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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端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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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云·沈家
秋天,树叶燃烧生命,风呜咽着,悲情地拂过大地,而层林尽染,秋天留下动人的泪。
端云地界,隐世的古镇在山底。在端云,山是静的,它静静地立在那,前面的千万年它是这么立的,如今它也这么立着,还将立上千百万年。水也是静的,它静静流过古镇,不急不缓,还要流上许久。镇子上人也是静的,人们的骨血里流着的血都是文雅的。
端云,最有名望的是沈家。
沈家人无不风雅入骨。
这一代的沈家,族长早早离世,留下妻子和四个儿女。
顾芸婴生了四个儿女,长子沈雁秋,端方雅正,温和知理;二女沈鹤翎,温柔知性,为人和善;三子沈雎月,待人热情,儒雅风趣;幺女沈鸢顾,风华绝代,聪慧敏锐。
沈鸢顾自小体弱,沈家便想尽办法,用各种精贵药材吊着命,养到十六岁,沈鸢顾还是多灾多病。
但她也的确风华无双。
院子的水井旁是一个古色生香的亭子,薄薄的帷幕放下,随着风的吹拂掀起一角,其中人影便也看的隐隐约约。
那人大概是有极好的皮像的,墨黑的长发垂至腰间,用一根木簪简单地挽起,一手撑着脸,露出洁白的皓腕,几缕墨发缠绕,竟衬得那白有些惊心动魄了。
她一手执子,敛眸沉思着什么,薄唇没什么颜色,抿成一个优美的弧形。似是察觉到来人,抬头嫣然一笑,叫了声:“母亲。”
顾芸婴颔首,飘飘然坐下,没有说话,去看那石桌上棋盘,那棋盘上黑白两子相杀,她看了一会,素手轻抚云鬓:“白子将成死局,尚有一线生机,若是捉住便可绝地反杀……鸢儿,你须切记不可操之过急,每一步都要处心积虑地规划好所有后果”
顾芸婴这句话乍一听没头没脑,而沈鸢顾却是明白这是在告诫,也是规劝。
沈鸢顾正预张口说些什么,而顾芸婴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悲似喜,似乎千言万语都是这一眼了。她将食指竖在唇前,眉眼平静。
“你大哥回来了,去看看吧。”顾芸婴淡淡笑着,若有若无的叹气“你体虚,而今又是入秋,不可穿着过于轻薄了。”
自家母亲一向风韵天成,柔而不弱,沈鸢顾便也不再言语,微微颔首,起身便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向亭子走来。
沈雁秋遥遥地便看见自家小妹,蓦地想到人说“红颜祸水”,沈鸢顾若要说皮囊,或许真是那人间的“祸水”,便是比较那传说中的洛水之神也毫不逊色。他扬起一抹温润的笑,有些悲伤的想,可惜自家小妹体弱多病,仿佛上天也嫉妒那极好的皮囊,定要让沈鸢顾有什么不如意的。
沈雁秋走进亭子,恭敬道:“母亲”
顾芸婴微笑着:“回来了?在外面怎么样?”
沈雁秋笑:“几日不见,甚是思家。”
顾芸婴嗔笑:“油嘴滑舌,你妹妹也甚是想念你,你们俩好好聊着,我先回房了。”
兄妹二人看着顾芸婴走远,也一同走出亭子。
沈鸢顾轻轻笑着,问沈雁秋:“大哥此次出去,可有什么趣闻?”
沈雁秋却没接话,没好气地回道:“入秋天寒,你又本就体虚,穿得如此单薄,看来又想染个什么病才开心,还问什么趣闻?”
沈鸢顾笑着:“大哥如此,倒是没了平日谦谦公子的样子了”
沈雁秋没什么威力地瞪了她一眼,从怀中掏出几张纸。
沈鸢顾接过那几张纸,一目十行,很快便将那上面信息看完。
她秀眉轻蹙,绝美的面容闪过一抹晦涩之色
沈鸢顾纤长的指尖划过薄薄的纸面,眉眼低垂。她墨黑的眼中辨不出悲喜,只看出些许的凉意。也许是这天气太过寒凉。
“大哥,根据你近日拿回来的时事,这天下也是要不太平了……”
“嗯”沈雁秋抬头,此时已近黄昏,晚霞轰轰烈烈地渲染整片天空,夕阳红的有些刺眼,“希望不要乱到端云镇。”
说完这句话,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天真,笑着摇了摇头。
“只希望能保全我们一家才好。”
沈鸢顾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眸色同深渊般深不见底。她好似不经意般问道:“三哥近日于外界越发活跃,已被一些人注意到了吧?”
