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临安

4、湾如初月月如眉2

　　劫掠失败的莫笑芙在林子里穿行，如同一只飞燕般，轻轻掠过枝头。她在飞掠中远远看见远处密林通道又有一队车马行进，便一慢身形，在通道近处一棵树干极粗的古榕树后停住。

　　这一列长长的车马队伍里其实只有两驾马车，马车前后各十多骑，还有一干徒步行进的人，约莫半百人数。莫笑芙微微一笑，因为她看见了，马车车盖边缘插着的那一面青色旗帜——青鸾旗。

　　看来，这支队伍才是她的目标。黑衣女子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支队伍。当先的骑士是个青衣人，殿后的是两名白衣人，其余都是褐衣。从这些人的穿着中就可以大略估计出这支队伍的战斗力。黑衣女子知道如果再像方才那样强冲，估计溜也溜不掉的，便一闪身，从古榕树后消失。

　　这支车队确实也是青玉阁所属。

　　为首的马车里坐着一位盛装夫人。这位夫人并不年轻，已有三十出头，身着墨蓝鲛丝长裙、外批深蓝雀羽袍，着妆虽淡，但完美显出容颜的利落出挑。

　　这位夫人名苏凌，是青玉阁阁主萧凡的二嫂，如今青玉山庄的当家主母。她的出行，甚至让萧凡劳动了青玉阁中堂主级人物亲自为她护卫。

　　苏凌在马车中闭目假寐，任车身如何颠簸也是一动不动，整个背部更是从未靠在软榻上。

　　这驾马车已经连续赶了很久的路，许久，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马车车门。

　　“何事？”苏凌问。

　　带队青衣人的声音传来：“夫人，已近午时，车队尚无法到达下一个城镇，只能让您就在此地用餐。请夫人恕罪。”

　　“无妨，柳代堂不必自责。”苏凌眼都不抬一下，公式性的回答。然后带队青衣人走开，后面一辆马车的侍女掀帘入车，先恭恭敬敬地向苏凌行礼，然后接过同伴们从车外递进来的东西。

　　虽说是让她在此地用食，但苏凌身份尊贵，也不可能下车和那一群浑身汗臭味儿的护卫们用餐，更不可能去吃什么硬邦邦的干粮。侍女们先端上一个青花瓷盘，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副餐具，全部都是上好的白瓷，而后精美的菜肴一一端上。苏凌在所有菜端上车后，接过餐具，然后开口让侍女们都下车去。

　　侍女们细细地应着，按顺序退下马车。苏凌正要动筷子，却发现有一个侍女没有下车，她微微皱眉，道：“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她明显习惯独自进食，见自己再次开口后那个侍女居然还是坐在那里，便有些生气了。

　　“让你下车！你听不到还是……”苏凌抬眼看去，声音忽然变得惊异，“你，你是什么人？！”

　　坐在她对面的侍女一张清瘦的瓜子脸，双眉浅浅淡淡，但是眼神灵动，容貌极美，显然不是平日里伺候她的侍女。

　　那个女子微微一笑，清丽无比。

　　“夫人，婢子伺候您用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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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豪华的马车里，此刻的情形非常诡异。

　　苏凌直挺挺地坐在铺着锦褥的榻上。她面前原本精美的一餐此刻一片狼藉，那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坐在她对面的榻榻米上，正在大嚼大咽。她直接用手抓起酒酿清蒸龙虾的尾巴，把吃掉了一半的龙虾壳翻过来继续挑虾肉。

　　苏凌简直要忍不住出声斥责了，她实无法忍受对面这个人的进食品相及用餐手法。基本上每样菜都被她翻过至少一次，这对苏凌这样豪门出身又嫁到豪门做少奶奶的人来说简直就比杀人犯法更加可恶。但这也体现出苏凌的涵养非常之好，纵使她其实已经怒极憎极，面上还是一丝表情都没有。

　　正当她吃得差不多时，苏凌贴身侍女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夫人，婢子要上来收拾了。”

　　苏凌一惊，她对面正在喝汤的女子眼也不抬，自顾自地喝汤，空闲着的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拿剑敲着桌面，却一下一下地，都敲在剑鞘机簧上。

　　苏凌虽然没有习过武，但一生都生活在武林世家，是看惯了江湖人的。这个女子看似无意的动作实则暗藏了数分力道，每一下只需再用半分力，就能弹剑出鞘，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她颈上首级。于是她平静地对车外的人道：“此餐甚佳，我尚未用完，稍后再来收拾。”

　　车外侍女明显一愣，但仍是细细地应了声“是”，退开了。

　　“很有眼色嘛。”终于用餐完毕的莫笑芙微微一笑，直接拿桌布擦手。苏凌终究是忍不住眉头一皱。

　　“这位姑娘，你到底想要什么？”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莫笑芙低头一笑，“但是也希望夫人不要拒绝。”

　　“你要行路盘缠？”苏凌果然非常有涵养，明明是对方在打劫，她还是尽量挑了文雅的用词，好像对方是穷途末路来借上路盘缠而不是存心来打劫的。

　　莫笑芙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位夫人，有个传闻想先得到您的证实，”莫笑芙笑着凑前，“听说，青帝萧凡在半疯以后，时常夜梦西子女仙，这可是真的？”

