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书之缘字书》林西米

22、特训

　　醉里仙大宴的第二日，凤九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豁出全副身家请东岳一顿豪宴，最后却落个被禁足的下场。没错，禁足！宗学决赛在即，东岳特为白凤九开设十日禁闭，下结界，立雪桩，亲自督导训练。
　　凤九摸不着头脑的目光再向冰桩子飘荡而去时，突然感到身形一轻，立定后一阵雪风刮脸而来，垂眼一望已孤孤单单立在一杆雪桩的顶上头。不知什么时候从长椅上起身的东岳帝君今日一身白衣，格外清俊，长身玉立在雪林的外头，操着手抬头研究了她好一阵，徐徐道：“先拿一天来练习如何在上头如履平地，明后日试试蒙了眼睛也能在冰桩上来去自如的话，三天后差不多可以开始提剑习剑道剑术了。”又看了她一阵：“禁了你的仙术还能立在上头这么久，资质不错。”
　　凤九强撑着身子不敢动，声音没骨气地打颤：“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没了法术相依，我恐高，哇～帝君救命！”
　　话刚刚脱口脚下一滑，却没有想象中坠地的疼痛。凤九眨巴着眼睛望向接住自己的东岳，半晌，道：“喂，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弄上去想着我会掉下来然后趁机占我的便宜？”
　　东岳的手仍然握在她的腰间，闻言一愣，道：“你在说梦话吗？”
　　凤九垂着眼理直气壮道：“那你怎么还抱着我？看，你的手还搭在我的腰上。”
　　“你站稳了？”话未完，东岳放开手，见她摔到地上，无大碍，道：“这四海八荒有多少人想碰一下我的手都是奢望，你......”
　　“同你开个玩笑，至于这样小气么。”凤九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愤愤道：“你其实就是在耍我，怎么可能一天内闭着眼睛在那种冰阵上来去自如。有绝招却不愿意教给我，忒小气，幸好你从不收徒，做你的徒弟料想也就是被你横着耍竖着耍罢了，仙寿耍折一半也学不了什么。”
　　“你既然想要频婆果，照我说的做自然没有错。虽然这种赛制做个假让你胜出并不难，但不巧这一回他们请我评审，你觉得我像是个容得下他人作假的人么？”
　　这种话从东岳帝君口里说出实在稀奇，凤九伸手合上掉了一半的下巴：“此种事情你从前做得不要太多……”
　　确实，世人都知道东华东岳两兄妹护短又不讲理，据重霖说多年前，东岳的小狐狸丢了，太晨宫中知鹤手下的一个仙娥多嘴说小狐狸的坏话，第二日便不见那仙娥了，后来听说那仙娥陪着当时犯事的素锦娘娘发配无妄海，永生永世不得离开那里。端详一下，东岳对凤九鬓边的那枚簪花似乎并不特别满意，取下来覆手变做一朵水粉色，边重别入她发中边道：“那么就当做我最近为人突然谨笃了吧。”
　　虽然东岳这么说，但脑子略一转，凤九亦明白过来她如此循序渐进教导她，其实是万无一失的正道。她身份殊异，传说决赛时比翼鸟的女君亦将莅会，若是做假被瞧出来，再牵连上自己的身世，小事亦可化大，势必让青丘和梵音谷的梁子再结深一层。东岳没有耍她,帝君此举考虑得很周全，她心中略甘心。
　　但，她没有明说她也不好如此善解人意，掩饰地摸了摸鬓边重新别好的簪花咳了一声道：“这么说还要多谢你承蒙你看得起我肯这么下力气来折腾栽培我。”话罢惊觉既然悟出东岳的初衷，这句话委实有点不知好歹，正惭愧地想补救一两句，帝君已谦谨且从容地回道：“不客气，不过是一向难得遇到资质愚驽到你这个程度的，想挑战一下罢了。
　　凤九无言地收回方才胸中飘荡的一米米愧疚，恶声恶气道：“我不信我的资质比知鹤更加驽钝，你还不是照样教了她！”
　　她气急的模样似乎颇令东岳感到有趣，欣赏了好一会儿，才道：“知鹤？很多年前我的确因任务在身教过她一阵，因着我是女的，不过她的师傅不是我，本君和她关系并不是特别好，况且我喜静，她太过聒噪了，以前大多是哥哥教的，后来跟着他学不下去后拜了斗姆元君为师。”又道：“这个事情，你很在意么？”
　　“任务在身？”
　　东岳怔了一怔，良久，回道：“我小时候无父无母，只有兄长，刚化生时灵气微弱，我和兄长差点被虎狼分食，知鹤的双亲看我们可怜将我们领回去抚养，对我有施饭之恩。他们九万年前临羽化时才生下知鹤，将她托给我照顾，我自然要照顾，不过那都是兄长处理比较多，我早年间不住太晨宫，后来去了一十三天也和她不大接触。”
　　“她自出生便是无法无天的......”
　　“她似乎没学到什么，听重霖说是因为我和兄长在一十三天，就以为什么都不用学了，”东岳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因着她已经和曾经的天地共主——东华帝君已经不分一二了，于她来说，无所谓最强，在她和东华未羽化前，他们两人便是四海八荒的天。
　　凤九自问也不是个什么进取之人，听闻这番话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伤，哑了哑道：“其实，如果我是知鹤，我也会觉得有你在什么都不用学。”
　　遥远处杏花扬起，随着雪风三两瓣竟拂到凤九的头顶。她抬手遮住被风吹乱的额发，恍然听见东岳的声音缓缓道：“你么，你不一样，小白。”凤九讶然抬头，目光正同帝君在半空中相会。 帝君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聊了这么久有些口渴，我去泡茶，你先练着。”
　　凤九：“……”
　　东岳：“你要一杯么？”
　　凤九：“……”

