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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再见君时不识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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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白凤九迷糊醒来,入目只见塌边青殿酣睡,呆愣半响,赶忙遁逃至门外领悟人生,昨夜幸得苏陌叶出手将她劈晕,以至她能同青殿和煦地共处一条小画舫。听说青殿绕着她转悠大半夜果,挨着晨间锦鸡初鸣,方恹恹地钻进自个儿的卧舱休整了。凤九一喜,一忧。喜的是,今日不用同青殿打照面真是甚好甚好,忧的是,夜间莫非还让苏陌叶劈自己一劈?纵然苏陌叶好手法,她囫囵晕一夜,次日却不了头晕颈子痛,长此以往,实非良计。
一旁服侍的忠仆茶茶瞧着沉思的凤九,亦有一喜并一忧。喜的是,近时殿下圣眷日隆,昨夜圣意还亲裁息泽大人闲时多陪一陪殿下,殿下总算要苦尽甘来了。忧的是,息泽大人昨日夜间却并未遵照圣意前来同殿下做伴,莫非是自己留给大人的门留得太小了?
那么,今夜或者干脆不要关门,只搭个帘子?但江上风寒,倘殿下过了寒气......
主仆二人各自纠结,却听得外头一声传报,说青殿它入眠了半个时辰,估摸殿下该起床了,惦念着同殿下共进早膳,强撑着精神亦醒了,此时正在外头盘踞候着。
橘诺本想以共进早餐为由,故意在息泽面前抹黑白凤九,可是阿兰若闹出非常大的动静后,东岳却连头也没抬一下,在嫦棣讥笑凤九几声后,东岳才抬头看向凤九,此时才发现阿兰若竟同凤九如此相像,顾不得进食,然而此时凤九已经用完早膳。
一旁嫦棣不解,阿兰若这么亦步亦趋地缠着息泽,应是对息泽神君十分有情,一大早却遭息泽如此冷落,她的委屈呢?她的不甘呢?她的怨愤呢?她的伤情呢?不过,阿兰若一向会演戏,说不定只是强颜欢笑,若是这般,便由她来激她一激。
嫦棣计较完毕,冷笑一声:“听说阿兰若姊姊此来是陪息泽大人共用早膳的,既然姊姊膳已用毕,还是先行离开罢,莫妨碍了息泽大人同橘诺姊姊诊病。”
“既然如此,”阿兰若道:“好了,我吃饱了,谢谢姐姐款待。”
同橘诺诊脉的东岳看向白凤九道:“你……”你字还没有落地,凤九已眉开眼笑地跳起来:“瞧我这个记性,忘了今早约了陌少吹河风,你们吹不得河风,好好在房中安歇着,告辞告辞,有空再来叨扰。”出了门还探进一个头,笑容可掬地朝橘诺点头,真诚道:“姐姐保重,有病就要治,就要按时喝药,争取早日康复。”橘诺的脸刹那青了。
东岳见白凤九离开,欲跟上去,却不料那嫦棣阻拦,使她很丢了凤九,尾随至别苑,才打听到凤九和陌少在船尾。
凤九在船头寻着苏陌叶时,入眼处一个红泥火炉,一套夺得千峰翠色的青瓷茶器,陌少正提壶倒茶入茶海,瞧着她似笑非笑:“春眠觉书无味,闲倚栏杆吃苦茶。姑娘匆匆而来,可要苏某分茶一杯?”
凤九总算笑道,亏得她修行稳固,只是眼皮略跳了跳,换个寻常女子,如此翩翩公子临风煮茶款款相邀,岂能把持得住?
凤九轻声一笑,若是寻常人喝茶,多半就一句:“喝不喝?”想必他对其他人也这样罢,随口一问:“方才那席邀茶的话,你从前也对阿兰若那么说吗?”
苏陌叶挑一挑眉。
凤九道:“那阿兰若她是如何回你的?”
苏陌叶分茶的手颤了颤,眼前似乎又浮现少女敛眉一笑,朝他眨眨眼,虽知道眼前人不是阿兰若,可是神情神态却像极了那个和风日下的女孩,他收回茶海,倜傥一笑:“我为何要告诉你?”
