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书之缘字书》林西米

10、温泉相遇

　　迷谷服侍着凤九坐在承天台下的石椅上压惊，还不忘尽一个忠仆的本分数落：“你这样太乱来了，今日若不是帝君及时赶到，也不知后果会如何，若是有个什么万一，我是万死不足辞的，可怎么跟姑姑交代。”
　　凤九小声嘟囔：“不是没什么事吗？”她心里虽然也挺感激东岳，但觉得若是今日东岳不来，她姑父姑姑也该来了，没有什么大的所谓，终归是伤不了自己的性命。抬眼见东岳提剑走过来，觉得她应该是去找知鹤，起身往旁边一个桌子让了让，瞧见身上还披着她的黑袍，小声探头问迷谷：“把你外衣脱下来借我穿一会儿。”
　　迷谷打了个喷嚏，看着她身上的黑袍：“你身上不是有干衣裳吗？”愣了愣，又道：“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我看这两百多年，你也没怎么介怀了，何必这时候还来拘这些小节。”说着将自己身上的衣服紧了紧，明摆着不想借给她。
　　凤九已将干爽的外袍脱了下来，正自顾自地叠好准备物归原主。一抬头，吓得往后倒退一步。
　　东岳看到白凤九把自己的外袍整贴好，疑问对方是否不合身，开口说：“你这是，嫌弃我的衣服？”
　　“怎敢呢，”白凤九不敢看向东岳帝君：“只不过今天借了这件外衣，想必日后还要洗干净还回去，还要再见东岳帝君一面，听闻帝君喜静，凤九怕叨扰了帝君。”
　　“哦，怕麻烦？”东岳见白凤九故意疏远，心中反而有些不悦，这种感觉以前倒是没感觉过，但是白凤九这么一说，东岳道：“那就留给你做纪念。”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凤九抬头，却见到东岳的眼睛，其中不像以前看到那样双目无光，明亮又好看，可是很快又反应过来，昭阳所历情劫或许刚好弥补了东岳寡情缘，那是否说明帝君也是会爱上别人呢？
　　“那就洗干净再还给我，”东岳不再看她，继续说：“本帝君记得你小的时候，我还救过你一命，如今让你洗件衣衫当做报恩，你却如此推脱？”。
　　“东岳帝君真是......”
　　“如何？”东岳又看着白凤九，开口问：“为什么要救他们？”
　　“姑姑教导我学业时常说，青丘帝姬不必要事事争第一，青丘要的不是我的荣光，是遇事挺身而出，若今次见死不救，日后我又怎样让我的臣民信服。”
　　东岳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离开前还对凤九说一句：“虽然你这么说，但是衣服还是要洗的，我在太晨宫等你。”

　　这一日的这一桩事，很传遍了九重天，并且有多种版本，将东岳从三清幻境里拉入十丈红尘。早些年盛传东岳帝君好女仙，因此一说承天台上赤焰兽起火事，东岳正在一十三天太晨宫里批注佛经，听闻自己的义妹知鹤公主也被困火中，才急切地赶来相救，终降服赤焰兽，可见东岳对他这位义妹果真不是一般。另一说承天台起火，东岳正巧路过，见到一位十分貌美的女仙同赤焰兽殊死相斗，却居于下风，有些不忍，故拔剑相救，天君一向评价帝君她是个无欲无求的女仙，天君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云云。

　　连宋听闻此事，拎着把扇子施施然跑去太晨宫找东岳下棋，席间与她求证，道：“承天台的那一桩事，说你是见着个美人与那畜生缠斗，一时不忍才施以援手我是不信的。”指间一枚白子落下，又道：“早些年间，你兄长差点娶了姬蘅公主为妻，便有人议论或许你不嫁，可能是喜欢姬蘅公主，后来又有人说你是喜欢知鹤的，但是东华把你宝贝得紧，若是和天上任何一位，不管男女，你兄长应该是帮你把关把得很紧。”
　　“美人啊，”东岳从容落下一枚黑子，堵住白子的一个活眼，答非所问道：“他们的眼光倒还不错。”
　　连宋愣了半天，回过神来，啪一声收起扇子，颇惊讶：“什么？你这意思是果真在承天台见到个美人？”
　　“你输了，”东岳落下一枚黑子后，对连宋说：“哥哥说很久没同你下棋了，你既然那么有时间，去看看他也好。”
　　连宋打着哈哈，和东华帝君对弈，那还有得下？
　　看着连宋逃跑的背影，东岳喝了一口手边的茶水，脑海中竟浮现白凤九的话：“姑姑教导我学业时常说，青丘帝姬不必要事事争第一，青丘要的不是我的荣光，是遇事挺身而出，若今次见死不救，日后我又怎样让我的臣民信服，”慢慢陷入沉思，多年前见过这只小狐狸，青丘的帝姬啊......
　　东岳慢慢踱步，刚进太晨宫，却看到知鹤同东华在说些什么，对于他们两个的事，东岳向来不插手的，况对于情和爱，她本就少接触，跟在东华帝君身后，万事都不必太过操心。

