内堂出来。
      白芷小姑娘,俞祈平自是不陌生,但她身边的女子却是头一回碰到:
      这女子看年纪应比自己略长一些,十七、八上下,梳着闺中发型,长相并不令人惊艳,杏眼高鼻,倒也还算顺眼。只是双目之上生了一副粗眉——若生在男子脸上,自是英气十足——可她偏是女子,便显粗犷,不符合时下“蛾眉凤眼”的美人标准。她脸上肤色略显黄暗,近似那些常在田里劳作之人的肤色,可她身上裙装虽颜色、样式朴素,料子却并不普通,不像白府下人或佃户之女。可若说是大家闺秀——又见哪家小姐会在头回见到的青年男子面前毫无羞恬之态,眼神还能毫无避讳地坦然相对?
      俞祈平扫了那女子一眼,并未太在意,直接对着白芷道:“小芷,准备好出门了?”
      白芷点点头,正准备介绍身边的表姐,却听与俞祈平同来的那位公子突然开口:“冯小姐别来无恙。可还记得在下?”
      那“冯小姐”闻言,神色不变,没有一般女子突然被青年男子问好时的羞怯惊惶,她微微一点头:“不过一年余,自是记得。曾翯?”
      曾翯笑道:“冯小姐好记性。”
      “表姐,你认得这位公子?”
      “去年回京时曾有一面之缘。”
      俞祈平一听这女子姓冯、白芷又唤其“表姐”,便恍然大悟:她应是慴远军冯桷将军之女。
      “冯小姐幸会,在下俞祈平,家父与白叔父是朝中好友。我给小芷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他指了指曾翯,“这位是曾太傅家三公子曾翯,我在书院的同窗。这人平时只跟古书经典玩,今天好不容易想通了,也来凑个放河灯的热闹。”
      正光街离官河不算远,四人直接步行前往。

      官河放灯多在处暑或处暑后几日,视乎天雨与否。这原也不是什么传统佳节,最初不过是传说前朝某位宰相还是仕子时曾在此放灯许愿,后来便仕途坦荡、青云直上。在此之后,先是后生学子仿效,渐渐地,来放灯许愿的就不止求仕途的学子,什么求平安的、求姻缘的、求子嗣的,一股脑蜂拥而上。这官河本是运河,穿城而过的虽然是不通大船的支流,但是河灯无节制地投放对于航路也会有些影响。于是京畿地区在鑫和六年时便订了规矩,只可在上元、处暑两日点放河灯,便于集中管理。
      官河临街的渡口处已汇集了不少人,俞祈平道:“我去买灯。”
      白芷拉住他的袖子:“祈平哥,不用买了,今天我和表姐在家做好了灯。”
      一旁冯小姐果然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了三只船状的河灯,递了过去。
      “怎么做成船型了?”曾翯笑问。
      冯小姐刚准备回答,就被白芷抢道:“我想河灯飘得更远一些,淼姐跟我说做成船的样子兴许能走很远,说不定还能漂洋过海。可惜只做了三个,之前没想到曾公子也来。”
      俞祈平摆手:“无妨无妨,他是被我拉过来凑热闹的,再买一个便是。”说完便在前面挤开熙攘人群,回头朝另外三人道:“走这边,我们去刻字。”
      官河放灯许愿的习俗,是许愿人将心愿刻或写在蜡烛外壁,待烛火燃尽,则愿望达天。
      那边俞祈平已经带着白芷在刻字,冯小姐转头见曾翯饶有兴致地四下观望,却无买灯的意思,便将手中的船灯递了过去:“曾翯,这灯给你,你去刻字吧。”
      曾翯一怔:“……多谢冯小姐好意,可我真就是凑热闹的。你不许愿吗?”
      冯小姐轻轻摇首,拿着船灯的手朝曾翯眼前晃了晃:“你拿去放吧,纵是来凑热闹也得凑成全套。”他注意到她鬓边戴着一朵麻绢花,去岁初次见她时,她也这般打扮。曾翯是后来才从家中亲眷的碎嘴中得知,冯桷将军之女原与前盐运使罗大人家的长房家独子自幼订有婚约,眼瞅着冯小姐年纪也大了,不能总和父亲兄弟一同待在西塞,冯桷原打算待去年回京省亲之际将两家亲事给办了——
      “岂料罗公子是个短命的,老丈人尚在回京路上,他在外面吃个酒,竟生生给那席上的肉丸子噎死了。”
      “可怜这冯家小姐,夫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成了望门寡。回来以后,家门都没进,先被拉去守灵奔丧。”
      “叫我说,那罗家老太太也是,这不没成亲嘛,竟还让人姑娘给守丧三年。哎,本来就十七、八了,这等丧期过了不得二十多了?到时候就是个老姑娘了,还有谁肯娶呀!”
      “冯将军本不愿意,可这冯小姐更是一奇人,竟然还真答应给那无缘夫婿守丧!”
      冯桷虽有战功赫赫,但先前在朝政中是极其边缘的人物,罗大人也早就告老,盐运使风光不再。这两家的儿女姻亲,曾翯本不挂心,奈何他耳力和记忆极佳,听过便不能忘。

  • 作者有话要说:  情节虽然跟上一章续不上,但真的是同一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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