凤九仔细辨认一阵他的神色,方道:“好罢。”斟酌一阵,道,“其实,此时过来寻你,是有个事劳你帮一帮。昨夜你将我劈昏好歹对付过去一夜,但也不能夜夜如此,听说今晚船将靠岸,有个景致奇好之地我想前去一观,但倘若阿青纠缠,定然没戏,来的路上我已想出一个绝妙办法,你且听听。”
苏陌叶同情道:“为了避开青殿,难为你这么用心。”
“据我所察,嫦棣暗中似乎对息泽生了些许情愫,今晚我以息泽的名义留一封,邀她河畔相见,陌少你身形同息泽差不了多少,扮扮息泽,应是不在话下。”顿了顿,周密道:“我们事先在岸旁你身前数步打个洞,引些河水灌进去,再做个障眼法,届时嫦棣朝你奔来时,必定掉进洞中。我那个小画舫体量小,也灵活,正可以泊在附近。我在画舫中备好衣物,你跳下水将她捞起来,再领她进画舫中换下湿衣即可。这事办成了,你算我一个大恩人,我带你去看月令花。”
尾随至别苑的东岳听到白凤九正与苏陌叶在船尾商量如何仿造息泽手写情信,将嫦棣诓到河畔冒充白凤九,使得白凤九可以偷偷溜走去看月令花,东岳对此事并无多想,但是既然这件事牵扯到她,今夜来看看也无妨。
东岳听闻息泽还有一个徒弟,唤沉晔,初见时发觉此人气息竟和她有三分相同,看来这位神官修习的同她是同宗法术。不仅如此,此人外貌也同自己极为相似,只是阿兰若之梦中的人皆因东岳的修正术的影响而不觉得,而沉晔这个人,虽为三青兽族人,却又是比翼鸟族的神官,东岳经过此人时,心里难免起疑心。
是夜,东岳闲来无事,行至思行河畔,见阿兰若一人戴着面具似在等什么人。
思行河遇断肠山,被山势缓缓一挡,挡出一个平静峡湾来,湾中漂着许多山民许愿的河灯,盏盏如繁星点将在天幕之中。
今夜恰逢附近的山民做玉女诞。玉女诞是个男女欢会的姻缘诞,此地有个延续过万年的习俗,诞辰夜里,尚未婚嫁的年轻男女皆可戴着面具盛装出游,寂草闲花之间,或以歌或凭舞传情,定下一生良配。因要办这么件大盛事,今夜断肠山据传封山。
凤九见嫦棣落网,叹了一声,叹息刚出口,身旁却响起个声音与之相和:“你在这里做什么?”
凤九转头一望,瞧见来人,欣然笑道:“自然是在等你,不是说过事成后带携你去看月令花吗?”
远目一番小画舫:“你动作倒,莫非才将嫦棣领进去就出来了?”回头看她:“怎么还是息泽的样子,变回来罢,又没有旁人。”
拂开芦苇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从怀里取出个桧木面具,伸手罩到还是息泽的一张俊脸上:“差点儿忘了,要进山看月令花,得戴着这个,我给你也搞了一个。你不认路,跟紧我些。”
拍一拍对方的肩:“对了,倘有不认识的姑娘歌声邀你,记住八个字,‘固本守元,稳住仙根’,倘有不认识的小伙子来劫我,也记住八个字,‘别客气将他打趴下’。这一路咱们前狼后虎困难重重,要做好一个互相照应,咳咳,当然,其实主要是你照应我。”
东岳嗯了一声,她本是无事闲来走动,厢房内思索凤九元神无果,便出来看看月色,想起今日阿兰若和苏陌叶的谈话,才来思行河边看看,却不料被阿兰若认错人了,想起凤九曾将她认成她的阿娘,心下觉得好笑,可是若非认错,又怎么看到那样的凤九呢,她于她,自恢复青丘帝姬真身便一直有隔阂。
凤九听东岳一直不吭声,好不容易说一句还是息泽的声音,偏头问:“你这个声儿怎么听着也还像息泽的?不是让你变回来吗?”一望天幕又道,“罢了罢了,时辰不早,咱们些,不然看不到了。”
白凤九一路东聊西扯,反观东岳紧随其后,寡言不语,二人来至鸣溪湾躺定,入眼处皆黑,入耳中俱寂,反倒与上方夜空繁华大不相同。