　　另一边白凤九因为一时失语，被白浅安排了一整日的流水相亲宴，好不容易看到他们没追上，又一边四处张望一番，思忖着逃了这么久，一身又累又脏，极是困乏，想着该不该宽衣解带去娑罗双树后面的这汪天泉里泡上一泡。
　　眼看明月东升，虽升得不是十分地高，不若凡人们遥望着它感到那么的诗意，但清寒的银晖罩下来，也勉强能将眼前的山石花木铺洒了。几步之外，碧色的池水笼了层缭绕的雾色，还漫出些许和暖的仙气。凤九谨慎地再往四下里瞧了一瞧，料想着戌时已过，大约也不会再有什么人来了，跑到泉边先伸手探了探，才放心地解开外衣、中衣、里衣，小心翼翼地踏入眼前这一汪清泉之中。
　　攀着池沿沉下去，温热的池水直没到脖颈，凤九舒服地叹息一声，瞧着手边悠悠飘来几朵娑罗花，一时触及她隐忍许久的一颗玩心，正要取了来编成一个串子。忽听得池中一方白色的巨石之后，哗啦一阵水响。
　　凤九伸出水面去取娑罗花的一截手臂，刹时僵在半空。碧色的池水一阵动荡，搅碎一池的月光，巨石之后忽转出一个白衣的身影。凤九屏住气，瞧见那白色的身影行在水中，越走越近。雾色中渐渐现出那人的背影。
　　凤九紧紧贴着池壁，即便一向脸皮其实有些厚，此时也觉得尴尬，脸色青白了好一阵。但好歹是青丘未来的女君，很也就镇定下来，甚至想要做得寻常，寻常到能从容地同对方打个招呼。
　　然这种场合，该怎么打招呼，它也是一门学问。若是在赏花之处相遇，还能寒暄一句：“今日天气甚好，东岳帝君也来此处赏花？”此时总不能一挥手，笑着说:“帝君几日不见，也来这儿洗澡？”
　　霎时间，凤九只觉自己无地自容，却未注意到东岳已经离开汪天泉，走至她面前，好奇地看着她，突然听到门外连宋敲门的声音，一瞬间黑色外袍一滑对着她兜头就盖了下来。
　　与此同时，连宋似乎好像知道什么，极尴尬地打着哈哈：“呃，打扰了打扰了，我什么也没看见，这就出去。”
　　白凤九愣愣地扯下头上东岳的黑袍，目光所极之处，月亮门旁几株忧树在月色下轻缓地招摇。
　　东岳已着外衣，立在池沿旁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好一会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洗澡。”她谨慎且诚实地回答，一张脸被热腾腾的池水蒸得白里透红。
　　回答完才省起这一汪泉水虽是碧色，却清澈得足可见底。红云腾地自脸颊处蔓开，顷刻间整个人都像是从沸水里捞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把眼睛闭上，不准看，不，你转过去，点转过去。”
　　东岳慢悠悠地再次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番，颇有涵养地转过身去，眼中深藏戏谑笑意，心里竟是觉得这青丘白凤九真是可爱。
　　凤九慌忙地去够方才脱在池边的衣杉，可脱的时候并未料到会落得这个境地，自外衫到里衣，都搁得不是一般二般的远。若要够得着近的那一件里衣，大半个身子都须得从池水里浮出来。她不知如何是好，果真是慌乱得很，竟忘了自己原本是只狐狸，若此时变化出原身来，东岳自是半点便宜占她不着。她还在着急，就见到一只手握着她的白裙子，堪堪地递到她面前，手指修长，指甲圆润。东岳仍是侧着身。她小心地瞄一眼她的脸，浓密的睫毛微阖着，还好，她的眼睛仍是闭上的。正要接过裙子，她又是一惊：“你怎么知道我要穿衣服？”
　　她平日为了不辱没青丘帝姬的身份，一向装得宽容又老成，此时露出这斤斤计较的小性子来，终于像是一个活泼的少年神女。
　　东岳顿了顿，作势将手中的衣衫收回来。她终究没有嘴上讲的那么硬气，差不多是用豹子扑羚羊的速度将裙子夺下，慌里慌张地就着半遮半掩的池水往身上套。窸窣一阵套好踏出池塘，只觉得丢脸丢得大发，告辞都懒得说一声，就要循着原路跳墙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