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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四十九章~上部尾声 ...

  •   第四十九章

      通行证依然有效。
      一级口令没变。
      二级口令保持冻结。
      钥匙还在原处。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却没有害怕的理由。
      那扇双S 的蓝色大门一直在我的命运里,好似总有某种转折的意义。

      我的手在微微地发着抖,文件柜上的钢锁幽幽地反着光,房间里很静,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格外的响亮,咔哒咔哒地,好像命运出轨的声音。
      其实我并不紧张。

      即使只看过一次的备份,我都能清楚记得所在位置,冲锋队余下一百四十二份队员档案和额外的详细资料,分放在第二层通柜里,一共六个抽屉,每个抽屉纵深四格。
      连着第一面档案柜后还有四个小柜,里面十二个格子里放着“非主力特遣人员”、“情报中心”和额外加了密码锁的“汉尼拔”系列的文件。
      我深吸一口气,镇静地检查了每一个档案格,然后把文件一份接着一份地取出来,滴上腐蚀液。
      小小的一滴深黄色的液体在纸面迅速浸润扩张,纸张变脆。
      字迹被洗脱。
      我默记下一串串的代码和名字。

      我知道这样的沉寂不正常,绝密资料科一直没有人来。
      可是不管如何,我手中致命的档案在一张张消亡。
      直到第一个小柜的最后一格,里面空空荡荡,只放着一份十字线封装的深蓝色文件袋。
      我犹豫了一下,取了出来,因为上面熟悉的流畅笔迹。
      意义不是很明确地写着:
      1940.6,萨克森豪森,达豪,布伦东克,奥斯威辛,名单,征用……
      我拆开线,拉出来一看,一叠电报纸和灰黑色的影印文件。
      我刚打算抽出来细看,隔间的门边忽然传来一声隐忍的咳嗽声,我惊得一跳,一回头,阿德里安斜靠在门框上,里面穿着深色的衬衫,散开披着他银灰色的大衣。

      他呼吸的声音似乎很重。
      带着白手套的手按住胸口,他喘了几下,抬头看着我这边。
      我把余下的灯都打开,光线一下子强烈起来,他有些受不了地眯起眼睛。
      据说虚弱的人都会畏光。

      我的嘴唇忍不住颤了颤。
      “你知道我会来?”

      他不说话,似乎还没有适应骤强的光线,眼睛垂着。

      “你在这里等了很久?”
      “那为什么不阻止我?”

      他渐渐抬起睫毛,蓝眼睛依然清澈透明,充满柔和的美感。
      我觉得他很疲惫。
      他说:“你不是说……你会回来……”
      声音轻得像飞蛾扇动翅膀,无力得风一吹就散了。

      是我说的……
      他那时听见了。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满了水,我拼命转动眼睛,忍了下去。我说:“可是你看见了……”
      “我是个德意志的叛徒。”
      “暗杀的事情,组织的事情,你都知道。”
      “所以你也知道我回来是做什么的。”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那些组织有关,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参与了暗杀,我也不知道你回来是不是为了恩斯特。”
      他虽然虚弱,但眼睛依然毫不退让地看着我,“我只知道,你回来了,就不可以离开我。”

      我的声音开始失去控制,抖得像被风吹动的枯叶,我说,“……我必须走。”

      而他的声音,连他的人,也在摇摇欲坠,我的眼睛模糊得看不清他的表情,听见他说,“你已经保护了他了……那些东西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走……”

      我把手抬起,他看见我手里的文件,脸色更加苍白。
      我说:“还有这个……”
      他不再说什么。

      “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
      “还要杀多少人,还要留下多少罪……”
      “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你。”
      我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阿德里安晃了一下,他左手撑住门,右手抬起,银色的枪口直指我的心脏。
      “你不能走。”

      泪水流进我的嘴里,苦得一塌糊涂。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因为我记住了重要资料?”
      我同样也举起恩斯特给我的那把枪,指着他的胸口,“抱歉,那就是我的目的。”

      我看见过他开枪,让人无法忘怀的精准和潇洒,带着变态的狂野和屠杀的快意。
      我唯独没见过的,他持枪的手在颤抖。
      他竟然虚弱至此了吗?

      他的手居然渐渐地垂了下去,好像不堪重负。
      他顺着眼睫,说,“如果你还能……对我再开一枪,我让你走。”
      他话刚说完,我扣下扳机。

      他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慢慢地捂住了脖子,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顺着他的胸口往下流。
      他满眼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我说:“下一次,会更准一点。”

      他靠着门,开始摇摇晃晃,再也拦不住我的去路。
      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痛,他低下头,我从他身边经过。
      听见他说:

      “安迪,我……喜欢你。”
      轻轻的,但是我没有听错。

      可是我不相信。
      我如遭雷击。
      他说他喜欢我。
      我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说喜欢我。

      我背对着他,眼泪像泉水一样冲出来。

      他依然靠着门,轻声在我身后说,像是在自语地说:“我爱你。”
      “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爱你。”
      “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就爱你。”
      “你承诺过我,只要你活着的时间永远不会离开我……你让我爱上了你,你却要离开我。”

      空白处,我听见了大滴的液体滴在地面的声音。
      他指缝中的血越流越多了。
      我的牙齿打着颤,我说:
      “对不起。”

      不要对爱你的人说对不起,因为那比纯粹的背叛还要伤人。那是在期盼落空的血淋淋的伤口上,再狠心地撒上一把欺骗的盐。
      可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你……
      除了这句话,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开始咳嗽,声音也破碎地摇晃:
      我听见他轻轻地,轻轻地问我:

      “你是,爱上他……了吗?”