　　古有云严师出高徒，禁闭的第一天白凤九苦不堪言，但随勤奋刻苦，与时俱增，步法要比早先长进许多。东岳沏了一壶茶坐在旁边，邀东华过来下了一天的棋。

　　第二日天色比前一日好，雪风也刮得浅些，东岳帝君果然依言，拆了匹指宽的白绫将她双眼覆结实，扔她在雪林中依照记忆中雪阵的排列来练习步法。
　　她跌跌撞撞地练到一半突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以为是东岳临时增设的考验，慌忙中伸手扒住一个东西将身子停稳妥。未料及身后一根雪柱突然断裂，扒住的这个东西反揽了她往一旁带过，惊乱中脚不知在何处一蹬跌倒在地，嘴唇碰到一个柔软的物什。
　　她试着咬了一口，伸手不见五指中听见东岳帝君一声闷哼。她一个激灵赶紧扒开缚眼的白绫，入眼的竟是东岳近在咫尺的脸，下唇上赫然一排牙印。凤九的脸唰地一白，又一红。

　　天族成玉元君因为挂念白凤九，终日独自发呆，怏怏不乐，连宋为讨她欢心，施法隔空窥探，画面里景色依旧，白凤九此刻被蒙双眼练习，期间突然失重将摔，东岳临危出手，俩人双唇相贴，呆愣半响才反应过来。

　　凤九沉默地从东岳身上爬起来，默默无言地转身重踏进雪林中。步子迈出去刚三步，听见东岳帝君在身后正儿八经地问：“小白，你是不是至少该说一声咬了你不好意思？”这听似正直的嗓音入耳却明摆暗含了调笑，调笑人也能这么理直气壮的确是东岳的风格。
　　凤九没有回头，干巴巴地道：“咬了你不好意思。”
　　东岳静了一阵，突然柔和地道：“真的不好意思了？”
　　凤九跌了一下，回头狠狠道：“骗你我图什么？”
　　东岳沉思了一会儿，疑惑地道：“骗人还需要图什么？不就是图自己心情愉快么？”
　　凤九：“……我输了。”
　　看着凤九的背影，东岳舔了舔嘴角的伤口，脸上笑意更甚。

　　第三日，东岳醒来后不见凤九，担心她是否被缈落控制，待感应凤九身上的屏障还完好无损后才稍微放下心来，随后拿着一本经书坐在门口。

　　白凤九离开是因为相里萌的“常胜将军”突然暴毙而肝肠寸断，坐在醉里仙买醉不说，还让几名侍女跪在两旁哭嚎，她和燕池悟来酒楼劝说。白凤九起初误会相里萌暗恋姑姑白浅，没曾想洁绿口中之人竟是自己，仔细回想之前，仿佛确有其事，因为时间久远，索性没能认出，后来好不容易扯开话题，才暂时让相里萌打消了去青丘向白凤九表明心意的想法。
　　劝过相里萌，凤九和燕池悟同行，不巧被东岳看到。在院中等待良久，不但多番言语刁难，还在训练过程中加大力度，眼见白凤九跌下雪桩也照样无动于衷。
　　当天夜里，白凤九满身淤伤，可是由于太累了，躺在榻上倒头就睡，但恍惚间又听到一阵细微的响动，再次进入沉睡之际，鼻间忽然飘入一阵宁神助眠的安息香，香入肺腑之中，原本就六七分模糊的灵台糊涂到底。唯有一丝清明回想起方才的那阵细微响动，莫不是东岳在取香炉焚香罢？明日早起记得瞧一瞧香炉中是否真有安息香的香丸，大约就能晓得东岳是否真的睡不着半夜过来照顾过她一二了。
　　神思正在暗夜中浮游，床榻突然一沉，这张床有些年成，喑哑地吱了一声，在这喑哑一吱中，凤九感到有一只凉沁沁的手擦上了自己的额头，沿着额头轻抚了一下，白日里额头上摔出的大包被抚得一疼，她心中觉得这个梦境如此注重细节真是何其真实，龇着牙抽了一口气，胡乱梦呓了一两句什么翻了个身。那只手收了回去，片刻有一股木芙蓉花的淡雅香味越过安息香悠悠然飘到鼻尖，她打了个喷嚏，又絮絮叨叨地翻回来。方才那只手沾了什么药膏之类往自己碰出包的额角上来回涂抹，她觉得手指配合药膏轻缓地揉着额头上这个肿包还挺舒服，这原来是个美梦，睡意不禁更深了一层。
　　哦，是木芙蓉花膏。她想起来了。木芙蓉花膏乃是一味通经散瘀舒络止痛的良药，凤九再清楚不过。从前她在太晨宫做小狐狸时，和风暖日里常一个人跑去小园林中收木芙蓉花，那时东岳的手上常因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割出口子来。她将泡好的花泥送给东岳，东岳摸一摸她的耳朵，她就觉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