　　苏凌竟不生气，答道：“真又如何？妾身的小叔少年才俊，倒不见得配不起那所谓的女仙一流。至于你所说的‘半疯’，必是善妒之人嫉羡妾身小叔的胡言。”

　　“所言极是，所言极是……”莫笑芙连连点头，反倒是苏凌不解，但她更疑惑的还在后面。原本笑着的女子忽然神色一凝，坐正了身形：“夫人。实话实说，我要的，是你千里护送的那样东西。”

　　闻言，苏凌双眼大睁，有些无法置信，眼前的女子神情十分严肃，仿佛在告诉她不是开玩笑，她冷笑：“姑娘，你若想要银两，要多少妾身都可以给你，绝无二话。但你如果想要那件东西，那么请你马上拔出手中宝剑，妾身即便是死也绝不可能将它交给你！”

　　看苏凌万分坚决，宁死不屈的样子，莫笑芙无奈地叹气，手握玉溪剑微一颔首：“萧夫人，我很敬佩你的骨气。但那件东西我志在必得，”言罢拔出佩剑，沉声道，“得罪了。”

　　苏凌淡然镇静地看着她拔剑，见她微微侧首后，脑后髻上一支碧绿色的玉石簪子闪着亮光，面色骤变，喊了一声：“慢！”

　　莫笑芙奇了，笑问：“想通了？”

　　苏凌镇定不再，一手指着她，问：“这是你从何得来的？”

　　莫笑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苏凌指的是她簪发的玉簪子，于是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苏凌咬牙，心下一狠，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啪”地一下拍在桌面上，盯着莫笑芙：“这是你要的东西，你将这玉簪子来历说明，我就把它给你。”

　　莫笑芙惊讶不已，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着苏凌。苏凌面色凝重，见她发愣，一手掀开锦盒盖子，露出盒里物品，柔和光芒瞬间铺满整个车厢。她说：“这物件你不想要了？”

　　此光一出，莫笑芙终于回过神来，却是一笑：“杀了你它也是我的。”

　　苏凌却也笑：“这只是碎片之一，青玉阁有三路人马上路，各带一块碎片。其它两路人马在何处，你不想知道？你还想在之后毫无目标地劫掠所有的青玉阁车马来找余下的碎片吗？玉溪女侠。”

　　再一次身份暴露。莫笑芙这下是一个头比两个大，不明白这萧家二夫人突然之间是发的什么疯，再善变的人也绝没有在如此短时间内变得截然不同的，她简直就急着把东西给她。那也罢了，她还想将其它线路也一并披露。这说明一件事，她确然在乎这支玉簪子。

　　莫笑芙把簪子拔下，放到桌面上，苏凌把锦盒推过去。她将锦盒收入怀中，说：“这簪子我戴了四年。”说完这句便住口不说。

　　“四年？还有呢？”苏凌皱眉，见莫笑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好道，“第二块碎片由总堂副堂主铁木兰带着，他原本和我一道，只是我先离开，但他们脚程快，约莫明后日就会到烟台。”

　　莫笑芙一笑，道：“我曾在北海外岛住了些日子，这簪子就在那里捡的，从那以后一直跟着我。”

　　“北海外岛？怎么会在那里？”苏凌连问，见莫笑芙又不说话了，几乎气急，一腔火发泄不得，脸色发青，“第三块碎片由广东分堂主叶康铭带着，他们一行还有其他任务，路线不确定。”

　　“这话实在模棱，跟没说一样。”莫笑芙摇头。

　　苏凌盯着她，恨恨道：“一月后，叶堂主一行会从渤海湾出海执行秘密任务，具体情况我确不知。莫姑娘，我所知的已经据实相告，你至少也该把这簪子的来历说个清楚。还有这簪子原本的主人，你可曾见过？”

　　“四年前我捡了这簪子，此后它便一直跟着我，”莫笑芙把簪子簪回发髻上，然后“哈哈”一笑，“其他的我可不知道了。”

　　“你！”苏凌发怒。

　　莫笑芙笑容忽然消失，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冷定，犹如出鞘寒兵。她猛地拔剑回挡，马车车门上一声响，一柄利剑穿透门板直刺进来，“叮”地一声，击在她横档的剑身上。顺着这一剑的力道，莫笑芙猛地翻起，破开车窗跃了出去。临走前，还对苏凌一笑，恶意十足。

　　马车原本便是停在道路边沿，莫笑芙一出车厢便攀上枝头，眼角余光见得方才刺入一剑的正是这队人马中带队的青衣人，他一轩剑锋，追了上来，速度快得惊人。

　　但莫笑芙注定是跑得比较快的那个人，在林中飞跃之时，心情还十分惬意。只是走时，意外还听见那位萧夫人喊了一句：“活捉！不得伤她性命！”看来玉簪子的来处，她倒真不死心要知道。

　　只是，想活捉她这泥鳅一般的人，岂有那般容易？