凤九将明珠收进袖子里,挨着微带夜露的草皮躺定,招呼东岳过来亦躺一躺。几步远一阵慢悠悠的响动,估摸东岳承了她的指教。
满目黑寂入眼,凤九轻咳一声,打破沉静向陌少道:“上说月令花戌时末刻开花,可能还要等个一时片刻。有首关于月令花的歌谣你听说过没有。”话间用手指敲着草皮打拍子唱起来:“月令花,天上雪,花初放,始凋谢,一刻生,一刻灭,月出不见花,花开不见月,月令花不知,花亦不识月,花开一刻生,花谢一刻灭。”
歌谣挺忧伤,凤九唱得亦动情,东岳听罢,却只淡淡道了句:“唱得不错。”便再话。
今夜陌少有些难搞,但他这个模样,就需要她安慰了。瞧着入定般的黑夜,凤九没话找话地继续道:“我嘛,对花草类其实不大有兴趣,但上记载的这个月令花却想来看看。你可能不晓得,传说这种花只在玉女诞上开花,开花时不能见月光,所以每年这个时候都没有月亮,可传说它其实一直想要见一见月光,但是月出不见花,花开不见月,一直都见不到,有情却缘,这岂不是一件加悲伤的事情吗?”
东岳没有回话,静了一阵,凤九又问:“陌少,你心中可曾有喜欢的女子?”见她没回自己,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喜欢的人定是阿兰若!”
语音却消没在徐然渐起的亮光之中,凤九眼睛一时也瞪大了。
渐起的荧光显出周围的景致,一条溪湾绕出块辽阔花地,丛聚的月令花树间,细小的重瓣花攒成花簇,发出朦胧的白光,脱落枝头盈盈飘向空中,似染了层月色霜华。一方花地就像一方小小天幕,被浮在半空的花朵铺开一片璀璨的星河。原来这就是月令花开!
然而东岳的眼里只有阿兰若,不,此时应该说是凤九,若非她多次说到“阿兰若”,而并非是“我”时,东岳仅仅是怀疑,此时她更确定,眼前之人就是白凤九,只是凤九因阿兰若之梦的影响失去了很多记忆,包括她。
不过多时,荧光渐起显露四周景致,一方花地如同一方天幕,花朵似染霜花,浮在半空铺开璀璨,白凤九没料到月令花开竟是这等美轮美奂,青丘不曾见,九重天亦不曾见。她兴奋跑去,让自己融入其中,开心之余又偶添伤感,总觉得她也有过爱而不得,或因如此,所以才会在心里留下甜蜜既痛苦的烙印。
眼看月令花随风凋零,如星光骤降,一场荼花开转瞬即逝,正合着一刻生一刻灭六个字。
东岳率先起身道:“走罢。”
凤九亦起身整了整裙子,抬头时,却蓦然愣在了月令花凋零的清辉中。
方才躺在草地上,她并未太过注意,此时迎面而站,却见苏陌叶纹饰清俊的面具遮挡住了面容,但面具外仍是高高束起的黑发,苏陌叶没有束起头发的习惯。有个念头钻进她的脑中,像炸开一个霹雳,她猛然一震。
良久,恍若晨霭的柔光中,她抬手到黑衣青年面前,颤抖的手一松,青年脸上的面具随之而落,花朵的清辉化作光点铺在树间、草地、她们身上。
光点明灭间,凤九哑着嗓子道:“息泽神君?”见青年没有说话,又道,“你做什么骗我?”
东岳单手接住滑落的面具,淡淡道:“我从来没有说自己是你师父陌先生。”末了,又说:“苏陌叶的法术确实不错,身形和我有九分像,你认错了,也不是你的错。”
虽然赏花带错人,索性白凤九比较机灵,几句敷衍话后,落荒离开。
入睡时,凤九很为息泽神君忧虑了一阵,这个人得眼瞎到什么地步,才能觉得橘诺性情好又能干啊,长得一表人才,品位却低到这个程度,多么的可惜,她在一片唏嘘中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