疑问句般的肯定句,其中深意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沈雁秋若有所思:“我同他说过政局将乱。”
“三哥怕是故意的。”沈鸢顾靠在一根柱子上,看着院子内的景色,不知是不是因为晚霞的映照,那红枫越发鲜红,似乎要滴血一般,但那如血的红却丝毫未能沾染沈鸢顾纯白的裙裾,只衬得她越发苍白“三哥早同我提过‘沈家人不该局限于这山脚一隅’。”
“可他不知道,沈家祖先就是因为过于出彩,才会引来天子嫉妒,而今世代镇守一方,也是为了‘赎罪’。”沈雁秋眼色微沉。
沈鸢顾笑笑:“镇守此方,即使当年不是因为迎来天子嫉妒,也会有其他原因。这是命中定数。”
沈雁秋一惊,看向沈鸢顾。那话中深意,由不得人不多想。
但沈鸢顾只是转换了话题,没有多讲的意思。
“兄妹四人之中,三哥最为跳脱,静中有动,如奔腾江水。如今在外闯荡,恰如打磨未显现的璞玉。”沈鸢顾指尖结了一层薄霜,她蜷起手指,呵出一口冷气,天色渐渐暗了。
“大哥沉稳,二姐温润,你似山,她似云。”
“而我体质有异,命格模糊不清,是个变数。”
“作为‘镇守者’,天下将乱,不可坐视不理,而‘怨灵’需要一个人来压着。”
“大哥可引领我们这一家走向安稳,是一家的顶梁柱,二姐温润有余,果断不足,‘镇守者’需要的条件,只有我能满足。”沈鸢顾长长的睫毛上也结上了一层薄霜,病态般白皙的皮肤却仍然美如璞玉。
沈雁秋越听越心惊,想伸出手去抓住沈鸢顾的手腕。而一向柔弱的沈鸢顾却瞬间躲开,冰冷的的指尖点在沈雁秋眉心。沈雁秋感到眉心传来彻骨的冰凉,他强撑着不肯倒下,死死地看着沈鸢顾,眼里恳求。
隐约间听见沈鸢顾平静的声音“这是沈家人的命……”
逃不开,躲不掉,便只能有一个人做出牺牲。“镇守者”一生不得离开端云,否则怨灵尽出,生灵涂炭。
沈鸢顾低声道:“沈家一族已被打入过十八层地狱,不能再有第二次。”
沈雁秋模糊之间突然想起沈鸢顾小时候,那时候她白白嫩嫩一团,身体也弱,吃药从来却从来不哭不闹,那时沈雁秋还为自家小妹高兴,如此乖巧聪慧,日后必定不凡。却见顾芸婴叹气。他不解地问母亲为何叹气,顾芸婴看着床上熟睡的沈鸢顾,眼中悲伤,只道了一句:“慧极必伤。”
慧极必伤……
沈雁秋心中泛起无限心酸,却连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躺在地上,看着如血一般红艳的晚霞,闭上眼睛,一点湿润从眼角划过,随之而来的却是无边心酸与痛苦。
沈鸢顾走出院子,看见等在大门边的顾芸婴。
“阿鸢,决定了?”顾芸婴走上前,为沈鸢顾整理领子。
“母亲。”沈鸢顾看着顾芸婴,发现母亲不知何时也有了眼角细纹。
“决定了就去吧,明天就是你父亲百年之限,端云避世不出八十年之久,而今漏洞已在,沈家人倾举族之力也定要将端云守住……”顾芸婴捏紧沈鸢顾的领子,指尖发白“娘不怪你和你父亲,只是此去一别,不知能否再见。”
此时才发现这个长年卧床不起的女儿身材纤长,她恍然间意识到,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原来她也老了。却不知等待终身的那个人能不能回来。却又要告别自己的女儿。她闭眼,泪落在沈鸢顾身上,凝成了冰。
沈鸢顾虚抱了一下顾芸婴,声音有些沙哑“娘,我走了。”
“去吧。”
沈鸢顾踏出沈家大门,走出端云古镇,走向她的不归路。
她想到了她知道沈家之秘是同顾芸婴的对话。
……
“娘,你悔吗?”
“不悔。”顾芸婴面色温柔,拂过沈鸢顾墨黑的长发。
“为什么?”
“这是我的选择。”
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哪怕是飞蛾扑火,转瞬即逝,也要和他在一起。那怕只有短短十几年,哪怕……往后有那么长那么长的,孤独的时间。
哪怕时间漫长无边,再见时尘满面鬓如霜。
这是早就预料到的情况,也是预演过无数遍无数遍的情况,那就接受它。
“我们别无选择。”
突然下起了大雪,这场诡异的雪,百年前也出现过一次。
白雪笼罩大地,雪地上缓缓现出一条金色的印迹,为沈鸢顾引路。
沈鸢顾一步步走向山顶,很多年以后,她知道这座山叫做祭灵山。
雪地上,一个女子踏马而来,停在她身后。
而沈鸢顾没有回头。
沈鹤翎无声无息泪流满面,目送她一步步走远。
“小妹,早点回家。”
风雪吹去了她的声音,掩去了沈鸢顾的背影。
那背影决然而孤独,如雨中翩跹孤鸿。
马蹄声渐远。
镇中
老人们拿出了许久未点的长明灯,小辈不解。
“为什么要点灯啊?”
老人神色悠远,似是想到了什么。
“为一个许久未归家的人指路,还有,送一个孩子离开。”
风呜咽着,它嚎啕大哭。
端云的雪从这一天落下,坠入凡尘里,又无声化作守护这片土地的灵。
端云有灵,山水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