      而此时,听到枪声赶来的卫兵从楼下涌上,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回答,往后梯跑了出去。

      人生难免有懊悔的事情,而我的尤其多。
      后来我想,那个时候我是应该回头的,因为有些人太过要强,哭的时候没有声音,滴在地上的是血,而流出来的,是泪。
      他原来会那样伤心。

      我在通往后街的升降梯入口遇到了等在那里的安东尼克,他仅仅是冷眼看着我,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

      我举枪指着他:“你想怎么样?”
      “想抓住我,还是……杀了我?”
      我知道,他恨我。

      他眼神冷的可怕,狠厉的细眸子里尽是讽刺,语气却是一半的无所谓一半的恶毒。
      他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他冷笑一下:“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得想杀了自己。”
      他说:“我期待着那一天。”

      有的时候后悔未免不是一种救赎,至少你在后悔的时候还能期望原谅,还能希求挽回。
      而我不是,我的人生懊悔的事情太多,之后很多年,我一直在想的并不是后悔当年的种种错失,我总是在心痛,他该有多难过呢?我给他的伤害,谁能安慰他?
      他一个人想念我的时候,没有人在他身边。
      他一个人承受内心的煎熬的时候,没有人理解他。
      他是多么孤独。

      上部尾声

      1940年我离开了巴黎,给我最爱的人留下了最深刻的伤害。
      此后几年的事情更多更复杂,但是越是了解真相,就越是明白他有多痛苦,战后很多年,直到我终于能试着去回忆的时候,我不免要怀疑他当年是否是刻意地制造了这样一个机会让我背叛。
      是否他早就预见了未来?或者他早在帝国的根基还未受到侵害的时候,他的信念就已经动摇?
      但是他无法背叛,无法背叛的同时又无法残忍,他只能把救赎的机会给我。

      那么我不敢想象,这以后的那么多年,他是如何坚持下来。

      1992年的春天,德国的乡野一片葱绿,5月末,我又从科特布斯返回柏林,天气渐渐变得热起来,空气里充满了夏季的味道。
      好似夏天来得变早了呢。

      “爸爸,你快把帽子戴上吧,这天气真是热!”
      “你注意着别中暑了。”
      “每次出门都不记得吃药。”
      我可爱的小姑娘伊丽莎白今年已经41岁了,话却多得像个小孩子,性格上像足了安娜。
      她从未到过德国,在波士顿呆了接近30多年,欧洲美丽的城乡在她的眼里充满了陌生的光彩。两个月来她几乎退化到和小亚尔弗莱一样的水平,一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比如说:
      “啊!爸爸,那是什么?”
      “我看见了葡萄田!”
      “这个门上写着祈祷词!”
      “这里挂着的是门铃吗?”
      ……

      伊丽莎白算是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对未知的事物永远充满了好奇。她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很多,我会告诉她这片土地上一切一切美好得让人想流泪的东西,至于有些故事,我却永远不会说,也但愿她终此一生都不要知道。

      我看过了太多太多隐忍着悲哀的笑容,纵使美丽,纵使温柔,但是有一天回想起那些总会微笑的人来,心酸不能停顿。

      所有的灾难都成为历史,今后的不幸都已经与我们无关,我离开这片土地,我又回到这里。
      从此以后,我看见的,就应该只是真心的,无忧的,没有隐痛的,笑容。

      “我们就要回波士顿了吗?”
      “爸爸,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你不是说回科特布斯养病吗?”

      正午的太阳实在是太耀眼,柏林的每一条街道都被照得白晃晃的,我在菩提树下大街下了出租车,那茂盛的林荫再也不能带给我阴冷的感觉,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明亮热切起来……这真的是一个新的时代了。

      我微微有些头晕,大概是中暑了吧。

      一队东方人在导游的带领下从我身边经过。
      漂亮的东方女孩举着小旗帜,用职业标准的日语认认真真地介绍着。
      ……
      “菩提树下大街始建于1647 年,得名于最初时街道两侧种满的菩提树。”
      “西向我们可以到达著名的勃兰登堡门,从这里就可以看见。”
      “大家看这里,这是腓特烈大帝的铜像……”
      ……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
      “你没事吧!”
      “爸爸!”

      我渐渐听不见伊丽莎白的喊声,我看见了什么?
      菩提树下大街77号。
      那栋经历过时光和战乱洗礼老宅居然还和当年一模一样,我又回到了所有事情开始的地方。我曾经在这里遇到我此生最大的幸福,而现在这一切都没有改变,是不是预示着又一个新的开始?

      一群孩子嬉笑着跑过,不远处坐在路边的可爱年轻人拉开了他的手风琴,他的同伴在一旁为他鼓掌,熟悉的调子流出他的风箱。
      有人旋转着随意起舞。
      有人随着调子哼起了歌。
      有人在手风琴的声音里欢笑。
      我又听见了,所以我感到幸福。

      《布蓝登堡之舞(上)》 完

      猫锦
      2009-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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